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樱笋时
但她没有追问,也不必追问,人心总是偏的。
她与陆膺之间,阿钟伯从小看着陆膺长大,自然更想维护陆膺。
事实也正是如此,阿钟伯看来,六夫人哪里都好,世子虽然有时混账了些,可这些年在草原吃了不少苦,也是个男子汉啦,与六夫人两情相悦简直再好不过,他老人家乐见其成,自然不会拆穿。
然后,阿钟伯道:“六夫人既然原谅了老奴,那我也便斗胆为世子再辩解一句,他当初多半也是怕您生气,故而不敢同您说穿……”
岳欣然却只气定神闲地笑了笑,不再回答。
这个笑容,叫人老成精的阿钟伯都没法再继续给陆膺洗地,心中只想着,六郎你这小混账哟,这次怕是要吃些苦头喽。
听了这些事,对于不要同陆老夫人提及此事,岳欣然也同阿钟伯算达成了默契,她想了想,还向眼前这为陆府奉献了一生的老人道:“群敌环伺,北狄与大魏胶着如此之久,并非常态,平衡一旦打破,草原必将狼烟再起……这其中,陆膺未必没有回来的时机。”
就看他的实力和运气如何了。
阿钟伯闻言,怔怔看向岳欣然,再次红了眼睛,抽了抽鼻子道:“哎!人老了就是沙子爱进眼睛。”
然后,他对岳欣然道:“六夫人,当年径关之事必有蹊跷,我追随国公爷如此多年,他于北狄上下研究得通通透透,怎么可能全无防备就中了招。您若得空,自可去北边祭屋旁的空屋看看,那里有国公爷留下的北狄书册。”
岳欣然谢过阿钟伯,出得院门,对于眼前宁静的陆府,忽然又了不同的感触。
阿田在她身后低声叹气。
岳欣然默然,回到她自己院中,却是不少婢女在进进出出,陆老夫人身边的嬷嬷连忙向岳欣然见礼:“老奴前来给六夫人裁衣,老夫人说先前在孝中,您这边也没添置几件衣裳,如今您这年岁,就该好好打扮起来。”
还有四件华美精致的首饰,件件都是简雅到了极致的款式,并不繁复,一枚素金钗,通体只饰了一枚拇指大小的东珠;一枚项圈,垂了一束玉石璎珞;一枚饰以红宝的玉钗,却是小荷初开的造型,一枚琉璃手镯,却通体温润透明,没有半分瑕疵;以岳欣然不太喜欢麻烦的性格,竟也都觉得无一不喜欢。
嬷嬷解释道:“这是老夫人自年轻时候的首饰中挑出来的,觉得这几件大抵您会喜欢。”
岳欣然朝嬷嬷点了点头,量体之后,便捧了那几件首饰到陆老夫人院中道谢。
陆老夫人却是笑道:“都是我先前的旧东西,有甚好谢的。”
然后,她又低低咳嗽起来:“我这身子,过一日算一日,趁着现在还有些精神,这些东西都给你们这些孩子打扮起来。”
她爱怜地抚了抚岳欣然的面颊:“能看到你们一个个都有了好归宿,我便也能够安心啦。”然后她又笑道:“好罢,阿岳不愿意嫁人,就似我们夷族女子一般,不要凤凰花,只寻个开心的伴儿也成。”
只要莫似我这般,一生都困在这里就成。
想到先前听过的那些往事,岳欣然心中亦不觉有些难过,却还是笑道:“那如何够?我看大嫂怕是喜事将近。”
陆老夫人失笑:“她亲事才过,哪里来的喜事?”
苗氏的亲事紧赶慢赶,却赶着在茶季之前举行了,她与李书生都不是那种讲究排场的性子,只请了亲朋好友在陆府摆了三桌。
岳欣然却是哈哈一笑:“不是我说的,是上次向太医的一个弟子说的。”
陆老夫人吃了一惊,随即“啊哟”一声颂了声佛号,又惊又喜:“你小孩子家家,怎么现在才说!头三个月最是要紧,她也是!一把年纪还不知道轻重!怎么还待在茶址!”
岳欣然连忙抱住她:“我问了那位大夫啦,大嫂身子强健,不妨的,不然我哪任大嫂待在外边。”
向太医的判断和那位大夫的原话都差不多,苗氏在茶址多待一阵,胎儿稳固了再奔波也会好一些,再者,苗氏本就习武,只要不过度劳累,多动动无碍的,此事岳欣然也请他向李书生转达叮嘱过了。
陆老夫人略定了定神,却还是果断决定:“不成!得赶紧叫她回来安养着!她年岁也不小了!当初我生六郎就……”
然后,陆老夫人欢喜的神色又黯然下来。
岳欣然有些懊悔,她本来是想借这个消息哄老夫人欢喜,竟又叫她触景生情。
陆老夫人却自回过神来,笑道:“你写信先去问问,她那头是不是安生些了,如果可以,还是回府中来吧。”
岳欣然应是。
陆老夫人神情中,终是有些了倦意,同她一道吃罢午食,见她睡下,岳欣然才退了出来。
阿田小声问:“咦,三娘子咱们这是去哪儿?”
岳欣然叹气:“祠屋。”
阿田有些不太明白,岳欣然却想,如果陆膺能够回来,或许陆老夫人才能真正开怀吧?
不论她,或者是陆膺,他们的人生可见的应该还有很长一段时光,可是,陆老夫人,上天能给她的时间真的不多了,至少不要叫她带着那样多的遗憾离开。
北边的祠屋之旁,果然有一处干净整洁的院落,可岳欣然推门而入时,却不禁怔住。
入目是挂在墙上的长剑长枪,一壁落地的书册,一头放着弓箭靶子,一扇山月溶溶的屏风之后,却是桌榻,几件锦色灿烂的圆锦袍整齐地收在柜中。
很明显,这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居室。
阿田婆婆地惊呼了一声,岳欣然却径自迈步而入,她已经猜到了阿钟伯那点小心思,却还是下意识走了进去。
她走到那那一柜的北狄书册旁,却发现摆放得颇为凌乱,有一些甚至摊开到一半,好像就像那个主人离去前翻看到了一半的样子……这一切,被另一个深爱他之人牢牢保留了下来,从魏京到益州,原原本本、纹丝不动地保留在这个院落中。
甚至角落里还有一些小小的泥俑玩偶,显然是主人年幼时的心爱之物,也一并保留了下来。只是岳欣然却意外地发现,在她来之前,这些东西还有动过的痕迹,那些并未对齐尘迹的书册,似乎有人在她进来之前,也留恋地翻阅过这些书册,然后又随手放置回了原处,却没有安全归位,终是留下了一些痕迹。
岳欣然挑选了一些北狄手册,坦诚地说,就是老头子在,也必须要说一句,对北狄军事方面的了解,他恐怕未见得能超过成国公。
她坐在桌案前翻开细看,却发现里面有两种笔迹穿插,一个力透纸背般的苍劲雄浑,另一个却是有些幼嫩,一路跌跌撞撞到铁画银钩。
两种笔迹间的观点不时对立,苍劲雄浑的在说“善战者无赫赫之功,故而用兵之义在十二条,一二三……”,那铁画银钩就不屑地下面注(吐)释(槽):“兵无常法,能胜就是好兵法!条条框框跟个学究似的哼!”
好似已经可以看到一个兵势沉稳的将军与另一位锋芒毕露的在隔空对(吵)话(架),虽然是单方面的,却也看得岳欣然不禁莞尔。
她放下书册,书案上却有一枚锦囊压着一张卷轴。
岳欣然展开卷轴,阿田“咦”了一声:“三娘子!是写给你的咧!”
卷轴最底下拉开,确实露出两个字:“阿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