作者:少地瓜
看着不远处人堆儿中如众星拱月般被簇拥在正中的两人,晏骄自不必说,主动带她出来玩的庞牧却已经开始后悔了。
“那位三爷莫非是?”晏骄心中已有猜测,毕竟在这京都望燕台,并非谁都能被称呼一句“爷”的。
庞牧神色复杂的点了点头。
晏骄又趁对方没发现飞快的打量几眼,不过片刻就觉得眼睛疼。
说实在的,换了她有这么个儿子,也得三天两头想来个女子单打。
堂堂一位皇子,想来也是名师教导出来的,可他竟然依旧拥有可怕的审美:灿金配浓紫,上面施以描金彩绘,富丽堂皇花团锦簇都不足以描述其万一。
如此荒唐的色彩搭配!
但最可怕的是,他竟还真就因为一张白净帅脸和谜一样的自信,踏马的就撑起来了。
晏骄用指头尖儿戳了戳庞牧的胳膊,低声问:“他一直都这么穿吗?”
庞牧艰难的点了头。
“三皇子旁边那位是?”晏骄用力眨了眨眼睛,又指着另外一人问道。
晏骄指的那人约莫三十岁上下年纪,戴木冠、着道袍,面容清隽,神情肆意,颇有魏晋名士风流。看他与三皇子相交莫逆的模样,身份应该也不一般。
庞牧痛苦的捏了捏眉心,深深觉得今天出门没看黄历,低声道:“那就是临清先生。”
晏骄:“……”
她再看看那位被笑的花枝乱颤的名妓们粉拳敲打的文人,突然觉得出自同门的自家义兄真的算歹竹出好笋!
可惜他们两个都非此道中人,不然,此刻早已认出临清先生周围簇拥的全都是这几年京城内外最负盛名的妓女们,素日都有着千金但求一见的美誉。而那周围的第二层人群,却显得十分忙碌:一边要奉承三皇子,一边又要夸赞临清先生的才华和出众气度,更要见缝插针的欣赏和赞叹妓女们的美貌……
“走走走,咱们改日再来。”见那头似乎还没注意到这边,庞牧如临大敌的护了晏骄要走。
其实单纯三皇子倒也罢了,可若是再加上一个肆意妄为的临清先生……
谁知他还没迈出腿去,那头似乎一直没往这边看的临清先生却朗声笑道:“既来了,怎不坐下吃杯水酒再走?”
庞牧发自内心的感受到了来自死亡的召唤。
随着临清先生一声,在场众人齐刷刷转过头来,而紧接着三皇子一句喜出望外的“定国公”,又叫这些人眼睛里幽幽冒了绿光。
来了,来了,他过来了,他带着死神审美冲过来了!
晏骄惊魂未定的看着调色盘一样的三皇子欢快的跑过来,顺手将象牙股的销金扇子插到后脖领子里。
嗯,这扇子好像很好看,等等,扇子?
她默默地转头看了眼外面寒风呼啸下裹得像熊一样的行人,再低头看看随从手中自己刚脱下来的大氅,决定不说话。
三皇子似乎对庞牧十分倾慕,一开口就叽叽呱呱的说个不停,抱怨他为何总不回京,又问他为何不答应当自己的老师云云,庞牧想回答都插不上嘴。
晏骄下意识看向临清先生,意外发现对方竟然也在打量自己,本能的颔首示意。
谁知那人突然就笑了。
他的容貌并不算顶级,但气质实在独特,令人过目难忘,这一笑之下,便如夏日里下的一场薄荷味儿的雨,清新又透彻,半点看不出庞牧口中疯癫的模样。
不过下一刻,这场薄荷雨里便好似淬了毒:临清先生身边那几位娇滴滴的妓女便用仿佛泡了蜜的声音道:
“哎呀先生笑什么?”
“莫不是又有了好句子?”
“快说来听听。”
临清先生哈哈大笑,非常熟练地捏捏这个的脸,拍拍那个的手,游刃有余到一塌糊涂,竟真的张口就吟了一首风流袅娜的词。
晏骄自问鉴赏能力不高,但单纯听里头“娇红嫩绿,酥手红袖”之类的词汇,就知道肯定不是什么正经作品。
他才一念完,周围众人便一脸狂热与暧昧的喝起彩来,几个妓女眼中也是异彩连连,现场演绎了一番争宠。
“先生好文采!不若这词就与了奴家作曲儿吧。”
“你前儿才得了,偏今儿又来与姐妹们争抢,先生理她作甚,还是给奴家。”
“哎呀,给奴家,给奴家么,奴家嗓子比她们更温柔婉转,最适合奴家唱了。”
这年头的妓女想要出类拔萃也不容易,单纯看容貌的永远成不了一流,善解人意之余总要有点出色的才艺才好,而其中唱曲儿便是最流行的。
但好嗓子也要遇到好曲子,所以临清先生这样早有才名,作品又有保障的人便格外受欢迎。
一群莺莺燕燕争得不可开交,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索性抓着临清先生左右摇摆起来。
临清先生放声大笑,十分受用的安抚几句,又微微张开口,一个穿红衣的美貌女子便温柔的投喂一颗蜜饯。待他稍作咀嚼,便又有另一人用精心绣成的帕子替他擦去唇边蜜汁……
晏骄深吸一口气,与几乎同时看过来的庞牧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深深的渴望:
想走!
第138章
庞牧十分无奈的看向临清先生, 叹道:“你怎么回京了?”
临清先生笑道:“自然是喝你喜酒来的。”
说着,又看向晏骄, 神色玩味, “不曾想你们竟真破了案子。说起来, 你既认了我师兄做义兄,我也算你娘家人, 叫声兄长来听听?”
晏骄的视线从他身边一众美人身上扫过,面皮抽了抽, 拒绝之情溢于言表,不答反问,“您在这里公然带三皇子狎妓,我哥知道吗?”
圣人知道吗?
临清先生面上笑容一滞, 复又扬起, “没想到竟真的出了个女捕头。”
晏骄差点给他气笑了:您不觉得自己转移话题过于生硬了吗?
她面无表情的转头,吩咐小六道:“去通知廖先生,就说他师弟回京了, 长期漂泊在外分外思念,速来相聚!”
若不是京城重地,不好随便鸽人, 派鸽子去更快。
小六忍笑点头领命,以实际行动表达了自己看好戏的迫切心情:他直接就从窗口翻了出去, 身姿灵巧的在几层屋檐间辗转腾挪,不过片刻就落了地。
庞牧几人都看向临清,就见他满脸笑容瞬间僵硬。
临清先生面上不动, 心中却已开始飞快计算起廖府与此地的距离,同时施施然起身与一众眼含秋水恋恋不舍的名妓们潇洒话别,“忽想起还有要事,有缘再见。”
众妓齐齐娇笑出声,更有一位明眸皓齿的丰润女子毫不留情的拆台道:“此滴水成冰之际,先生意欲逃往何处?”
话音未落,一众歌姬便摒弃前嫌咯咯笑作一团,一时香风阵阵、锦绣翻飞,整片空间都被她们的嬉笑填满了。
临清先生到底是见识过大场面的,竟半点不脸红,一本正经的道:“读书人离去能叫逃么?葵娘,你莫要毁我名声。”
他一行走一行说,声音一路漫出去,尾音尚且在空气中回荡时,人已匆匆下楼去了。因速度过快,一身道袍中挤满了空气,都在他身后鼓起来一团。
晏骄等人顿时哄笑出声。
庞牧上前取了他落在座位上的皮套袖,约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就往窗边探头叫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且等着吧!”
说完,就将皮套袖扔了下去。
临清先生闻声抬头,张开双臂接了满怀,登时被灌入袖中的冷风激的一哆嗦,飞快的戴好,抄着手一溜烟儿跑走了。
他素来是个潇洒浪子,哪里管三日后洪水滔天?且顾着当下吧。
临清先生一走就相当于断了纽带,客人们不敢贸然攀扯三皇子,又畏惧定国公气势而不敢上前,室内瞬间安静下来。
庞牧做不来撵人霸占的举动,只好对三皇子道:“殿下,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
好歹是自己好友的儿子,再不争气也不能眼睁睁看他堕落如此,日夜与妓子并阿谀奉承之辈为伍。
三皇子见临清先生已走,顿时也没了停留的兴致,况且他向往定国公久已,当即很爽快的道:“我知不远处有一家茶馆,甚是清雅,店主人颇通书画,不若就去那里说话。”
庞牧和晏骄不置可否,心道只要你不去青楼就行。
见他们同意,三皇子刷的一声抖开象牙股扇,风度翩翩的朝四周拱了拱手,然后便踢踢踏踏的下楼去。
庞牧和晏骄落后一步跟着,看着前面色彩缤纷的身影低声咬耳朵,“你说他等会儿出门还会不会扇扇子?”
今天早上晏骄用仅剩的现代神器:温度计测过温度,差不多是零下九度的样子,而且望燕台又以冬半年狂风肆虐出名,格外干冷,寒风吹在脸上便犹如刀割一般。
若果然三皇子敢在外面扇着扇子发浪,他们绝对敬他是条汉子。
事实证明,三皇子确实不敢,还没出门前他就熟练地将扇子交给随从保管,然后乖乖披了大氅,暂时掩盖住满身骚气。
这条街上高楼林立,人群密集,城外的风刮进来时就不大了。考虑到茶馆据此地也不过几百步远,骑马坐车还不够折腾的,三人干脆步行过去。
“我虽生在京城,但隔三差五就听到定国公又破了什么案子,真是替你高兴啊。”三皇子开心道,“若是我什么时候也能如临清先生一般,四处游走就好了。”
他如今也不过是个光头皇子,连个职位都没有,也只好自称我。
类似这种太平日子过久了,单纯想找刺激的,庞牧也见过不少,驾轻就熟道:“都是大家通力合作的功劳,非我一人之功。殿下也莫要将行走江湖想的那么美妙,且不说旁的,到时什么高枕软卧锦衣玉食都顾不上了,没准儿还要风餐露宿……”
对某个领域一无所知的人纵使要想象也必然面对无处下手的窘境,恰如三皇子从未出过京城,哪怕素性荒唐也没断了锦衣玉食,所以饶是庞牧说的再如何惊险艰苦也实在体会不到。
他刚要表示无所谓,却听庞牧说到“……连着百十里荒无人烟,吃喝拉撒都在路上”时,终于忍不住小声问道:“没有恭桶吗?”
话音未落,就见庞牧和晏骄齐齐投来关爱傻子的眼神。
谁踏马出门还要单独扛着一个马桶?
三皇子被他们看的一缩脖子,一双大眼立刻看向身后侍从,“快记下来,回宫后我要说给母亲听。”
天呐,外面的人竟不用恭桶的吗?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到了三皇子口中的茶馆,内里并不闻嬉笑之声,也没有乱七八糟的味道和莺莺燕燕。悠扬的古琴声动人心神,屋子正中一个单腿站立仙鹤口衔灵芝落地大香炉内悠然散发出淡淡香气,将那一片区域都氤氲了,犹如仙境一般。
果然是个极其清雅的所在。
三皇子颇有些怜香惜玉的习惯:进门后先请晏骄坐了,又问过喜好,还特意请人上了适宜女子饮用的润喉饮品和精巧点心,这才去照顾庞牧。
晏骄道了谢,见他也不过十六七岁年纪,眉宇间隐隐带着稚气,一双大眼睛意外通透,也不知怎的就笑了声。
又露出满身辉煌的三皇子眨眨眼,“晏捕头因何发笑?”
晏骄才要说话,忽听街上突然热闹起来,她才要伸手推窗去看时,庞牧早已替她做好了,“这里看得清楚。”
两个人头挨头看出去时,就见外面人群自动分开退到路边,远处慢慢走来一队衣着艳丽的人,放眼望去只见一大片放肆奔流的深红、宝蓝和姜黄,晏骄和庞牧沉默片刻,齐齐扭头去看三皇子。
三皇子瞧出他们眼中揶揄,搔了搔下巴,指着那些人道:“是赫特部的使者团,打头骑马的是陂耶郡王,后头轿子里应该就是陂刹郡主。”
赫特部?那岂不是……晏骄和庞牧再一次将百感交集的视线投到三皇子身上。
怪不得你们有这份姻缘,光是这个穿衣风格和审美上也很有共同话题的样子。
他们本想看个热闹就完,却没料到前面陂耶郡王坐的高看的远,此刻庞牧半张脸才一映入眼帘,陂耶郡王心里就咯噔一下,忙唤了侍卫上前吩咐道:“你去前面打探一番,看是不是定国公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