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雪夜暗度
田氏垂下头去,面上犹如火烧,女儿作出这样的丑事,真是苏家之耻。
苏雪芸只觉无地自容,后悔她在家中之时,不曾严厉地管教妹妹。如今妹妹胆大包天做下这等事,结局难料,不由对妹妹又恨又愧又怜又爱,面色十分难看。
苏皓握着信纸的手却有点颤抖,他被人称作和事阁老,不管为官还是治学,皆十分宽仁,是个有名的好脾气的人。
然而此时苏皓却要压不住胸中的熊熊怒火。
苏皓一目十行,扫过书信,虽然这些书信不全,故意隐去了题头称呼,还少了提到名字的部分,然而苏皓何等聪明,立刻分辨出了在信中与女儿唱和的人,分明就是四皇子谢清商。
不想这贼子原来私下曾经如此诱惑女儿,那字里行间的险恶用心,暗藏的挑逗之意,十分卑鄙可耻。
若非女儿一派天真娇憨,恐怕早已在婚前被他引得失贞了,那又岂能有今日与谢衡月的和睦光景。
而谢清商这贼子现在求娶不成,便反口污蔑女儿与他人有染,如此狠毒狡诈寡廉鲜耻,是可忍孰不可忍,可恶,该死!
皇后看着三个苏家人的反应,心里涌起淡淡的怜悯。夺嫡之争,乃是事关家族气运的大事,苏家站错了队,便会招致祸端。
苏家当初要识相,肯把苏雪遥嫁过来,自然前途一片光明。而此时,他们却只能如此被当庭羞辱,这就是不识时务的下场。皇后不由心中发狠。
只见苏皓面白如纸,似乎马上就要晕过去了。
此时处在众人旋涡之中的苏雪遥却抬起头来。
她慢慢直起腰来,她依然那么美丽,在众人眼中,却由刚才触不可及的高岭之花,变为人尽可夫的丧节之人。
而望向她的目光中,也多了亵玩侮辱之意。
苏雪遥却像没看到这些一样,她望着丈夫,只见丈夫的眼中虽然痛苦,却是满满的信任。他在告诉她,不要怕,什么都不要管。无论如何,他都会站在她一边。
苏雪遥心中一热,有夫君如此倾心相爱,她此生无憾。
苏雪遥轻轻道:“皇后娘娘一口咬定那是妾身的字迹,妾身百口莫辩。不若现在便取笔墨纸砚来,妾身现在便当场书写,与那书信比对一番字迹,让妾身以证清白。”
所有人皆大吃一惊,尤其是谢衡月与苏皓苏雪芸,他们不知道苏雪遥为何如此。
一个人的字迹可不是一时之间可以改变的。
苏雪芸看着妹妹美丽的脸,她的细眉微蹙,脸色十分平静,她的绝世荣光让人望之而生怜爱。
苏雪芸差一点便要落下泪来,她这小妹倔强任性不听话,又被宠坏了。苏雪芸未出阁的时候,更偏爱苏清婉。然而此时苏雪芸却只想将小妹揽在怀中,告诉她不要害怕。
谢衡月不知道苏雪遥想做什么,他只是略微焦急地扫了一眼殿门。
就在今晚,他的重重布置已经妥当。那烟花大会,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开始。没人来打个岔,他已经快忍不住等不及了。
他转头怒视皇后,已经开始在丹田运气,她这般凶残,就不要怪他来硬的了。
谢衡月脚下踩着那个所谓的奸夫,望着台上的隆庆皇帝,他的父皇虽然看上去不太靠谱。然而每每在关键时刻,他的父皇都选择做一个皇帝,而不是父亲或者丈夫。
多年前,父皇便是如此放弃了嘉怡先皇后和八妹,如今也许要轮到自己了。
谢衡月的眸子冷了下来,他这么多年一直在努力成为掌握自己命运的人。以便让自己无论在何时都不要成为皇权的牺牲品,成为那个被父皇放弃的人。
笔墨已经如苏雪遥所愿呈了上来。所有的人用怀疑的目光看着她。
谢衡月望着小妻子,心中一叹,按耐住了出手的冲动,妻子既然如此坚持,他也只能随她去。
谢衡月挥了挥手,让太监们下去。他亲自一样一样验过,没有问题,才为她展开纸,挽起袖子为她磨墨。
谢衡月望着苏雪遥,他轻声道:“阿遥,你不必如此。我信你。”
苏雪遥被人如此诬陷,重新经历了前世噩梦一般的场景,她的心中都不曾有什么波动,而父亲家人为她出头,谢衡月这短短的一句话,却让她心中一痛,她的眼泪又忍不住流下来了。
她是那般美丽,这样无声地流着泪的模样,让大家的心皆一颤。
谢衡月磨着墨,无法用手指为她拭泪。他只能抬起手背,轻轻擦着她的眼泪,只觉她的泪那般热,她的脸颊又那般柔软,让他的心皆软了。
在一边的二皇子夫妇,见此情景,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叹息。
而站在皇帝跟前的五皇子妃也不忍心地扭过了脸。四皇子妃刘氏和三皇子则轻蔑而又幸灾乐祸地看着他们。
站在刘氏身后的周轻烟,心中却很复杂。
虽然周轻烟和苏雪遥是宿敌,然而今日苏雪遥却没有对她落井下石,她也不想在此时对她冷嘲热讽,她看到了她的主母刘氏示意的目光,却咬着唇,不打算开口。
而谢衡月在这样的时候,依然待苏雪遥那般深情,又令周轻烟不由心生艳羡。
周轻烟嫁了谢清商,而苏雪遥却嫁给了谢衡月,她本是有几分得意的。然而到了如今她才知道,到底谁才是真正的良人。
苏雪遥却看不到这些,她的眼里只有谢衡月。他们彼此对望的模样,那般缱绻温柔,任谁在此时都不会再怀疑他们的感情。
待墨磨好,苏雪遥秉笔之时,却觉得袖子一沉,她定睛一看,才发现居然是那个小豆丁谢俊明跑了过来。
她冲着这可爱的小男孩儿微微一笑。五皇子妃大吃一惊,她刚才注意力都在苏雪遥身上,竟没有发现儿子跑了。
只听谢俊明奶声奶气地说:“六皇妃,他们皆欺负你,你不要哭。是他们不对。”
苏雪遥虽然脸上挂着眼泪,还是冲他微微笑了。
谢衡月看着这个奶团子,一把将他抱了起来,冷着脸捏了捏他的鼻子道:“好孩子,比大人强多了!”
第61章 宴终与灯海...
苏雪遥终于开始写了,她饱蘸浓墨,在柔软的狼毫在雪花素笺上缓缓写出了一句话:“结发为同心,白首不相离。”
苏皓盯着她的笔锋,眼神都变了。
众人皆凝视着她的字,谢衡月也非常惊讶。
但是谢衡月立刻放下了孩子,将苏雪遥字举了起来,以示众人。
谢衡月大声道:“晋王妃的字迹与皇后信上的字迹毫不相同!皇后,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说?你是皇后,地位尊崇,就可以罔顾事实,信口雌黄,罗织罪名,构陷小辈吗?”
众人皆凝神看着那字迹,那书信上的字迹娟秀清丽,而这张还淋漓着墨色的字迹,却十分劲瘦,内涵风骨,笔力蕴藉,比那书信上的字迹好太多了。
不说这满朝饱学之士,只要稍稍学过书法,皆能认出来这字迹的不同。
皇后望着苏雪遥的字,又看着谢衡月激愤的模样。
她的脸在烛光下终于失去了颜色,但很快便又恢复了正常。
皇后眼中流下泪来,侧身朝隆庆皇帝拜了下去,轻声道:“妾身被奸人蒙蔽,在宴会上扰了大家的兴致了,请皇上责罚。
皇后一跪,四皇子妃刘氏立刻跪在殿前道:“皇后也是为了皇室血脉着想,仅仅是一时失察,皇后乃是为了六皇子着想,才会如此较真,皇上请从轻发落。”
皇后下跪,众妃嫔也一起跪倒,皆请到:“请皇上开恩。”
三皇子见他母亲贵妃跪倒,并给他使个眼色,他也不情愿地跪了下来道:“不知者无罪,晋王妃也并没有真正受到什么损伤。一切都是误会,不必小题大做。”
秋风飒飒,吹着殿中的烛火皆摇曳起来。
谢衡月只凝视着小娇妻,他不知道她是如何做到的,然而那墨宝中饱含着的深情,他却看得分明。原来他的妻心中竟藏着如此的浓情蜜意。
谢衡月回想着他婚后与她缱绻温柔的种种情景。彼时他心中总有根刺,不管何等恩爱,总觉得十分不足,又时不时担心,这姻缘是自己一意强求得来的,唯恐哪天便要失去。
没想到,她的心中对自己岂止是有情,那分明是爱,那是浓得化不开的深爱。
谢衡月望着小娇妻,胸中也燃起了爱火,他无声地问她,你为什么不早说呢?你要早告诉我,我就不会患得患失了。你知道我之前,总是以为自己的幸福是偷来的,不知何时,眨眼之间便要失去了。
苏雪遥看到了丈夫眼中那无限深情的目光,她的心尖儿一颤。
谢衡月不知道他以往看着她的时候,眼里常有一丝极轻极淡的痛楚。而在此时,他那眼中隐藏的痛楚,皆化作了狂喜和温柔,将她的心皆淹没了。
她在普善寺四十年,经历了背叛出卖,失去了所爱的人,被亲人抛弃,夜夜被痛苦后悔啃啮着心,本应该如槁木死灰一般。
然而她念再多的经文,都无法平息心中对谢衡月的爱。
这样的心境煎熬之下,她的字迹早就发生了改变。四十年前,写出那一手娟秀的簪花小楷,不知愁滋味的怀春少女早就死了,站在这里的是满心痛楚和爱恋,浴火重生的她。
苏雪遥已经不是当初的苏雪遥。
苏皓看隆庆帝站在殿上沉吟不语。
苏皓知道隆庆皇帝在犹豫。
苏皓跪在地上肃容道:“皇上,臣女虽顽劣,婚前也曾蒙皇后垂顾,四皇子亦曾遣人提亲。臣女赐婚六皇子,新婚不满十日,在这中秋大宴上,臣女就被人下毒在先,构陷在后,始作俑者,手段狠毒,用心险恶。今日受害的是臣女,不知他日又轮到何人遭殃?老臣恳请皇上,严查此事,以儆效尤!”
众人皆十分惊讶。如今之事,虽然一波三折,看上去凶险,然苏雪遥最终毫发无损。
皇后素有贤名,如今已经自己请罪,按照往日苏皓的和事佬作风,今天这个亏,他也就打落牙齿和血吞,认了。
不曾想,今日苏皓居然如此咄咄逼人。
众人皆屏息,苏皓说的话亦句句在理。
这些年皇帝沉迷炼丹,不理朝政,皇后穆家势力庞大,四皇子谢清商亦礼贤下士,网罗人才,隐隐压了众皇子一头。
不想这次四皇子在朔方赈灾失败,落魄逃亡而归,而六皇子却为京城解围有功。
一时之间皇子们的攻守之势转换,如今这朝堂后宫,一团乱麻,众人皆觉心中惶惶,未来竟变得云遮雾绕,今日之后,朝廷的各大世家,各个势力,必然会重新押注。
大家此时都看着皇帝,等着皇帝裁夺。
隆庆皇帝的眉头一动,苏皓身负士林之望,为人亦谨慎稳重,是忠心为国的纯臣。如今他难得开口,皇帝也不能不重视。
隆庆皇帝又对上了谢衡月的目光。
谢衡月的目中收敛了怒意,却依然十分冰冷。
隆庆皇帝心中一叹,本以为谢衡月肯来中秋宴,便是想跟他父子和解。
隆庆皇帝本来心中十分喜悦,没想到他来之前设想中的阖家团圆的喜庆场面没有发生,而是他怕什么来什么。
隆庆皇帝转过脸来,看着跪在他脚下正在垂泪的穆慈仁。
穆慈仁和先嘉怡皇后一样,都是他是皇子时候,就在王府中侍奉他的。穆慈仁更是他的第一个女人。第一个总是不一样。
嘉怡皇后薨逝后,若说他还对哪个女人有一丝柔情,那便是她了。
穆慈仁抬起头来,看着隆庆皇帝。
她的目中终于泄露出了一丝真实的情绪。
皇后总算不再总挂着那经过精心伪装,完美到极点的假面了。她那精致的妆容也被泪水冲得有点花,然而隆庆皇帝却觉得此时的皇后,多了一点儿人气,比往日可爱多了。
皇后望着他的眼神也中也多了一点儿温情,眼中更有无法掩饰的一丝怨怼。
隆庆皇帝知道皇后在恨什么,可是他却不懂她为什么恨。
隆庆皇帝始终不懂女子的心为何那么小,若非嘉怡皇后临终之前喊出来,他怎么能知道,原来她们的大度贤惠都是装出来的,她们从开始就容不下他有别的女人。
他又该如何呢?若他不是皇帝,自然可以跟心爱的人隐居田园,双宿双飞。
然而他的背负着整个皇朝的重担。无规矩不成方圆。皇帝的三宫六院,亦是整个皇统的一部分,那些看似无用的规矩礼仪,亦是皇朝取信天下驾驭万民大道中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