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沉香灰烬
李英慢慢地说,“臣参河间盐运使强抢民女,谋害他人性命。后又怕事情败露,反诬刘大人清誉。其劣迹斑斑,罄竹难书!若是放其逍遥法外,着实情理难容!”
李英的声音很坚定,殿内又空旷,声音听着有些振聋发聩。
那些低头看金砖的都抬起了头,满朝文武都露出相当惊讶的神色。
这个李英——难不成是不要命了!事情都过去几个月了,提出来做什么?他难道不怕张居廉恼羞成怒,痛下杀手不成?
若只是冲动,这也太冲动了些。
张居廉却浑身僵硬,紧紧抿了嘴唇,侧头看了陈彦允一眼。李英可是他手底下的人。
陈彦允好像也没明白发生什么事了,皱了皱眉。又用眼神示意他,自己也是不知情的。
朱骏安就有些好奇地道:“李爱卿。你既不在刑部供职,也非是大理寺、都察院的人。怎么你管司庾的户部侍郎也要管这些事吗?”
李英平静地道:“之所以是臣来说,是因为这些人尸位素餐,没人敢说个明白!也没有人敢管。今天臣偏要说——臣不仅要参周浒生,还要参刑部尚书何文信、大理寺卿贺应亭、都察院左右都御使……等人各一本,知情不报、包庇纵容,形同从犯!臣还要参当今的内阁首辅张居廉张大人一本,他连同大理寺卿贺应亭捏造刘新云贪墨一事,就是为了替周浒生开脱罪责,让刘大人去无可去之处!”
“张大人这么多年辅佐皇上,本该是功劳不浅,如今却功高震主,玩弄权术,结党营私!这样劣迹斑斑,如何能再辅佐圣上英明!”
到了最后他更是激愤。
张居廉刚开始开很生气,听到最后却垂下了眼,平静了下来。
以前不是没有人参过他,只是还没有捅到皇上这里就被拦下了,朝堂里总有些迂腐的老学究忧国忧民,要跳出来说话——而这些人一般死得最快!
朱骏安还没有说话,被李英点名的几个人出列了,都是有本要奏。
这变故实在太突然,李英说的话又是大家想了很久却不敢说的,胆子小的现在已经在浑身冒冷汗了。整个皇极殿内静得掉根针都听得到。却看到朱骏安摆摆手要上奏的几人:“你们先别说话,等我问清楚再说。”
他转向李英,问道:“你说刘新云是冤枉的,周浒生确实有罪。你可有什么证据?”
张居廉眉毛一跳。
“微臣自然有。”李英果断地道,“张大人和贺大人密谈此事,有人亲耳听到,事情说得一清二楚。”
朱骏安点点头,却没有提他参别人的事:“既然你手里有证据,那周浒生又是真的有罪——你带着人去抓他就是了。要是什么大理寺、都察院的人你都喊不动,那朕的金吾卫和神机营就借你使唤吧!”
他叫了内侍的名字:“把两营的指挥使给我找过来!”
大理寺、都察院的人听到这里,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连忙跪到了地上。
第三百四十五章:密谈
张居廉有些错愕,上前一步跪下:“皇上,微臣有话要说。”
朱骏安点头:“爱卿讲就是了。”
“周浒生虽是我外甥,我却不会包庇纵容他。这件事是经过了大理寺、都察院经审的,证词、物证明明白白,并不是微臣包庇外甥。皇上若是想抓人,那也该先查清楚才是……”
“爱卿说的也是。”朱骏安笑了起来,“但是朕现在就想抓他,难道就不行了?”
他是天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谁能阻止他的旨意。
就算他张居廉执掌九卿,贵为首辅,也不能堂而皇之地反对天子的意思。
张居廉好久才说:“自然是皇上说了算。”
他身居高位,好久没人敢对他这么不敬了。心里就隐隐不痛快起来。
周浒生是他妹妹的独子,他妹妹嫁人后就生了这么个嫡子,那是捧在手心里长大的。等到长大后考了功名,又是他帮着做了个盐运使的位置。谁知这厮却不争气,要是想纳妾,哪里不是女人!非要去抢刘新云的女儿。出事之后他把人领回来,本来是想打几鞭子教训一下的。家里的老母亲却拉着他不要他动手。
虽然再怎么不争气,毕竟也是自己的外甥。张居廉只能把他保下来。
当时本来是想让陈彦允出面运作,一箭双雕的事。
却不想陈彦允笑着拒绝了。他手里头原本握着的陈四也不能用了,这下就没有能控制陈彦允的棋子了。他就有些不安起来,陈彦允这样的人一旦握不住,很有可能会反咬。
今天这事要是说陈彦允没关系,他是肯定不会信的。
别人不了解他,他却是陈彦允的老师,这些年看着陈彦允走到今天,还能不明白他的手段吗。要真不是他安排,他张居廉三个字可以倒着写了!
金吾卫指挥使很快就来了。朱骏安就吩咐他:“你跟着李大人去捉拿周浒生归案,重审的事不用交给都察院和大理寺的人负责。我记得李大人原来在湖北做知府的时候,也是破过奇案的。这事就交给李大人主审,”他转向李英继续说,“我再派翰林院掌院学士高大人辅佐你,免得你品阶不高,有人不看重你。”
李英跪下谢恩。
“那诸位爱卿现在没什么事了吧?”朱骏安又问道。
以往他问这句话都是轻轻的,不过是走过场而已。今天却不知怎么的,问得人背脊发寒。
朱骏安自顾自地点点头:“既然都没有说话了,那肯定没什么事了。退朝吧。”
群臣跪下等皇上离开,张居廉下意识地抬起头看。第一次发现这个小皇帝有了少年的背脊和肩宽。
凶兽长大了总会咬人的。
如果他是贤臣,看到年幼的君王长大了,就应该放权才是。
但这些东西是他苦心经营的,拱手让给他人?
这肯定是不行的。
张居廉带着人率先出了门,回头深深地看了陈彦允一眼:“彦允,你跟我过来。”
陈彦允略整了衣襟,平静地跟在张居廉身后往文渊阁走去。
姚平、何文信等人紧随其后。范晖却不敢走得太近,远远落后了一段路。
张居廉让陈彦允进了房门,自己亲自关门,又让人端了热茶上来。
屋子里静静的,张居廉虚手一请:“彦允,你我师生多年了。也不用见外了。”
“老师心里怀疑我是应该的。”陈彦允低低地叹气,“但我承蒙老师恩情多年,怎么会害您呢。何况要是我想害您,也不会让李大人出来说话。李大人是我手底下的,我要是让他谏言,肯定会让您怀疑我……”
张居廉递了茶给他:“我明白,前段时间对你太过严厉。你心里有不甘是应该的……”
陈彦允却立刻站起来,立刻道:“老师这话折杀我了,我绝对不会不甘心的。”
张居廉笑了笑,眼神却冰冷下来。
“我知道你心里尊敬我,你坐下来我们再说。”
等陈彦允坐下来,他才继续说,“这事便不是你做的,那也是有人在背后插手。不然就凭李英那个胆子,是肯定不敢站出来说那些话的……我让你下去好好查查,究竟是谁胆子这么大!”
陈彦允这才拱手应下。“定不负老师嘱托,学生下去一定好好查。”
等陈彦允走后,张居廉靠着圈椅慢慢喝茶。
香炉里面的烟徐徐地飘出来。
冯程山很快就过来了,来了就坐下来,自己捧了茶。
“今儿朝上这么大的事张大人竟然也不急,还坐在这儿喝茶。您倒是沉得住气啊!”
他幼时家穷,才被送了宫里净了身。说话的声音有种独特的轻柔。冯程山面皮白净,只是脸绷不住皮,隐隐有点凶相。他笑起来则要慈眉善目得多,“要是咱家,肯定已经心慌了!”
“只是让冯秉笔看着皇上,你竟然也做不好。”张居廉放下茶杯,“这些天皇上没有什么异动?”
“今天之前,咱家什么都没看到过——”冯程山说,“跟往常一样喜欢去敬妃那里,给太后娘娘请安,和长兴候世子爷逗鸟玩、喂鱼,要说有什么不一样的,咱家真没看出来!”
“陈彦允没有单独找过他?”
张居廉慢慢地问。
冯程山眼中精光一闪:“张太师,你连陈三爷都怀疑起来了?”
“不是怀疑。”张居廉露出冷笑,“我很肯定是他。”
“这怎么说的?陈彦允不是一向对你忠心耿耿吗,刚才我过来,路上还跟他说话来着……”
张居廉淡淡地道:“发现了陈四下毒的事,他肯定已经恼怒了。陈四果然也不中用,我原先还想拿他来制衡陈彦允——他简直就是愚蠢!”
冯程山笑眯眯地道:“陈三爷要是威胁您了,您杀了就是——就是死个人,多大个事呢!”
“我不说破,暗中看看他干什么吧。”张居廉语气冷厉,“倒是皇上那边,他要是真有心要对付我。才是最麻烦的。你一定要注意着,免得到时候措不及防!”
冯程山转念一想就笑起来:“张大人要是真忌惮那小祖宗,还不如自己取而代之。不然迟早有这么一天,那小祖宗有天真的掌权了,还能容得下您不成?”
张居廉听后皱眉。
他用了这么多年才到了这个位置,如今朝堂各处都是他的党羽和眼线,他也喜欢这种一切掌握在手的感觉。但是谋反这种事却最好不要做,要是睿王还在,倒是可以借了他的名头。但如果是以他张居廉的名头,又怎么能服众呢?那个位置虽然很好,但也要有命享受才是!
他摆了摆手:“行了,你好好注意皇上就是,这些事我自有主意。”
冯程山也没有劝他,站起来道:“张大人记得咱家的话就是。咱们皇上心有大志,那总有不甘心的一天。”他拿了自己的扳指,慢悠悠地出了房门。
张居廉让内侍进来,去请金吾卫指挥使过来。
……
“三爷,今天李大人这么一闹,张大人肯定是怀疑您的。李大人那边,要不要派人保护?”
马车里烧着炉子,江严正在看火。陈彦允靠着车壁在休息。
“我已经让陈义带着人去了。金吾卫指挥使是张居廉的人,肯定是要从中阻挠的。”陈彦允手里盘着佛珠,慢慢细数,“也就是赌运气的时候,看能不能成了。”
江严点点头,将烧好的热水递给陈彦允。
陈彦允接过刚喝了一口。
马车突然停下来。
胡荣撩了车帘子进来,喘了口气才说:“三爷……外头有人想见您。”
陈彦允皱了皱眉。
他和拦马车那人找了九春坊的茶寮子喝茶,微笑着道:“世子爷——下次你要是想见我,麻烦递个拜帖,或者派个侍从来通传一声。实在是不用拦陈某的马车,你倒是把我的车夫吓着了。”
叶限不可置否,让店家上了两碟干落花生、炒胡豆。又吩咐说:“拿一坛秋露白过来。”
店家笑着求饶:“世子爷,我这是小本生意,哪里给您找秋露白去。不然您给小的银子,小的去那头的酒楼给您买来?”
叶限眉一挑:“那你有什么?”
“汾酒、黄酒还有枸杞泡酒……”
“随便拿吧。”叶限不是很在意,这是给陈彦允点的酒,反正他也不喝酒。他好像这才想起来,转头问陈彦允,“陈大人,你喜欢什么酒?”
“陈某不喝酒,谢过世子爷好意了。”陈彦允道。
原来都是不喝酒的,他还在这儿问半天!叶限挥了挥手:“那就算了,刚好我也省些银子,你下去吧。”
店家关了门,李先槐和江严立刻守在了门外。
陈彦允没有说话,也没有问叶限找他干什么。他慢慢把玩着茶杯,等叶限自己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