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樱笋时
甚至靳三爷觉得,这才是真正合理的解释,战事将起,粮草便是大军命脉,其中多少利益,怎么可能放心交给外人?安西之地,霍勇经营数十载,岂能没有自己人当话事人?
这云铁骑摇头:“府城禁卫森严,对方极少露面,寻不着机会,属下亦怕节外生枝,只留了另一个同僚在彼接应,先回来报信,还请三爷恕罪。”
最后那句恕罪之语说出,这云铁骑便后退三步重重叩首,郭幕僚又是疑惑又是好奇,实在不知对方带回了怎样的消息,这般请罪,不知道三爷会如何责罚?
谁知,靳三爷竟然笑起来:“何罪之有?该赏!”
一贯严苛的靳三爷这般好说话,郭幕僚简直大吃一惊,随后,靳三爷竟一拍桌案:“备车!是时候出发了!”
说完,靳三爷竟仰天长笑,城府深沉的靳三爷,面上这样畅快的表情实在是生平仅见。
郭幕僚不禁大着胆子问道:“是要往何处去?还请三爷明示?”
靳三爷瞥他一眼,目光中的雄心勃勃再也遮掩不住:“——安西都护府!”
果然!是安西都护府!
忽然,想到方才三爷追问云铁骑的粮事,再想到如今要去的安西都护府……蓦然有什么在郭幕僚眼中点亮!
什么样的事情,能叫边关重军之地需要这么多的粮食?什么样的事情,能叫靳三爷不惜派出云铁骑中的精锐到安西去打探消息?!又是什么样的事情,能叫先前靳三爷对那些收粮的贼子再三试探,又忽地抬高粮价,不令他们收粮!
甚至,那群小贼,先是借着贩卖麦谷来捣乱,暗地里借着收粮……背后是安西都护府在支撑……这一切便都有了解释。
因为,要打仗了!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纵安西本身亦有囤田,可若是战事不小,安西自然亦需备粮,这中间多少利益,身为擎一方重镇的名将,霍将军岂能坐视这利益落入他人袋中?!而安西周遭,唯有益州粮最多,价最贱,不从益州着手,难道还去汉中买那些价高之粮吗?这中间多少暴利,岂能放过!
一时间,那群小贼的动机,豁然开朗!
郭幕僚只觉自己先前的揣测何等浅薄可笑,还以为霍将军是要与大老爷过不去,似这等一方诸侯眼中,岂会有什么无缘无故的恩怨情仇,他们视野中,只有天下风雷,翻云覆雨!
现在再看向靳三爷,郭幕僚是真的五体投地,三爷竟早早推知,派了云铁骑去打探,直是料事如神!
在这个大前提下,再回头去看三爷此番弈棋,这几手简直是神来之笔——
先以卖粮一事试出了对方收粮之意如何坚决,探明背后安西都护府可能将有战事,随即收粮抬升粮价,再不给对方任何可趁之机,卖粮收粮,这几手布局,三江世族已经向对方亮明了锋芒,想绕过他们调用益州之粮,两个字——没门!
若对方还想用益州之粮,就不能再用先前那些鬼蜮伎俩,必须要与他们三江世族正面商谈,该给的分利更是一成不能少!
到得此时,郭幕僚真的知道三爷图谋有多大了,根本不是这些粮食赚到的那些银钱,而是一场大战中的政治资本——计功行赏之时,他们三江世族,尤其是靳氏当仁不让要分功!
甚至说不得,大老爷的大中正之位要真正落在这件事上……
毕竟,朝中斡旋几多艰难,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一个不好便有倾覆之祸,而大魏朝中——最重军功!
若能开疆拓土,说不得,三江世族更能借此伸展出益州之外,再上台阶,不再是屈居益州一隅的二流世族……
一时间,郭幕僚都开始为那个未来目眩神驰起来,而坐等套车的靳三爷却是神情沉凝,再看不出半点激动的端倪。
靳三爷轻点了点桌案,忽地笑了:“封书海该征粮了吧。”
郭幕僚自方才的激动中回过神来,不由一怔,不知道三爷突然问起封书海是何意。
靳三爷点头道:“许他征。”
郭幕僚不由大吃一惊,难道是要准许州牧征粮,先前他们不是左右还拦着的?他情不自禁下意识道:“可大老爷不是曾吩咐,封州牧一日不答应嫁女,便一日不允他征粮……”
郭幕僚随即醒悟,给了自己一个耳光,自己当真是蠢!方才不是才想明白了吗!此一时彼一时!
大老爷彼时不过只是为了拿捏封书海,才下的这道令,现下大老爷远在魏京,恐怕还不知道安西都护府那头的大事!这等军事消息,便是圣上与三公知道,以大老爷的官阶要知道都得到什么时候了,怎么还能死守陈令!
封书海不过一个光杆儿州牧,便是要收拾封书海,明年后年一样有的是法子,现在最紧要的,是要在谈判之前,向安西都护府充分展露他们三江世族对益州之粮的掌控!
先时那伙小贼的能耐他们都见着了,简直是无孔不入,夜香人那一手现下想来依旧是叫人头疼,若为收粮之事,他们再来上一遭益州上下怕也是无计可施,即使明面上收粮受阻,若他们乔装打扮散入乡里去收……这要如何阻拦?
那可比当初在益州城查夜香人要难上数倍!便是动用云铁骑,也未见得能将对方完全阻挡下来,更兼费时费力。
前线军情急如火,谈判更是迫于眉睫,三爷都要亲往安西都护府,哪里经得起差点耽搁!
还是三爷高明!不如就叫封书海去征粮,就征粟黍!百姓手中没了余粮,你再如何散入乡里也收不着粮,再没有比这釜底抽薪更妙了的!
郭幕僚兴奋地道:“是!属下这就去吩咐!征税!必要快快征好才成!哈哈哈哈哈哈……”
隐约地,郭幕僚有一种隐秘而急切的兴奋,仿佛自己与主上共享了一个秘密,仿佛自己也与主上站了一般的高度,在这个高度上,益州周遭的广袤疆域皆是棋盘,而一个益州州牧,什么封疆大吏,不过也只是一个暂时不必放入眼中、临时抬手放过、令其为己忙碌的棋子罢了!
看着自己这兴奋忙碌的幕僚,靳三爷只淡淡一笑,招过自己的侄儿:“为叔要出趟远门,你也已经大了,是该知道家里的事情了,这一次,你便替为叔好好看着益州吧,你既是怜悯百姓,便先看好粮价,令百姓心甘情愿卖给我们吧。”
说完,他摇头失笑,似在为自己难得兴奋下开的一点小玩笑而觉得好笑,粮价?此时一点粮价还在他眼中吗?
对于此次安西都护府之行,靳三爷比自己这些下属幕僚看得更加高远,也有着更强烈的信心——在这雷霆欲至的时节,对方还愿意放他的云铁骑回益州,这是一个再明确不过的政治信息——对方想谈。
他们三江世族都能将益州打理得水桶一般,安西都护府治军数十载怎么可能任由他这下属来去自如,靳三爷从不轻易低估对方,不论是敌手,还是盟军。
很快,叔父身影便消失在门外,靳十四郎呆立原地,他思来想去,百姓逐利,固然可恶,但这需要教化。
而他这叔父为谋利操纵粮价,不论怎么看都是不对的,不论是打压粮价,还是抬升粮价,民以食为天,粮价乃是民心安定之根本,这般将粮价如儿戏般操弄,直将民生疾苦视若无物……这,这与圣人之道何其悖也!
下定决心,靳十四郎回屋写好书信,朝部曲吩咐道:“你上京送给父亲!务要亲自交到父亲手中!再这么乱来下去,靳家在益州便要生乱了!”
靳十四郎虽只是少年的柔软天真,可他有一句话说得对——生乱。
三江世族操纵下的粮铺将粟黍的价格玩弄于股掌之上,忽降又忽升,百姓来不及狂喜,官府却忽地开始征税,这一次虽再没有什么只收麦谷的荒唐事,却因为靳三爷一句话,粮食收得又快又急,粟黍价格再高,都要按三十税一的比例一粒不少地上缴,渐渐就生出怨怼不满来,但官府终究势大,谁也不敢轻易说什么。
但是没了王登来搅和粮价,没了靳三爷强硬的命令,哪个粮铺有动力维持那样高到异常的价格,不过数日,粟黍之价自然又回落,那些待价而沽的百姓顿时炸了锅,特别是龙岭左近的百姓——他们亲眼见识过粮价一日翻倍的疯狂,只想着再观望出手,哪知形势陡然急转直下,龙岭散农数目本就比泗溪多得多,郡城中一时便要乱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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