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樱笋时
那汉子也是一脸不赞同:“这位贵人,俺们乡下,便是买米买面也有先来后到哩。”
其余管事连连称是,只催促着他赶紧清点银钱,个别见他点得慢,甚至抢了过来,当着他的面飞快帮他数了清楚,便是多给几个钱也顾不得了,没看人已经越围越多了么?!
待金家掌柜满面阴沉带了衙役前来,这粗豪汉子明明看着呆傻木讷,眼神竟这般贼,撒腿便跑了,此时益州城里人来人往,衙役要追却被这些买到了米面的管事们一脸笑眯眯地拦住了去路:“大人大人,消消气消消气,不过一个不知事的农夫罢了。”
呸!金家那粮铺不给他们活路,还不许人家种地的给他们送些银钱吗!
这一幕,这一天,不只是在金家粮铺,在杨家粮铺,宋家粮铺,林家粮铺……都在发生,有的卖新米,有的卖新面,在益州城里分得极散,一时间,粮铺的掌柜们个个只当是偶然的晦气,啐了一口便罢。
这一晚,成首县陆府,灯火未熄。
岳欣然坐在主位,悠然饮茶,听得机灵的部曲把今日益州城各处“农夫卖粮被抢购”的故事讲得唾沫横飞,将苗氏沈氏等人逗得前合后仰。
沈氏直拍桌案:“阿岳你个促狭鬼!今日怕是三江世家亏了一日的生意都还未反应过来呢!”
妯娌几个开心议论起来,只觉得这手段虽是简单,却着实出了口恶气。
岳欣然却摇头道:“不过是粮铺一日的生意罢了,于三江世家而言,九牛一毛。”
她这样讲,众人不由叹气,唉,这样的庞然大物,确是不好对付。
吴敬苍却不赞成地道:“便是九牛一毛,也该要庆贺的,多少人想动三大世家的皮毛也不动成!更何况,今日皮毛,明日皮毛,积少成多,集腋成裘,便相当于断了对方一指,没有粮铺收益,三大世家也要肉痛哩。”
岳欣然一怔,虽然胸中有计策,绝不是吴敬苍说的那么简单,但看向妯娌们,顿时明白,自己方才的话道理上对,但太过影响士气,便微微一笑认真道:“先生说的极是。”
此时,肃伯领着吴七进来,吴七向岳欣然行了一礼,声音难掩激动道:“此行总算不负六夫人之命!”
对于吴七此次使命完成如此之快,岳欣然是心中有数:“这么短时日,往来汉中,你辛苦了。”
吴七迟疑了片刻,却道:“六夫人,属下还有一事……”
“请讲。”
吴七难掩忐忑地道:“汉中粮店那位王掌柜的,一定要求见您,死乞白赖非要跟着属下一道回来。”
岳欣然笑了:“请王掌柜进来吧,他不来见我,我也是要见他的。”
风风火火大踏步的脚步声响起,对方皮肤黝黑,却目光犀利敏锐,哪里还是白日里那个将那些采买管事耍得团团转的憨厚农夫!便是那些管事的站在他面前,看到他一身衣饰,怕也不敢指认。
他大步踏进厅堂,目光一扫,登时怫然不悦道:“吴七!我王某人诚心诚意来谈这桩生意,你何故这般戏耍于我!”
他此次不辞艰辛日夜兼程,亲自押运粮车,岂是看中今日翻手赚到的那点银钱?王登看中是整个益州的粮市!益州米粮被三江世家牢牢把持,不论进出还是此地市场,外人皆不可得。多少粮商望益州兴叹。
收到这桩买卖的邀请时,王登兴奋得几乎彻夜难眠!敢在三江世家太岁头上动土,必是过江猛龙!低声下气,他也要来求见幕后的大人物!
可放眼看去,这场中看过去都是些妇道人家,首位上坐着的,甚至不过是个十五六的小娘子,叫他如何不愤怒?
吴七一愕,看向岳欣然,额头上的汗都要下来了,登时回身斥道:“王登!你怎么这么不识好歹!我向夫人举荐你,你却这般失礼!”
轮到王登愕然,他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向坐在上首的岳欣然:“夫人?!”
对方一身重孝,坐在案几后,恐怕不过十五六岁,那样辛辣的一封信函会出自对方之手?敢在三大世家地盘上翻江倒海的会是这样一个小娘?
王登嗤笑一声,只差没有放声大嘲!
岳欣然喝了口水,笑了笑道:“我如果是王掌柜,会在听完我的提议之后,再做从汉中补充米粮的决定。”
王登表情一滞,难以置信的目光牢牢落在岳欣然面上,他决定补粮的事情刚刚才派人去做,这小娘是怎么知道的?!
第32章 皮子痛不痛?
不待王登露出见鬼的神色, 岳欣然问道:“我先前给丰城驿丞递了一封信,要寻一位粮商, 驿丞便寻了您来。看今日的出货量, 想必您果真是从丰城拉来了一百石?”
王登果然神情一凛,他此次车队不算小, 浩浩荡荡几十辆大车,光是过扼喉关都花了不少银钱打点,可以说, 是搭上了自己的所有身家,可到底是多少粮食,便是他车队中的伙计都不能知确切的,这小夫人却能说得分毫不差,直如亲见, 要说她背后没有老谋深算的主使之人, 王登是绝不相信的。
要知道, 粮商最要紧有两件事,是连向枕边人都绝不会透露的:一是他买进时的粮价;二就是他到底手中有多少货。
可如今不过一个照面,这小娘就说穿了他手中底牌, 王登不得不警惕。
但一个小妇人,在深闺中怎么可能知晓这些, 想到那封信函上的都护符鹰符印迹, 王登越发确信,那背后之人必是觉得他还不够资格拜见,既是如此, 他便权且与这位小娘子往来好了,到得时机成熟,他不信那背后之人他见不着!
看他的神情,岳欣然自然猜到了他的想法,她只是一笑。
先前来益州的途中,丰城驿丞向安西都护军透露陆府中有太医之事,令陆府上下受了好大一场惊吓,岳欣然前些时日便将都护府的鹰符印在书信上,叫吴七送去丰城,还那驿丞一场惊吓,同时,请驿丞联系粮商,表示陆府要用。
驿丞肯定猜不透她信中要找粮商一事,是不是有霍将军的授意,自然只能向王登含糊交待,便先让王登这么以为好了。
只听王登道:“不错,一百石,今日已经有十石出手。”
然后,王登身后一个随从吃力地背出一个盒子,打开一看,光芒灿然,满满当当,竟是银两,粗略一看,千两之巨。
不得不说,王登此人,确有胆略,亦有远见。
汉中益州两相挨着,不知多少汉中粮商觊觎益州,可有几人敢来?纵有都护府鹰符加持,只凭一封书信便起了一百石粮食过来,王登确有胆略,有着一个成功商人该有的素质:只要嗅到商机,便是赌上风险也要入场!
说他有远见……十石粮食,从汉中运来,以益州现在的米面价格,今天这一出手,即使算上路上损耗,亦近两倍之利!虽是暴利,可十石粮食能有多少,其中之利怎么可能值这么多银子。便是他现在的一百石也不值这么多,千两纹银……王登是将此次买卖全部的利润都提前算了进去,并且是要一次性交给陆家!
这举动分明就是在表示,他王登志不在这一轮百石粮食之利,而意在图谋长远,想久远地打开益州商道。
岳欣然:“这皆是王掌柜辛苦应得的,您收回去吧,不必客气。”
王登只当自己表达得不够,立时诚恳道:“此事前后皆赖……夫人指点,除了如今已经到益州的一百石,我已然命他们再加发五百石过来,六百石,便是如今这法子能在益州倾售的极限了,再多……怕要不了多少时日,三大世家必有反应,终非长久之计,恳请您指点迷津。”
他的银子、他的话,自然是说给幕后之人听的。
王登说这番话不是不自得的,原本押了一百石来,他已经算极为果断,可今日卖出的十石十分顺利,他便立时追加了五百石,共计六百石,这算是赌上他在汉中经营多年的商誉,才可能撬动的数目。
但他视野亦远不止这六百石,千两纹银,算是这六百石的利润,但他分文不取,便是希望借此取信幕后之人,指点一条长远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