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沉香灰烬
“那时候娘还不知道澜姐儿有身孕的事。澜姐儿每日的吃食都是娘那里小厨房特地做的,澜姐儿估计是发现里头加了什么东西,吃了一次就再也不吃了。从私房拿了十两雪花纹银给房里的小丫头,和小丫头换着吃饭。有好菜吃又有钱拿,那小丫头自然没吭声……直到有天,澜姐儿突然干呕不止,娘请了大夫过来看,发现不对……她才把澜姐儿房里的丫头都找出来问,才知道换食而食的事。”
徐静宜说的这段话实在大有深意。
冯氏发现顾澜有孕……怎么就想起检查顾澜的吃食了?
徐静宜淡笑道:“你祖母不是一般人啊!估计早在顾澜的吃食里动手脚了,没像她预期的那样出事,她自然要怀疑了。等大夫走了,你祖母跟我们说澜姐儿是患了时疫……谁患时疫的是她那个样子!我当时就知道她有孕了。你祖母却把人扔进院子,找了几个婆子看守着。也不准我们去看她……”
“……谁也不知道顾澜被关在院子里几天发生了什么。前天晚上她竟然跑出来了,朝外院跑,估计是想去找四老爷,她也知道只有四老爷可能救她了。结果还没到垂花门就被人拦下,又捉了回去。你祖母气得不得了,这样一闹……整个顾家都知道澜姐儿其实没病,只是被关起来了而已。”
顾锦朝想了会儿,问徐静宜:“……既然是有婆子守着,顾澜又是怎么跑出来的?”
徐静宜就说:“给她守夜的就一个婆子,抱了铺盖在庑廊下等着。澜姐儿把自己用的云纹绸枕拿在手里,不等婆子说话就捂住她鼻嘴,婆子拼命挣扎,指甲把顾澜的脖子都划伤了。顾澜却一点没松开……把那婆子给活活捂死了。这才能跑出来……别说其他人了,就是你二伯、父亲看到婆子的尸体,都被吓到了。”
果然是把她逼到极致了,都能下手杀人了。
“这事父亲也知道了?”
徐静宜点点头:“毕竟是死了个人,又闹得这么大。顾澜闯垂花门的时候,大家都以为是有盗贼进来了,都打着火把做贼呢。顾澜先被娘捉回去关在后罩房里,你父亲和二伯过去问,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是怜姐儿和姚文秀的亲事已经定下了,两家人总不能撕破脸面说话……”
徐静宜说到顾怜,顾锦朝才想起她今日都没有看到顾怜。
“闹得这么大,怜姐儿也该知道了吧,我今日似乎都没有看到她。”
徐静宜却笑了:“说起怜姐儿,才是最好听的地方。你祖母为了让她安心嫁,顾澜的事半分都没跟她说,她听说了顾澜被关起来的事,还要去找你祖母,说要把澜姐儿放出来……”
其实顾怜当时说的原话是:“您是不是看到顾锦朝嫁去陈家了,有身份了。就要对付澜姐儿讨她欢心啊!或者是顾锦朝说让你好好收拾澜姐儿,以解她心头只恨,您就真的照做了。她是不是还说了,要您以后也对付我?”
冯氏听得又气又怒,抬手就打了她一巴掌。
顾怜长这么大,从来没被人这么打过,当即就愣在原地,然后捂着脸呜呜地哭起来。
“……后来知道了顾澜和姚文秀的事,还不信呢。说要去找顾澜问问,你祖母才跟她说:是不是要等孩子生下来了,滴血认亲了你才相信?……怜姐儿受这么大的打击,这两日都闭门不出了,整日的哭。”
顾锦朝叹了口气,顾怜就是那种外强中干的女子,没经过什么风浪。肯定受不了这样的事。
她握了握徐静宜的手:“您操持四房也够辛苦了,出这么多事。”
徐静宜笑笑:“倒不算什么,毕竟澜姐儿现在已经不算四房的事了……”
她肚子里有那么个东西在,那就是二房的事。反正顾锦朝不会管,她也不想管,只能留给二房去解决了。顾澜为了保住孩子,竟然干出这么大的事,可惜了。无论怎么说,就是为了两家的脸面,这孩子都不可能活下来。不是让冯氏暗中去了,也是要让姚家劝着打了。顾澜还是想不明白啊。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冯氏派了丫头过来,请顾锦朝去东跨院。
徐静宜笑着说:“你看,这下成了阁老夫人,你祖母都要请你过去了。”
顾锦朝也笑笑,携着她一并往东跨院去。
冯氏正坐在堆漆螺母罗汉床上,二夫人、五夫人坐在旁边的杌子上。冯氏特地招了锦朝过去和她同坐。一会儿丫头捧了茶上来,闲话不久,外头有小丫头通禀,说是四小姐过来了。
顾怜走进来,她穿着一件淡紫菱纹的褙子,梳分心垂髫髻,戴珍珠头面。脸上还抹了脂粉,却也掩盖不眼下的乌青。她的目光落在顾锦朝身上,不由握紧了手。顾锦朝穿了件烟霞锦缎褙子,绣鹤望兰白色湘群,头上只戴了一只凤衔珠步摇,凤尾嵌着许多米粒大的红宝石,十分精致。
也十分华贵……她在陈家过得很好吧?
冯氏看到顾怜,却并没有说话。
顾怜却笑起来,走过来一一给众人行礼了,坐到冯氏身边来。恭顺地说:“这两日身子都不舒服,没来给祖母请安,祖母可要见谅!”
冯氏叹了口气,毕竟是在自己膝下长大的孩子,她要格外宽容一些。
“来请安了就好。你二姐难得回来一次,还是为了你的亲事回来的。你可要好好和你二姐说话。”
顾怜笑得有些不自然:“那是应该的……”她停顿片刻,跟冯氏说,“祖母,我想见见顾澜。就是和她说几句话,我有些事想问她……”
冯氏说:“不用见她,已经都这样了,你再问能问出什么。”
顾怜看着冯氏,眼泪却在眶里打转。
二夫人就站起来,笑着和锦朝说:“你十一妹现在已经会坐了,养得粉嫩嫩的,可讨人喜欢了。咱们不如去你五婶娘那里看看孩子。”
……应该是想留冯氏和顾怜说话。顾锦朝从善如流地应了。五夫人就笑笑:“她比她哥哥小时候还调皮,说起来倒是像她舅舅。看着什么都想尝一尝……她最喜欢看见人多了,你们去看她准高兴。”
徐静宜也站起来,几人就向冯氏告退,出了西次间。
茯苓关上了次间的槅扇,顾怜才哭起来:“祖母,我该怎么办才好……姚文秀……他说过他喜欢我的……我都要嫁给他了,他和顾澜做出这样不要脸的事……”
冯氏把她搂到怀里,拿出手帕给她擦眼泪。
“哭了两天还不够吗?你哭给祖母看有什么用,你要哭给姚文秀看才是啊。”
顾怜茫然地看着冯氏:“我……我不知道。”
冯氏就问:“那你还想嫁给姚文秀吗?”
顾怜喃喃地说:“我以为嫁给他会过得好,至少比顾锦朝好。”她抬头看冯氏,“祖母,你说,这样的男子会待我好吗……他要了顾澜,以后会不会还有别人的通房姨娘……”
冯氏就摇摇头笑:“你还是不懂事啊。你看看你父亲,也是两个通房几个姨娘。你别看顾锦朝现在过得风光,好像也挺得陈阁老宠爱的,但陈阁老可是有三个姨娘的,他那样的朝廷大员,人家巴结的赶着往他那儿送人,通房姨娘不是想要多少有多少。对于男子来说,这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冯氏不等顾怜说话,就接着说:“顾澜这样的人虽然可恶。但你想想,不是顾澜以后也有别人。总不可能让他守着你过……你要是把顾澜的事利用好了,反倒能把姚文秀捏得紧紧的。”
顾怜咬咬牙,低声道:“等她落到我手上,我非要折磨她不可……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也不能留下!”
这个孙女实在不够聪明,冯氏突然真的意识到这点。
她以前只是觉得顾怜单纯而已。
她握着顾怜的手,慢慢说:“顾澜肚子里的孩子肯定是不能留的,就是我不动手,姚家也不会让这个孩子存在……你以后嫁过去,还要加倍的对顾澜好,特别是在姚文秀面前,要让自己显得宽容些。他和顾澜出了这样的事,他心里对你肯定是愧疚的……你再贤良淑德,他会更敬重你的。”
顾怜一时没有说话。虽然她心里还是喜欢姚文秀,想嫁给他的。但是出了顾澜的事,她心里茫然了……祖母的意思,还是劝自己嫁过去?那顾澜的事怎么办?
顾怜看着冯氏,小声道:“祖母,顾澜会和我一起嫁过去?”
冯氏又笑:“傻孩子,你嫁过去是正妻,顾澜还要向你执妾礼,怎么拿捏她还不是你说了算。顾澜在四房半点地位都没有,你是顾家正经嫡女,根本不必把她放在眼里。”
顾怜沉默地想了好久。
第二百三十九章 威胁
顾德昭下了衙门特地过来看她。
锦朝给了他几封包好的茶叶:“……是三爷给您准备的。”
看到长女回来,顾德昭还是很高兴的。拿了茶叶左看右看:“这是什么茶?”
锦朝跟他说:“我也不认识这个……三爷说是峨眉雪芽。他让人从四川嘉州弄来的。佛门茶僧每年清明采山顶茶树的叶尖所制,茶树与柏杉、杜仲这些树种在一起,也有了药性,很是养生。”
顾德昭把茶递给旁边的丫头,问她:“陈大人待你可好?”
锦朝点头说自然。顾德昭就叹了声:“对你好就是了,也算父亲没识错了人。我如今在户部做个郎中,每日倒是清闲起来了,连户部两个侍郎对我都是客客气气的。上次述职的时候,陈大人还留我多说了几句话,指点了我管理仓庾的事。难得他用心了……对了,父亲有一事想和你商量。”
难道要说顾澜的事?顾锦朝看着顾德昭。
顾德昭却苦笑说:“恐怕你也知道顾澜的事了……她,唉!我真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她怎么做了这样的事……现在要给姚三公子当妾不说,肚子里的孩子还不好办。”
顾锦朝说:“您和母亲商量过没有?”
顾德昭一愣,才摇摇头:“没有……怎么了?”
顾锦朝就跟他说:“您知道,有些事您处理起来不太好……”她这说法算是隐晦的,父亲是怎样的人顾锦朝最清楚了,优柔寡断,摇摆不定,又容易被别人影响。内宅之中的事他更是了解甚少。这样的事,父亲就应该习惯和徐静宜商量,至少徐静宜是个非常有主意的人。
她继续说:“您可以和母亲商量,多一个人想办法总是好的。”
顾德昭有些出神:“徐氏的确不错……”顾汐前些日子生病,还是她衣不解带伺候的。他现在也不去罗姨娘那里了,要不是在徐静宜那里,就是自己住前院。她为四房做了这么多,这也算是他的尊敬了。
顾德昭又说起顾澜:“……明日姚家的人要过来,我先带你去看看她吧,和她说几句话。她听说你要回来,几日前就求着说要见你了,我看她现在也可怜。”
顾锦朝笑了笑,再怎么说顾澜也是在父亲跟前长大的。身前长大的孩子,哪怕做得再过分了,也还有一些情面在。父亲心里应该很复杂……只是她对顾澜已经没有同情心了。
“那就去看看她吧。”顾锦朝站起身,“刚好我也给她带了些补品回来。”
让青蒲去取了人参、虫草一类的东西过来。
顾德昭带着锦朝去了东跨院。
他们从耳房旁边的侧门进去。天刚擦黑,后罩房已经点了烛火。一个刚留头的小丫头正坐在台阶上剥荞麦,两个穿粗布短衣的婆子在晾衣服。后罩房有点荒芜,花圃里敷衍般种了两株杜松。
从侧屋里出来一个穿比甲戴银手镯的婆子,看到两人过来,忙屈身行礼。笑着说:“四老爷、二小姐,可是过来看三小姐的?”
四老爷常过来,婆子却是第一次看到顾锦朝。听说就是嫁给陈阁老做续弦的那个小姐……她抬头看了看,果然是人比花娇,穿戴有身份又华贵。和屋子里那个比起来可是天壤之别……
顾德昭点点头,她便伸手请两人往堂屋走:“……这边请。”
堂屋很潮湿,供奉了一座烧瓷的观音像,从堂屋开着的槅扇进去到了次间,锦朝才看到躺在床上的顾澜。
她一瞬间竟然有点恍惚。
顾澜脸色苍白,了无生趣。目光直直地看着窗外,好像一点都没听到有人进来了。
……她前世的最后,也是这样的场景。
过了片刻,顾澜才转过头来。她看到顾锦朝过来了,却笑起来:“长姐过来啦,快,来坐吧。”
一直守在架子床边的小丫头立刻去搬了杌子进来。
顾澜看起来真的很开心,又对顾德昭说:“父亲,您能先回避一下吗?女儿想和长姐说话。”
顾德昭动了动嘴唇,脸上露出一种十分疲倦的表情。跨出门槛去了院子里。
顾锦朝觉得她有点不对劲……她坐到了顾澜身边,沉默地看着她。
顾澜穿着一件很素净的褙子,手腕十分纤细,还套着只翡翠的玉镯。那样的颜色衬得她的手雪白无比,她的脸瘦得只有巴掌大,一双眼睛显得更是柔弱可怜,很病态的美。顾澜也垂下眼看她,眸光慢慢向上,笑着说:“长姐,你看看我……我落魄成这样了。你高不高兴?母亲死的时候……你说,以后我肯定不会好过的。你看我现在的样子,连自己的孩子都保不住了……”
顾锦朝等她说完了,过了好久才问她:“你后悔吗?”
顾澜有些茫然:“后悔?你想说什么事。”她摇了摇头道,“我不后悔,不能嫁给姚文秀,我就要嫁给赵举人的儿子。他儿子要是考上举人了还好说,但没考上呢?他们家里就靠三百亩田产收租过日子,两个三进的宅邸还是赵夫人的陪嫁……赵举人还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我要跟着他过什么日子?整天伺候他,相夫教子,等着他哪日中举了我能跟着沾光不成?”
“长姐,你也知道的,贫贱夫妻百事哀。连钱都没有,还有什么好日子呢……”
顾锦朝没有说话。三百亩田产,两个三进的宅子,虽然不算富庶,但肯定还是有盈余的。顾澜是从小娇养的,打赏下人一出手都是好几两。怎么知道一枚铜钱扳成两半用的心酸呢。
顾澜说着说着却哭了起来,嘴唇都发抖了:“我只是想不到会有孩子而已……”
这个孩子,来得太不是时候。她察觉到自己有孕的时候,先是惊喜,再是恐惧。
她当时想隐瞒的,瞒到嫁到姚家去,不是就一切都好了。但这种事怎么瞒得住呢,冯氏本来都给她下药想弄死她了,她再有了孩子,更是活不了了。冯氏把她关在小院的时候,派了婆子灌她红花,她拼死咬紧牙关,却还是呛进去了……
冯氏就让人一日三餐的灌她,再这么喝下去,孩子肯定活不成了。
顾澜舍不得,这是她的孩子!不能就这么死了。
是人要杀她,她不反抗就没有活命的机会了!当晚她就想好了对策,捂死了婆子,从侧门逃出去。杀人的时候她也怕,手脚冰凉,死死按住婆子不敢放松,紧张得喘不过气来。
终于还是让她争取到活命的机会了!
现在见到顾锦朝了,不就有活命的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