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少地瓜
是啊,他们不行,还有大夫啊!人家常年配药,这些玩意儿肯定都熟悉的。
两人等不得,连夜去找了庞牧,又请他砸开饶文举的房门,踏着星光和月色请来城中名医辨认。
然后那大夫看着一碗恶臭难当的液体怀疑人生。
大半夜的,你们请我来上刑的吧?
他行医三十余载,自问也见过不少难以言述的恶心场面,但跟眼前这个比起来,着实是小巫见大巫了。
好歹人家老大夫也将近六十岁了,十里八乡有名的大贤,无人不敬重,此刻却被熏得满脸青白摇摇欲坠,庞牧也有些过意不去。
他上前做了个大揖,郑重道:“人命关天,万望先生施以援手,小子感激不尽。”
饶文举一看,也跟着上前说好话。那老大夫的脸色虽然还是跟中毒了似的,但见两位父母官都这般诚恳,到底和缓许多,也回了一礼。
晏骄贴心的给他上了一碟子酸梅,如同回到现代社会跟别的科室抢号,求爷爷告奶奶请自家先化验时那样赔笑道:“劳烦您老给看看,这里头是不是带毒?”
老大夫矜持却又速度飞快的拈了一颗梅子,倒也不再推辞,仔细辨认起来。
半晌,老大夫摇摇头,捻着山羊胡子想了半日,道:“不像,似是有些雄黄、白矾……”
他又说了几样,晏骄等人已经齐齐喊道:“五石散?!”
这熟悉的配方!
老大夫一怔,点点头,又略有迟疑道:“有些像,不过里头似乎又多了点旁的东西。”
他既嫌弃又好奇的瞟了那碗液体一眼,纠结道:“若是能有干净的就好了。”
晏骄立刻跟变魔术似的掏出来一个小纸包,“这儿!”
老大夫:“……”
他几乎是带着点气急败坏的喊道:“有也不早拿出来!”
老夫,老夫命都没了半条!
晏骄干巴巴笑,近乎谄媚的道,“差点忘了,哎也不是,我们还在怀疑这是不是同一种东西。”
老大夫表示完全不想听,只是没好气的接过来,细细辨认。
他照例先问了味道,又用了银针测毒,拧眉思索片刻,竟小心的用手指沾了一点,放到舌尖细细分辨。
周围一群人都被他的敬业精神吓得不轻,庞牧甚至低声问饶文举,“不如再去请个大夫来……”
医者不自医,省的这位老先生中毒了没人救。
不过事实证明,老大夫那是艺高人胆大,他很快带着几分兴奋的得出结论,“这应当是由五石散演化而来,又加了些旁的东西。”
“老夫早年曾在西南一带见过一种特殊的药草,止咳止泻,颇有阵痛助眠之功效。可后来却发现,这药草一旦吃多了便戒不掉,时间久了令人判若两人,故而如今已经不大用了。”
“罂粟?!”晏骄脱口而出。
“什么素?”众人本能的看过来。
晏骄忙打开小本子,在上面飞快的画起来,“我的家乡也有一种类似的植物,早先确实是药用,可后来却被人做成害的人家破人亡的毒品,如今早就被严令禁止,只是不知是不是同一种。”
医学相关专业的人多少都被点亮了一点绘画技能,饶是晏骄不是专业画手,可因为抓住了罂粟的最显著特征,老大夫还是一眼就认出来。
“是,就是这个!”
确认之后,晏骄忙把自己所知道的罂粟的相关危害都说了一遍,并强烈要求庞牧上书,在大禄朝境内尽快铲除此物。
旁人还在对她描述的可怕情景半信半疑时,庞牧已经感慨道:“这花如此美丽,竟又这般可怕,着实留不得。”
晏骄道:“若有人不信,我们可以做动物实验,看它们上瘾之后会是何等疯狂,届时必然再无反对之声。”
顿了顿又怒道:“也不知到底是谁这样歹毒,光一个五石散就够了,竟还加了罂粟粉!”
次日一早,晏骄正要去前头吃饭,庞牧就拿着一封信急匆匆找来了。
“昨儿孟径庭的亲笔信,因他不知咱们在方圆县,直接送去平安县衙,迟了一夜才转到这里。”
晏骄知道他不是一惊一乍的性子,既然这样失态,必然有大事发生。
果然,信上内容着实叫她吃了一惊:
从上个月开始,孟径庭就陆续接到报案,只是最初以为不过寻常琐事,并未放在心上。
可慢慢的,他就发现不对了。
那些人不管是互殴,抑或是莫名其妙一个人发狂,做出许多不合常理的举动,但都逃不过一个“疯”字。
也就是说,这些人“发病”时都与平时判若两人,状若疯癫。
他还指望庞牧替自己向朝廷进言呢,自然不敢怠慢,又命人细细的查,然后还真查出点儿东西来。
“大冬天喊热,”晏骄慢慢念道,“散发赤足、当街脱衣?更有许多喊着要什么神仙粉?”
她抬头看向庞牧,“这不正是张开的症状么?至于什么神仙粉的,是不是就是昨儿我们找到的那些?”
庞牧点点头,“八九不离十,想必那些人已经上瘾了。”
他伸着胳膊指了指信纸下头,“孟径庭也算有心,还联络附近州府,得知北面的都盐府也有类似案例,而且时间更早。这倒是跟咱们推测的京城来人对的上。”
“光是已知的,零零碎碎加起来也有三四十号了,更别提还不知道的。对了,孟径庭粗粗算过了,说今年准备参加县试的读书人就占了七成以上。”
“我原本以为这只是一场纨绔子弟下三滥之间小范围流传的醉生梦死,可现在看来竟不是了。”晏骄心头一动,“这是针对读书人的报复行为吗?”
“很有可能啊。”意外出现的线索让庞牧长长地吐了口气,隐约觉得看到希望。
京城来的年轻人,憎恶读书人,或者根本就是憎恶读书、憎恶科举,范围一下子就小了好多呢。
第53章
老实说, 晏骄觉得平安县衙的赵婶子就很能挑战极限了,但万万没想到, 方圆县衙的厨子生动的演绎了何谓山外有山。
一行人在这里吃了两天六顿饭, 出现频率最高的就是酸萝卜和杂面饽饽, 其余全都是轮流上场的白菜豆腐。
大概老县令饶文举也觉得像如今国公爷并几位侯爷这样奢华的阵容,随便驾临哪个地方都绝对会被前呼后拥, 山珍海味的伺候,可在自己这儿却见天青菜豆腐的……饶是人家不说什么, 他也委实有些过意不去。
于是第二天,老大人特地动了私房,叫厨子去割了两斤肥猪肉,然后狠狠包了一大锅白菜猪肉包子。
以前在自家地盘上办案时, 虽然也时常熬夜, 但一来晏骄自己就经常开小灶给大家解馋,二来衙门有钱,庞牧也舍得花, 大厨房餐餐有肉,伙食简直比一般饭馆儿好,谁也没觉得苦。
可现在, 想起早饭只用一碗稀米粥配酸萝卜对付的饶文举,他们夜里饿了都不好意思叫宵夜。
短短两天, 白宁这吃惯山珍海味的大小姐面皮都有些干巴了。
她甚至忍不住于深夜写了一封家书,真切的描述了平生第一次尝到的酸萝卜是什么味儿……只是没想到,接下来几天一直在尝……
庞牧就感慨, “早年也听说过有官儿清廉如水,今儿才算见识了。”
这两天时常跟饶文举在书房谈事,他尤其感慨多。
庞牧自认为自己就算不讲究的了,可到底圣宠优渥,库房里着实堆着享用不尽的好东西,自然不屑于刮地皮。但饶文举就不同了,他是真穷真守得住!
用来会客的书房内无一装饰,坐了不知多少年的椅子掉漆,桌上甚至还摆着缺了口的砚台……
好歹也是一方父母,可饶文举最好的衣裳就是一身官服,其余便服全都洗的起了毛边,原本的颜色都看不大出来了。
晏骄就叹气,“咱们这么些人又吃又住的,也不是一笔小开销。”
庞牧当年行军打仗时没少吃了钱粮不够的苦,对这些问题远比一般文官儿来的敏感,闻言就道:“我本想将咱们这些日子的耗费都折算现银,可才起了个头儿,饶大人就直接拒了,百般无奈之下,也只好叫人去将那米面油盐的各买了一百斤。”
他们一行人自然吃不了这么多,可这些东西从来就没有买了再退的道理,也算变相贴补了。
他想了下,道:“此事一了,我势必要为他请功。”
饶文举的能力不错,为官又清廉,这么多年都只能在各处做县令,着实屈才了。
而且官大点儿,俸禄也能多些不是?
两人正说着话,外头廖无言敲门进来,“刘捕头回来了,好像是说动了当日陪客的两个乐妓,即刻就到。”
才刚说完,他就皱了皱眉,下意识用手捂住胃。
庞牧关切道:“先生可是身体抱恙?”
“无妨,”廖无言无奈摆手,唏嘘道,“连着吃了六七顿酸萝卜,现在说句话都在冒酸水。”
说罢,三人都是摇头苦笑。
他们才吃这么几顿就有点儿受不了了,可怜老饶大人这么些年怎么熬过来的?
世外山庄的管事骨头倒硬,到现在也没交代什么实质性内容,可下头的伙计就不行了。连续两天饭也不给吃、水也喝不饱,觉更是没的睡,早就有人撑不住崩溃,迫不及待的将知道的交代了个干干净净。
这些人都是几个主事的从当地雇的,并不知道管事和许多贵客的来历背景,但对张开还是挺有印象。
“这几日做东的都是同一个人,听说是京城大官儿的家眷,人人都称呼一声赵二公子。”
“他也不过十七、八岁年纪,可瞧着面色着实不大好,眼里常有血丝,整个人瘦的吓人……脾气又反复无常,不知什么时候就发火打人了,大家都怕得很。可他出手大方,小的们也都要养家糊口,所以也就咬着牙抢着伺候。”
“小的有个表舅正是棋山镇人,那死了的张公子在当地也算小有名气,故而识得。”
“当日他们一行四人,除了赵二公子和张公子之外,还有两个,其中一个是本地人,姓刘,另一位倒像是外地口音。当时叫的是青岚阁的姑娘,有两个还是头牌,叫什么银屏和娉婷的……”
“对了,当日几位公子也都带着随从,就在隔间吃喝,准备随时伺候的,只是事发时乱作一团,他们也都趁乱跑了。那些人靠的近,又是跟前伺候的,想必知道不少内情。”
刘捕头得了这些信儿之后,一面命人四处搜索那几个随从和公子哥儿,同时又亲自去了青岚阁,希望能说服银屏和娉婷出面。
可两个姑娘似乎十分惊惧,一连两天面都不露,直到庞牧叫刘捕头传话,许诺保证她们的安全,事后派人送她们远走高飞,这才答应晚上偷偷过来。
饶文举和图磬他们已经到了,等庞牧三人来了之后,就见当中两个披着黑色长斗篷的美丽女子盈盈下拜,口称大人。
现场有片刻沉默。
因为她们拜下去的方向,分明是冲着廖无言的。
大概比起人高马大又狂放不羁的庞牧,廖无言的形象才更符合最广大民众心目中文官清瘦、内敛的形象。
晏骄:“……噗。”
齐远忍笑出声,指着庞牧道:“那位是咱们师爷,这位才是县太爷,别拜错了。”
两名女子一愣,显然也没想到久经江湖的自己竟也有看错人的时候,面上迅速飞起两团红晕,重新拜过。
那名叫银屏的到底机灵些,被允许起身后忙赔笑道:“恕奴见识短浅,从未见过似大人这般威风凛凛的,一时被吓糊涂了。”
齐远就在后头跟图磬、白宁交头接耳道:“得亏着咱们大人心胸宽广,不然廖先生这岂不是功高震主?留不得啊!”
话音未落,就见廖无言刷的扭头瞪了一眼,三人赶紧分开,没事儿人似的目不斜视站直了。
庞牧倒不在意这些,只是叫人看座,开门见山的叫她们将知道的都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