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少地瓜
一个好厨子仅凭手感就能判断食材的好坏,只是简单的切肉动作,晏骄就很肯定自己这批腊肉做的非常成功。
煮饭的空档,她挑了根最肥嫩的排骨剁成麻将大小的块,煮去血水后先炸至微微焦黄,这才正式调味开煮,稍后加入事先泡发的豆角干翻炒后细细的炖。
灶膛内的柴火噼噼啪啪的烧,锅内菜肴咕嘟咕嘟冒泡,香气渐渐充满了这间不大的厨房。
豆角干吸饱汤汁后重新丰盈起来,蔬菜的清香和肉类的醇厚肥美一点点融合,等到最后,豆角软烂入味,排骨也入口即化,只需要用牙齿轻轻一带,自己就乖乖从骨头上脱落了。
大口的肉固然过瘾,可偶尔吃到带脆骨的部分,咯吱咯吱,别有一番滋味。
一饭一菜里都有肉,夜里吃了不免腻味,她又取了几条新鲜胡瓜,大刀拍碎后只用蒜泥和香醋拌匀,酸辣可口,清爽开胃。
这会儿的胡瓜都是洞子货,价格奇高,就这么小小两条,放在外面都能买一只肥鸡了。
打完拳的庞牧心情平静不少,洗过澡后又回到书房内翻看卷宗,听说晏骄过来,还有些惊讶。
“这么晚了,天气又冷,你”他还没说完,就看见对方手上端的大托盘,闻到里头飘出来的浓烈香气。
对上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他便再也说不出旁的话,忙一手稳稳接过沉重的托盘,另一只手直接把人拉进来,转身时还抬腿将门踢上。
“你莫不是个半仙能掐会算,不然怎知我饿了?”他笑道。
姑娘辛辛苦苦做的,他便是再蠢,也知道这份心意要细细领受的。
晏骄莞尔一笑,也觉得意,“你晚饭吃的不多,又去练武,冬日里不饿才怪。”
说完又眨眨眼,“我也饿了。”
两人相视而笑。
庞牧让她进里面隔间坐了,又去倒热茶。
因是晚上,正经吃茶不免走了困,他便取了麦仁茶,滚滚煮了一壶。
这还是他上回见晏骄在元山寺吃的香,特意打发人出去买的。原本想着挑个时候送过去,谁知一忙活起来,竟给忘了,这会儿正好派上用场。
晏骄在他面前打开了那个不断从缝隙中拼命散发香气的砂煲,“那个是我自制的煲仔饭,可惜有些仓促,材料不足,不过滋味儿应该不坏。”
那煲仔饭上一层肥瘦相间的肉片,边缘与沙煲接触的地方还在微微颤抖,不时炸出一个油花,显然刚从火上拿下来不久。
经过烹调之后的肥肉呈现美丽的半透明,隐约可以看见底层的米饭。瘦肉是深沉的红棕色,表面一层油光,引得人垂涎三尺。
“这就是害你前阵子忙的人仰马翻的腊肉?”庞牧一脸稀罕,又凑近了闻了口,“果然与寻常肉不同。”
说完,他又闻了闻,不大确定的说:“似乎有些果香气。”
“正是!”晏骄用勺子直接插到砂煲底部,连着脆脆的锅巴一并挖到碗中,“风干的那些还没好哩,这是果木熏制的一批。”
其实煲仔饭这种东西,最适合一个人抱着砂煲大口大口的吃,不过考虑到夜已深,又有别的菜,他们两个分着吃刚好。
吃饭么,本就该怎么舒服怎么来。
下头是焦黄的锅巴,中间是雪白的米饭,再往上是晶莹的腊肉片和碧莹莹的蔬菜,一层层好看极了。
“好巧的心思,”庞牧赞叹一回,狠狠挖了一大口,又夹排骨吃,只觉满口咸香,鲜美无比,连连点头,“这个也好。”
晏骄咔嚓咔嚓嚼锅巴,心想真香啊,改天应该单独做点锅巴,当零嘴。
啊,说到香脆,蛋卷似乎也不错呢,中间再抹一点甜甜的红豆沙或者绿豆沙,哦,枣泥也好……
她的眼睛无意中扫过外面书案上的卷宗,忽然想起一种近乎荒唐的可能,“假如赵光耀真的是目标之一,自己必然有感应,他会不会索性自己也犯点事儿,去找两个儿子狱中团圆?”
庞牧被她的突发奇想惊的呛到了,忍不住笑起来,斩钉截铁道:“不会。赵光耀极其自负,这种人只信自己不信旁人,不见棺材不落泪,别说他自己进来,只怕这会儿还在想法子往外捞人呢!”
他说的没错,赵光耀确实在想法儿捞儿子。
前头那几个被杀的只是没本事,死就死了,可他赵光耀可不一样,只要对方敢来,直叫他尝尝什么叫有来无回!
他命人入城打探之后,很快就有了消息,意外得知那新晋仇人竟然就是连日来避而不见的县令,登时怒极反笑。
“好好好,怪道这样嚣张,原来衙门就是他自己开的!不过区区一个县官儿,竟也想拿捏我?”
他立即又向都昌知府写了第二封信,里头除了信纸之外还夹了厚厚一沓银票,叫人连夜送去。
却说都昌知府孟径庭接到赵光耀第一封信时,本不以为意,觉得区区一个外乡人,自己堂堂知府难道还弹压不住?只要原告没话说,想来庞牧贵人事忙,也不会太过计较。
可等赵光耀的第二封信到了之后,他就恨不得跳起来往自己脸上抽几巴掌,然后将这烫手山芋丢得远远地。
庞牧,他娘的赵光耀你这鳖孙竟然让本官压制庞牧?!
孟径庭火烧火燎的在书房里转了几个圈儿,招来心腹,“你速速将这两封信都原样退回去,只说我出门巡视去了!”
见他难得惊慌,师爷十分不解,上前道:“大人,他不过一介县令,即便与州等同,可到底矮您两截,何苦畏惧?”
自家大人拿钱替赵光耀办事也不是一年两年了,他偶尔也能得些好处,怎的偏偏这次就不成?
孟径庭正愁没处发泄,抬头骂道:“你懂个屁!”
要真是一介知县就好了。
他明面上是知县,可又哪里是简单的知县!真当国公的名号是假的吗?
自己这知府放在地方上,倒是能看,可在人家那超品国公面前算个屁!
退一万步说,即便他身上只有知县一个光杆儿名头,终究是与圣人幼年相识的情分,那可是从龙之功!与他作对,跟与圣人直接做对有何分别?谁人敢惹?
孟径庭越骂越气,越想越害怕,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转个不停,又神经质的喃喃道:“赵光耀啊赵光耀,你这厮害我好苦,真是害苦了我!”
“……望大人命那小贼即刻放人……”
听听,这说的叫人话吗?
“吾命休矣!”孟径庭越想心越凉,索性一屁股坐回椅子上,满脸颓然。
“赵光耀啊赵光耀,你这混账,生了儿子却不好好管,如今惹到不该惹的人头上,竟还要拖我下水。”
“不对,他必然不会无缘无故抓那赵家崽子,想来已经知道赵光耀多年来的恶行,如今便要寻个由头发作了。”
“对了!”他忽的站起来,惊恐不已道,“或许,或许他本就有意留下赵光耀与我通风报信,到时来个顺藤摸瓜人赃并获,便要对我开刀了!”
这世上的事情就是怕聪明人多想,就好比现在,孟径庭越想越觉得许多原本正常的事情也都不正常了,而庞牧的所有动作都有更深一层的含义。
就好比前任平安县令,说不定压根儿就不是自动离任,而是私底下还犯了旁的惊天动地的大事,如今事发被……抓了!不然天下之大,他庞大爷为何偏偏要来这平安县?
剿匪?真的是山匪吗?
再往深处想一想,又或许,他的意思,便是圣人的意思!
孟径庭的脑袋里嗡的一声,完了!
朝廷这潭水真的太深了,他竟不能参透一二!
那师爷原先不知道庞牧的底细,这会儿听自家主子颠三倒四的一说,也是吓破了胆,情急之下忙进言道:“大人,左右前任县令已经走了,人不在跟前儿,无从对质,您就是否了又如何?那平安县到底不是您的直接辖下,且这山高皇帝远的,您只说自己被蒙蔽了,一无所知,不就完了吗?”
“胡言乱语!”心烦意乱的孟径庭猛的一甩袖子,面容惨白,“你真当他是寻常武夫那般好糊弄吗?但凡骗过他的,早不知投胎几回了!”
保不齐上任平安县令这会儿坟头草都一人高了!
说完,他干脆伏案大哭道:“完了完了,老夫辛苦经营半生,真是一朝失蹄,全都完了呀!”
那就是个煞星杀神!手底下不知挂了多少万的人命,如今仗都打完几年了,西北几国说起他的名字来还能止小儿夜哭!本官有几个脑袋够他砍,几条老命够他搓磨?
悔不当初,真是悔不当初啊!
自从知道自己手底下来了这么一尊大佛之后,孟径庭简直是寝食难安,生怕对方什么时候找到自己头上。
素来爱财如命的他甚至当机立断,迅速斩断了绝大多数银钱往来,努力兢兢业业清正廉洁。
天可怜见,十数年寒窗苦读,他立志就是当个贪官呀!结果这还没捞回本来,竟就被迫走上了清正廉洁的路子?真是有苦说不出。
还有百姓为表感激,偷摸的送红鸡蛋,他真是心情复杂,百感交集:他差这几个红鸡蛋吗?他想要的是白花花的银子的!
孟径庭这辈子都没这么虔诚的乞求过:求求您老了,赶紧他娘的升官儿吧!
本想着好歹还有赵光耀这个财神,偶尔偷偷摸摸干一笔,也算不亏了。可万万没想到,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赵光耀那老匹夫直接就干了笔大的:直捣黄龙,头一回出手就惹到了祖宗!
孟径庭心中翻江倒海的,思来想去,就觉得自己肯定已经是瓮中鳖,庞牧之所以不直接动手,也是想给自己主动坦白的机会……
是了是了,自己好歹是圣人亲自任命的正四品知府,如今他没有尚方宝剑在手,哪里能说杀就杀?
想到这里,孟径庭忽然又觉得有了一线生机,不由得欣喜若狂,连忙命人磨墨铺纸。
死道友不死贫道,趁着事情还没到无法挽回的地步,他还是赶紧主动坦白的好。
左右坏事都是赵光耀自己做的,他不过……从犯,对对对,最多被流放!好歹还能有命在。可若一意孤行,等到那杀神登门,一怒之下砍了自己脑袋……
都说无巧不成书,好事儿坏事儿都赶到一块儿去了。
孟径庭的认罪书还没送过来,可庞牧面前却已经站了一个登门说要主动认罪的。
“韩老三,你说要认罪,认什么罪?”庞牧略感诧异的看着堂下惴惴不安的韩老三,忍不住怀疑这是不是对方的又一种套近乎的方法。
大堂上很冷,这会儿又开着门,冷风呼呼的从外灌进来,可韩老三却浑身冒汗。
庞牧猛地抬高声音,“你击鼓鸣冤,此刻却闭口不言,难不成要戏耍本官!”
韩老三猛地一抖,咬咬牙,突然高高的撅着腚,以头凿地道:“大人,小人,小人要举报那赵光耀威逼小人窥探大人行踪!”
第42章
韩老三是来投诚的。
他老老实实交代了赵光耀命他按马寻人的事, “外头的人只说他是个善人,可小人却知道这是个糟烂肠子, 但凡他叫小人打听什么事儿了, 就必定在憋坏水。”
“大人您固然英明神武, 可猛虎架不住群狼啊,他又与那知府孟径庭勾结, 保不齐会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来。”
“小人,”韩老三吞了吞唾沫, 带着点谄媚的说,“小人也是来跟您示警啊。”
庞牧玩味一笑,身体微微前倾,“你替赵光耀卖命多久了?”
韩老三的身体抖了抖, 额头上啪嗒落下两滴汗来, 哆哆嗦嗦道:“六,六七年了吧。”
“你们是如何勾结在一处的?”庞牧继续问道。
韩老三听不大出他的心思,偷偷抬眼看了下, 就见庞牧背后的齐远眼睛里似乎都带了杀气,韩老三顿时打了个哆嗦,忙重新埋下头, “小人没什么本事,早年就开了赌场, 后来县令,啊,是您前头调走的那个, 把小人抓了进去,说要砍头。昔日那帮称兄道弟的人非但不帮忙周旋,反而抢了家私钱财跑路……小人本以为自己死定了,可又过了大约半月,竟然稀里糊涂被放回去!就连赌坊贴的封条,也都撤了。”
“小人后来才知道是赵光耀从中调和,又送了那县官儿一大笔银子。赵光耀当时便已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大人物,小人与他素不相识,却蒙此大恩,当真是感激到了骨子里。”
“小人虽不是个东西,却也晓得知恩图报,便开始替他卖命。”
庞牧轻笑一声,听不出喜怒,“既如此,赵光耀也算你昔日旧主,你可知眼下做的这背主忘恩的事,最叫人不喜?”
背叛这种事,有第一回就有第二回,这样的忠心,自己可用不起。
“小人知错,”韩老三急得满脸通红,忍不住高声喊道,“可,可小人是有苦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