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沉香灰烬
陈曦也看到了,拉了拉锦朝的衣袖。顾锦朝示意她不要说话,叫了孙妈妈过来,低声道:“去看看是谁在那里。”大冷的早上,没有丫头婆子跟着,谁会跑到这里来?
俞晚雪有点疑惑,不过也没有说话。
孙妈妈轻手轻脚地走过去,那人却飞快察觉了。立刻就钻远了,跑到太湖石那边去了。
顾锦朝看到一道身影飞快蹿进太湖石里,好像有个窟窿,他躲着就再也不出来了。
不过她已经看清楚了,是个孩子无疑。
第二百八十二章 洗澡
孙妈妈带着两个婆子悄悄靠近太湖石,蹲下身把手伸进石洞里。
里头就传来孩子的尖叫声。孙妈妈一把抱住那小家伙把他拖出来,孩子不住地挣扎,踢踹她,还咬在孙妈妈的胳膊上。孙妈妈吃痛,却又不敢放开他,另外两名婆子忙按住这孩子的手脚,孙妈妈才挣脱出来。
幸好秋天穿的这件是薄棉衣,不然准让这小东西咬出血来。
孙妈妈吁了口气,让两个婆子抱着这孩子过来回禀顾锦朝。
“夫人,还真是个孩子,牙口厉害着呢……”
顾锦朝打量了这孩子一样,小脸只有中间一团是干净的,周围都是脏兮兮的泥垢。这是孩子洗脸太马虎的缘故,总是在脸盘上抹一遍就算了。眉眼稚嫩端正,正惊恐地看着她,无奈嘴巴被婆子捂住,呜呜地说不出话,不过就这样顾锦朝也能认出来了,这孩子不就是陈玄越吗!
穿着一件磨得发黑的马褂,扣子都扣错了,头发也乱七八糟。扔到外面乞丐堆里,说他是乞丐,恐怕也没有人怀疑!
就算不受重视,好歹也是陈家少爷,怎么弄成这幅德行了!
俞晚雪还没见过陈玄越,小声说:“是不是哪个管事或是小厮的儿子……”
陈曦却说:“是九哥!”拉了拉顾锦朝的衣袖,“母亲,十一哥以前跟我说,九哥生病了记不住人。多可怜啊……您把他放了吧……”
听到她说话,陈玄越又剧烈挣扎。吓得陈曦后退了一步,紧紧拉住安嬷嬷的手。
以前看到过二哥和三哥去打猎,抓到一只梅花鹿,护院们把鹿的四肢捆起来吊在树上。那时候她也求二哥和三哥把鹿放了。二哥和三哥满口答应了,就让嬷嬷带她回去玩。她走到很远,突然听到鹿咕的叫了一声。后来二哥送了她一个漂亮的鹿皮手炉套,她从来没用过。
九哥不像梅花鹿,他像一只被抓住的豹子,又可怜又吓人。
顾锦朝苦笑,放了他不就跑了吗。到时候怎么样她们就管不着了。
本来她也没打算管的。
按照这个孩子本身的成长轨迹,他最后会成为大名鼎鼎的左都督加封甘肃总兵。而且这本来就是二房的事,她去插手未免不好。
但是这孩子现在的样子实在可怜,要不是受了什么罪,他跑出来做什么?看他那样子,恐怕在二房也没有人照管,就这样他自己也活了下来,实在不容易。
难怪他最后那么恨秦氏……
既然她今天遇到了,也不忍心不管,就算是结个善缘吧!
锦朝柔声哄他:“玄越,你要是不咬人,我就让婆子放开你,好不好?”
陈玄越直直地看着她,眼睛眨都不眨。
顾锦朝就继续说:“你是不是饿了,你好好跟着我,我们去吃点心好不好?你想吃糖炒栗子吗?”
可能是听到糖炒栗子,陈玄越的神情终于放松了一些。
婆子就把手拿开了,顾锦朝才发现他嘴唇发紫,应该是在外面冻了很久。
她让孙妈妈把斗篷拿过来,给这孩子披在身上。
她也没让婆子放开他,只是略微松开了些。陈玄越好像已经没有力气了,也不再挣扎,依旧直直地看着顾锦朝。顾锦朝就让婆子抱着他,一行人一起往檀山院去了。
俞晚雪很惊讶,既然是陈家的少爷,怎么会弄成这幅样子?不过顾锦朝没有说话,她也就没有问。
谁知等接近檀山院的时候,陈玄越却又惊恐起来,不断地挣扎。婆子都抱不住他,陈玄越又故技重施,一口咬在婆子的胳膊上,婆子手臂一松,他就摔在地上。脑袋砸得咚一声响。
顾锦朝听到都觉得疼。这孩子本来就不聪明,再这么来两下不更傻了!
估计是真的觉得疼了,他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顾锦朝伸手去探,果然脑后起了个包。又好气又好笑:“你还跑不跑了?”
揪着他的衣领站起来,才发现这孩子比寻常十岁的孩子轻多了,陈玄新小他一岁。他却还不如陈玄新高!看上去只有七八岁大。摔得委屈了,哭得抽抽搭搭的,也不再挣扎了。
野孩子果然还是要教训,顾锦朝给他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牵着他往檀山院里走。
孙妈妈伸手想接过去,顾锦朝摇摇头示意不用。被她牵着,这孩子还是挺乖巧的。
越靠近檀山院,这孩子就越紧张,小手攥得顾锦朝发疼。她心想难怪刚才要两个婆子制住他,这孩子力气真大,果然是以后要当将军的料子。
陈曦好奇地看着她九哥,就像看她养的兔子一样。她别的哥哥都是知书达理的,哪里见过陈玄越这样的,敢咬人,还敢哭得这么大声,还对母亲那么不恭敬。而且和她差不多高,哪里算是哥哥!
陈老夫人看着顾锦朝领了个小男孩进来,很惊讶。
看到那又想挣脱顾锦朝手的小男孩是陈玄越之后,更是无比惊讶。
顾锦朝忙和陈老夫人解释:“……路过八卦亭的时候,看到他藏在亭子外面的花圃里。本来还以为是什么人,结果才发现是九少爷。看样子应该已经在外面一段时间了。您看要不然先打个热水,让他洗脸整理一下。吃点东西……再让二嫂过来领他回去。”
八卦亭很靠近木樨堂,木樨堂又离耳房很远。陈玄越怎么会跑到八卦亭去!
陈老夫人紧皱着眉,连忙让婆子牵他过来。陈玄越却大哭大闹,拼命躲闪着婆子们的手。陈老夫人更觉得疑惑:“这孩子……原来也没有这样过!”
他一个孩子怎么斗得过这么多人,再厉害也被掰开手,带去净房梳洗了。
净房里不断听到挣扎哭喊的声音。
顾锦朝听了半天,觉得有些不对:“母亲,我记得九少爷会说话吧?”
陈老夫人点头:“说得不利索,勉强能说而已……”
顾锦朝这么一说,随即她也发现了不对劲儿,陈玄越挣扎大半天,又是哭喊,就是没有说一个字。
陈老夫人叫过郑嬷嬷,让她去找秦氏过来,秦氏要主中馈,有时候太忙就不过来定省了。
四房和六房很快就过来了,听到陈老夫人说了陈玄越的事,俱是十分惊讶。陈玄新也过来给顾锦朝请安,又给俞晚雪行礼。
很快陈玄越就被婆子们抱出来了,看到这么多人,还有曾经欺负过他的陈玄安、陈玄平和陈玄新在,掰着槅扇的门框死活不肯过来。陈老夫人脸色更是阴沉,让所有人都先避去东次间里,只留了顾锦朝、王氏和葛氏。
陈玄越才坐到了罗汉床上。他洗得干干净净的小脸轮廓很深,睫毛纤长浓密,脖颈又长,如果不是痴傻的话,应该是气度非常出众的。他很快就缩到了角落里,抱住了一个迎枕。
婆子想把他手里的迎枕抽走,陈老夫人示意不用了。他觉得这样安全,那就让他抱着吧。
锦朝把一盘山药糕端到他面前,笑着说:“玄越喜欢吃山药糕吗?可甜了。”
王氏和葛氏都长得面善,又笑眯眯的。
陈玄越看了一圈,才捡起山药糕吃得狼吞虎咽的。一盘糕点很快就剩了些渣子。
王氏倒吸了口冷气:“这孩子,也不知道饿了多久!”
锦朝看他吃得呛住了,端了茶水给他,玄越也没有客气,一杯茶水咕噜咕噜喝完了,把满嘴的山药糕冲下去。这时候,陈老夫人吩咐人做的羊肉臊子面才端上来。
玄越又开始吸溜着吃面条。王氏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
她原来在老家的时候,家里伙计忙不过来,每年都要请长工,吃面的时候端着面碗蹲在街边,就是发出这种的声音。她每次听到都很不舒服。陈玄越估计连教养都没有过,不然再饿成什么样,也不会这么粗俗。
大碗的羊肉面,孩子吃了大半。陈老夫人就让婆子把碗给他收走,陈玄越应该是很久没吃东西了,一次吃太多会伤胃的。玄越也没有争抢,打着饱嗝又退回去,锦朝拉住他的手。
“九少爷,羊肉面好吃吗,要不要再喝水?”她希望陈玄越和她说说话,看看这孩子正常不正常。
陈玄越却只是点点头,又摇摇头。
王氏轻轻道:“我听人家说,一般孩子突然不说话了,就是受了厉害的惊吓……”
陈老夫人脸阴沉如水:“老二媳妇也做得太过分了!就算他痴呆,那也是条人命,是老二的血脉,竟然照顾成这个样子!”顾锦朝一听就知道陈老夫人生气了,她不生气的时候,叫媳妇都是叫小名。
几个人都默默的没有说话,陈玄越看了看王氏,又看了看葛氏。可能觉得和顾锦朝最熟,躲到她身后不出来了。
陈老夫人本来也不喜欢陈玄越,但看着也觉得可怜。孩子现在连话都不说了,谁知道遇到什么事了。
正是这个时候,秦氏过来了。
她身后还跟着伺候陈玄越的婆子郑氏,郑氏满脸焦急,眼眶通红。
小丫头挑帘,秦氏进来先给陈老夫人行礼。然后才哽咽道:“……母亲,郑妈妈才来跟我说,九少爷不见了!”
第二百八十三章 惧怕
锦朝心里忍不住冷笑。
一句话就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的,秦氏实在厉害。难怪主中馈这么多人没人敢造次。
郑妈妈一抬头,就看到了藏在顾锦朝身后的陈玄越,忙露出喜极而泣的样子,伸手来拉他:“九少爷在这儿啊!让奴婢好找,快过来,跟奴婢回去……”
陈玄越却好像看到了世上最恐怖的厉鬼,吓得不住尖叫,拼命往顾锦朝身后躲。
顾锦朝才听到他嘶哑的声音:“不……打……”
好像很久没说话的人开口说话一样,嘶哑又模糊。
顾锦朝把郑妈妈的手推开:“怎么把九少爷弄丢的,郑妈妈还是先说清楚吧!”她又抓住陈玄越的小手,“九少爷,你跟婶娘说,是不是有人打你了?”
陈玄越茫然地看着顾锦朝,张了张嘴,只会说:“打……”
葛氏最心软,立刻鼻头一酸:“这孩子,连话都说不清楚,也不知道告状。怎么有人忍心欺负他!”
顾锦朝摸了摸他刚洗过的头,柔声道:“九少爷别怕,大家都在这里,没有人打你的。”
这孩子的头发异常柔软。
陈玄越好像听不明白她的话,依旧发抖。
顾锦朝只能把一旁的迎枕拿过来,让他紧紧抱住。
秦氏哭着说:“这孩子……我前几天看到还好好的,怎么……怎么现在就成这样了!”
陈老夫人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老二媳妇,你还不说清楚!孩子住在你那里,每日都去给你请安。哪天不见了你会不知道?刚送过来的时候见人就咬,又饿又脏。你是怎么照顾他的?”
秦氏擦了擦眼泪,道:“娘,您不知道。玄越前几日入了魔怔,总是说有人要打他、要害他的。到我那里请安,也要嬷嬷架着才过来!一不注意就跑。我这是没办法,才让郑妈妈天天看着他,不用来给我请安了。谁知道昨天中午他趁着丫头不注意就跑了……郑妈妈私下找了一天没找到,才来告诉我的。”
好说辞!反正怎么编还不是随她。陈玄越现在话都说不明白,也反驳不了。
陈老夫人笑了笑:“老二媳妇,你看看他身上穿的衣裳,多少天没换过了?他只是昨天才跑的?你调教出来的下人,少爷丢了会自己私下找,不禀报你一声吗?你当我老糊涂了,什么都不管了是吧!”
秦氏脸一白。以前陈老夫人对陈玄越的事都是睁眼闭眼放过,现在怎么开始较真了!
“是儿媳……儿媳调教下人无方!”秦氏低声说,看了郑妈妈一眼。
郑妈妈扑通一声就跪下来,声泪俱下:“都是奴婢的错,奴婢没看好少爷,让少爷受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