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樱笋时
虽然目前看来杜氏也有获益,成国公死后留下的军中势力,杜氏也有瓜分,安国公的崛起便是一例,而从杜豫让所说来看,杜氏确实也有渠道及时刺探北狄消息,但多半不是陆膺猜测的那样。
话唠与石头皆有些茫然,岳欣然却仿佛不只是说给他们听的:“成国公并无太多野望,杜氏在前朝有吏部尚书之位、安国公之尊;后宫有太后与皇后……几乎要凌驾于萧梁陈诸氏之上,此事风险与收益不成正比,他们不会这般冒险,至少杜氏不会是主谋。”
陆膺颤动的睫毛渐渐平静下来。
但岳欣然却有另一重猜测,杜豫让能那样快收到北狄的消息,当年亭关的变故,杜氏真的一无所知?
有一些恶,也许不在于筹谋规划,而在于隔岸观火,甚至趁火打劫。
杜豫让今天的一刀,挨得不冤。
如今的大魏朝堂,没有成国公,北狄战事胶着,自也有一干将领涌现,安国公以下,韩铮、沈石担等人,皆能独当一面……而杜玄石心心念念想要一个太宰之位,后宫不知又是怎生情形?
到得现在这情形,夜深人静,景耀帝内心深处会否也在思念那位国之肱骨的成国公?
岳欣然讽刺地一笑,却转而对他们道:“若我所料不错,这一局,杜豫让图谋茶砖,恐怕亦是中了北狄之计。”
话唠此时已经晕头转向,彻底跟不上岳欣然在说啥了:“啊?”
六夫人每一个字都能听懂,怎么合在一起就是不知道意思呢。
岳欣然仿佛自言自语道:“我想那个间谍留下的茶砖,指的不一定是大魏中的人,有可能是潜伏在大魏中的北狄人,比如,告诉杜豫让茶砖之事的人。
杜豫让想用茶砖来挟制封公,却不知,如果茶砖真在北狄散开,杜氏岂能不留蛛丝马迹,陛下会不会疑心他?疑心杜氏?这一次,也不知是北狄哪一位的推手……”
杜豫让亲来益州为茶砖之事,如若是景耀帝之意,根本不会有吏部那第二副含糊其辞的询札。
岳欣然不再多言,只向石头、话唠他们颔首道:“北狄既然有人预料到了这一步,恐怕也会刺探到益州与亭州的变故,草原上怕也会相应生出什么变数来,杜豫让生死未卜……但不论他是死是活,益州都将成雷霆之地,你们将军身份已经暴露,绝不可再留,多留一时,便是多一时的风险。我会请向氏医馆派一位医者一道,你们带他回草原,越快越好,一应所需之物,会有人为你们备好的。”
石头与话唠登时紧张起来,可岳欣然的判断,一路下来根本由不得他们不相信,十来人略一分派,登时便将活计安排下去,唯独躺着的陆膺,紧蹙着眉毛,睫毛颤抖着,他手指甚至不断挣扎着动弹,却在向意晚一剂强力药之下,哪里醒得过来?
岳欣然迈步下楼,此时益州都司经过一番紧张排查,终于可以排除茶楼和周围的危险——今日可是州牧开办官学的大日子,竟然出现这样可怖的恶性事件,益州都司再怎么紧张也不为过——封锁了大半日的茶楼,阿田终于能够冲上来。
自被那群凶神恶煞之人赶走,看管,阿田费尽心思报了官,便一直担忧着三娘子的安危,如今能亲眼看到,她连忙提了裙飞快奔跑过来。
她急切查看岳欣然周身,见到岳欣然安然无恙,她先是松了口气,然后又见她家三娘子形容这般狼狈,不由扑簌簌掉下来眼泪来:“我服侍三娘子去梳洗更衣。”
都司本待请岳欣然去见封书海,今日这样大的事情,都司却不知详情,届时州牧大人雷霆震怒,必是要这小娘子去解释一二。
可阿田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径自拉了岳欣然就到三楼自己偶尔歇息的房中,她素来爱洁,房中备有清水,一边掉眼泪一边给岳欣然拧巾帕。
岳欣然没有拒绝。
然后,她忽然开口问阿田:“阿田,你喜欢益州吗?”
阿田一怔,不晓得三娘子为何突然这般问她,但她却福至心灵般认真道:“我当然喜欢益州,可我喜欢益州也是因为在益州可以同三娘子在一处。”
岳欣然笑了,又问她:“那开茶馆呢?”
阿田笑着答道:“因为是三娘子教的,所以我才这么喜欢啊!”
说着,她利落地帮岳欣然解开头发,她学了这么久,竟还是第一次服侍三娘子。
看着已经染了血污的水,她不由皱眉道:“三娘子稍待,我下去再换些水来。”
不待岳欣然说什么,她已经飞快端了水出去。
岳欣然不由失笑,她摩挲着桌案,春光耀目下,铜镜中映出一张容颜,比她上一次端凝之时,五官长开了许多,她竟难得有些失神,这样算起来,不知不觉,在益州也有三年多了呢。
阿田手脚利索,也不知在这乱糟糟的情形,她是如何准备好一切的。
先是给岳欣然沐浴的热水,胰子,更换的衣裳皆是未上身的,知道岳欣然不爱打扮,却也备好了簇新的面脂,钗环鞋履也是一应俱全。
最后看到她居然摸出一把柚子叶时,岳欣然终于哭笑不得:“这是要做什么?”
阿田面纱外露出的一双眼睛格外认真:“去去晦气。嬷嬷早说过,如果遇到什么倒霉事,一定用柚子叶洗洗,去去晦气!”
对着这样一双眼睛,岳欣然再次拒绝失败。
无奈之下,岳欣然只得尝试跟阿田说:“陆……就是阿孛都日那些手下,如果不意外,他们应该很快就要送他回去,你看着帮他们准备些车马银钱吧?”
阿田一口答应下来,简直比岳欣然的吩咐还快。
岳欣然有些不明所以,阿田却心中愤愤,她家好好的小娘子,就是遇到那个倒霉家伙之后才接二连三卷进这些吓死人的事情当中,早送走早好!明天就跟嬷嬷说,买几挂爆竹去!
岳欣然动作很快,简单梳洗完毕出来,那头官学拍卖终于圆满结束,所筹集的款项早远远超过了原先预计的四十三万银钱,这其中,固然有看在益州颜面之上的人情投资,也不乏那些文商雅贾、真正见茶诗而欣喜拍下的,亦有不少,是冲着益州清茶而来。
总而言之,封大人和益州百姓可谓是今日最大的赢家。
在封书海最后宣布:“益州官学今日起开办!”时,漫场的欢呼终于为这一日划上圆满的句号,不少商贾借机还想同封书海寒暄几句,特别是想打探一下益州清茶的路子。
按道理来说,今日这样的场合,封书海确实应该留下来,同这些官学出资人聊上一二,可他收到消息听闻岳欣然茶楼那头的变故,哪里还能分出心神做这应付,只留下心腹同这些商人周旋,便匆匆告辞。
官学后院,看到岳欣然安然无恙,甚至从容品茶时,封书海才略松了口气:“岳娘子,怎生回事?”
这里没有外人,身后是阿田,旁边是吴敬苍,眼前是封书海。
岳欣然回想今天的一切,也不由苦笑:“阴差阳错,只能说该有此劫。”然后她简单陈述了一下:“三江世族此番张牙舞爪,背后主人便是杜豫让。”
吴敬苍再不知道魏京消息,杜豫让的鼎鼎大名却是绝对听过的:“鹤翔公子?!”
岳欣然回想了一下,好像杜豫让是有这么个雅号,魏京人皆爱赞他风姿旧秀,若仙鹤翔天。
一时间,连封书海面色也不免沉重:“只是他,还是杜氏?”
岳欣然放下茶盏,微微一笑:“若他事成,便是杜氏,若他不成,便只是他。”
这句话很绕,却道尽了这些世家大族的行事,封书海也不免摇头失笑:“促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