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沉香灰烬
顾怜挑了两匹布,这一合计下来竟然就有九十七两银子,她示意陈永媳妇帮她看看。就是她用钱不节制,这两匹布也着实贵了点,陈永媳妇懂货,能帮她看看值不值得起。
陈永媳妇看了一眼,小声回道:“从苏杭运来的罗缎是这个价,咱是没得讲的……二小姐要是嫌贵了,只要一匹就是了,毕竟罗缎咱们府上还是不缺的。”
顾怜才捡了一匹茜红色月季花样的出来,四十八两银子,她不由小声和顾澜说:“这样的铺子,一年也不知道能赚多少,实在太贵了……”顾澜眼皮子动了动,这里头的东西她一件都拿不起,她可不是顾怜。
顾怜见顾锦朝似乎还依依不舍地挑着,不由笑了笑,“堂姐您在这儿慢慢看着,我和澜姐儿去外面多逛逛。”顾锦朝拿着一匹鹅黄绣葱绿柿蒂纹的布左看右看,闻言就笑着让她们先去:“……我多看看,随后就过来。”
等她们一离开,罗永平就迎她去里头挑选,立刻让小厮上了茶,垂着手恭恭敬敬地道:“……大小姐,您看这铺子如何?”
顾锦朝点点头,罗永平是个脑筋灵活的生意人,这些东西交给他没错。她握着茶杯的手顿了顿,跟罗永平说:“我来找你也不是说这店铺的事……”她是来谋划自己亲事的,既然要嫁,那她就要嫁一个她能掌控的人。
她和纪尧的亲事不成之后,父亲觉得很惋惜,已经在看他觉得合适的后生了。顾锦朝也想让罗永平和曹子衡暗中看着,她这边也得找合适的人,不能把主动权放在别人身上,可不能再让王瓒那样的人有登门的机会。
第一百五十六章 私自
罗永平听了顾锦朝的吩咐,都暗自记下来。这些事交给曹子衡比交给他好,他打算和曹子衡商量着来。他虽然没有签卖身契,但他也算是顾家的家奴,更明确的说,他就是顾锦朝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果顾大小姐以后嫁了个不好的人家,他们这些人也好过不了。
顾锦朝喝了口茶,打算等顾怜她们过来再走。罗永平便下去拿了新罗缎庄的账本给她看。顾锦朝看着窗外,发现正有一辆青帷马车驶过干净的青石道,停在了六合酒楼前面。马车车头挂着一盏犀花纹羊角琉璃灯,驾车的是一个高大的汉子。
顾锦朝立刻认出这是陈家的马车,陈家的马车都用了犀花纹羊角琉璃灯,十分稀罕……但是陈家不是在宛平吗,怎么会到大兴来?
这个来大兴的又究竟是谁?
她挑开了蓝色细布的窗帘细看,马车停下来后,那汉子就撩开了车帘,一个着灰色大氅,蓝色直裾的男子从车上下来。男子长相俊朗又儒雅,一双眼眸更是幽深不见底。他下来之后大汉立刻放了车帘,恭敬地请他往六合酒楼里去,一旁有个穿黄褐色程子衣的中年男子迎了上去。
顾锦朝看得眼皮一跳,陈三爷怎么会到大兴来?那穿黄褐色程子衣的男子她也认识,常帮着陈三爷办事的卫指挥佥事江严。她想看得真切一点,又把窗帘挑开了一分。
陈三爷却似乎感觉到有人在看,隔着一条人流,往这边看了一眼。
顾锦朝立刻放下窗帘,陈三爷出门一向不喜欢众人围拥,也不带侍卫。他那个马车夫胡荣是个练家子,能徒手劈断碗口粗的大树。但他堂堂阁老,户部尚书二品大员,会闲着无事跑到大兴来喝茶?顾锦朝看了一眼,那六合酒楼面前还停着几辆马车,她招了一旁的伙计过来吩咐了几句。让他去六合酒楼打探一番。
伙计很快就跑去了,不一会儿就回来跟她说:“……大小姐听小的细禀,小的们和六合酒楼的伙计时常说话,人都混得熟。小的去问他们却不肯说。小的去看了马车,那作陪的是咱们大兴的郑大人,还有好几辆看着不寻常的。小的猜测,这应该是京城里来的大官……”
这绸庄的伙计倒是机灵,顾锦朝让青蒲打赏了他几颗银裸子。
大兴的郑大人……那就应该是户部左侍郎郑蕴了。
顾锦朝觉得此事不太寻常。
但这朝堂之上的事,和她倒也扯不上太大的关系。她更不想和陈家有什么关联。
顾锦朝觉得她不该多管这些事。
再一会儿顾怜和顾澜两人去看了别的绸庄铺子过来,顾怜瞧了顾锦朝一眼,笑着问:“锦朝堂姐选了这么久,也不买一匹罗缎吗?”
顾锦朝连声称‘不必’:“……我出门是没带多少银子的,还是算了吧。”
陈永媳妇就笑着道:“您可别客气,太夫人说了,您和澜堂小姐的花销她都一并给了的。”
顾锦朝说自己实在也没有喜欢的,三人说了一会儿才踱出绸庄。
陈彦允沿着六合酒楼的楼梯而上,江严跟着他身后低声道:“张大人已经把事情吩咐好了,那司庾主事却不太听话,被郑大人调去了司度……若是东窗事发,即刻就能除去他。”
陈彦允颔首,淡淡道:“你和那个司庾主事谈,若是泄密出去,即便是他的家人……也不要怪我们心狠……”话还没说完,已经到了二楼楼台,早等候在旁的郑蕴拱手笑道,“陈大人贵客来迟,等候您多时了。”虚手一指,请他先落入席中。
陈彦允淡笑道:“路上遇到犬子,多交代了几句。几位大人来了便先吃着,等我做什么。”
陈彦允解下大氅递给胡荣,席上的除了大兴几个官员,还有同样贵为阁老的谨身殿大学士王玄范。大家向陈三爷行礼,陈三爷又和王玄范见礼。
王玄范就笑着说:“刚见三爷楼下驻足,看了对面的苏杭罗缎铺,我瞧着门口可有两个出门游玩的世家小姐在,别说三爷了,这样的青春好颜色,谁都想多看一眼。”又叫了小厮过来,让他下去问问是哪家的姑娘,“……能进了咱们三爷的眼,肯定是不一般的啊。你们陈家的人,个个都跟不近女色一样。”
陈彦允摸着酒杯,沉声笑道:“王大人叫我三爷我可担当不起,论年龄资历,王大人强过陈某许多。”这个王玄范,除了好色的毛病别的都好,他家里的姬妾通房多达三十几个。王玄范一向和他不对盘,两人同在张居廉麾下谋事,有冲突是在所难免的。
王玄范脸上笑容一僵。论年龄资历,他当然一点不差陈彦允,但是内阁之中他却要屈居陈彦允之下。他实在是有点不甘心,要是陈彦允不是张居廉的门生,他能这么年轻就进入内阁?
他随即又哈哈大笑,拍了拍陈彦允的肩道:“上次张大人听闻满朝文武皆称你为三爷,也笑称了一句。可把大家笑个好歹。张大人如此器重你,实在难得啊。”
正说着,刚才派下去的小厮上来回话了:“……禀王大人,说是大兴顾家的二小姐和堂小姐。”
王玄范就问:“哪个大兴顾家?”
随即坐上就有人接话:“王大人不知,咱们大兴这顾家出美人啊,那可是远近闻名的。佥都御使顾大人的大女儿嫁去了沧州,他二女儿还没及笄的时候,就和姚阁老的第二子定了亲。听说那分出去的顾郎中家,那个大女儿更是难得的容色绝佳,可惜名声不好,提亲的人并不多。”
王玄范笑着问陈彦允:“三爷要是看中了哪个,不如就去顾家说一声,娶回去做个妾还是可以的。”
陈彦允看了王玄范一眼,才笑了笑:“……王大人多虑了,我不过是以为见到熟人,才多看了一眼。你可别含血喷人,我不喜好这些。”
王玄范觉得他那一眼着实有些冰冷了。
他想了想,没觉得自己说的哪句话不对。陈彦允的脾气可是出了名的好,但要是把他惹怒了,那也不是好过的……难不成,他还真是看上了那顾家的小姐?
王玄范留了个心眼,打算回去之后把顾家这两个小姐好好摸清楚。
酒过三巡,众人都十分酣畅。
陈彦允几杯酒却越喝越觉得清醒,他望向窗扇,外面阳光正好。
他起身朝窗扇走去,想吹吹风。江严连忙上前想扶他:“三爷……”
陈三爷看了他一眼,江严就觉得十分惊心。小声问一句:“不如下官找了房给您休息片刻?”
陈彦允摆摆手道:“……去叫胡荣过来。”
他走到窗边往外看。下面就是无比繁荣的德众坊,林立的店铺茶楼,积雪铺满了房顶的街沿,阳光照得雪地格外刺眼。刚才那家苏杭罗缎铺前面停了一辆马车,一众仆人簇拥着三个年轻女子上车,那个穿蜜合色折枝纹冬袄,湖色挑线裙子的女子落在最后面,抬手理颊边的发,笑着和身边的丫头说什么,手腕下滑下一只墨玉镯子。
胡荣过来给他披上大氅,小声道:“刚不就是这姑娘在看咱们吗?您看她做什么?”
陈彦允笑着道:“她倒是……一点都不记得我了。”
上次在纪家,他随着纪家众人去看纪粲和陈暄的新房,就听到顾锦朝评说自己的画,“画虽然大气,但这种‘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气魄,若是放在普通读书人身上,却显得太虚浮了……我看倒还不如一幅墨竹图来得清雅。”语气十分认真。
他是嘉靖三十一年两榜进士,钦点的榜眼。如今又是东阁大学士,两朝元老。从未曾听到过有人评说他的画作虚浮。他倒是不觉得生气,顾锦朝转身看到他,却被吓了一跳,却并未表现出熟悉之感。
想想也是,他们不过两面之缘,顾锦朝那个时候又还小,怎么会记得呢。
胡荣却疑惑地道:“您原先见过她?”
陈彦允的手指轻轻敲着窗沿,沉思了片刻。
原本该无忧无虑地生活在深闺里,等着嫁人之后相夫教子,但恐怕她是不能如愿了……顾家要是离乱,哪里还谈得上安逸生活。政治斗争总是要有牺牲品的……原本觉得不应该管的,却又于心不忍。
实在是不应该啊。
他闭了闭眼睛,低声道:“你去找了纸笔过来。”
……
顾锦朝刚上了马车,青蒲收了轿凳,本来也要上去了。却被一个人扯了扯衣袖,她回头看一眼,却见是一个陌生的大汉。这人飞快把什么东西递给她,轻声道:“给你们家小姐……”他就好像没事人一样走开,这过程快得仿佛只是他闲逛了一圈,并没有做什么事。
这人是谁?他要把东西给大小姐?
青蒲望着那人的背影,十分肯定这是个练家子,而且身手不俗。
她按了按手中的东西,觉得似乎是一张纸卷,便不动声色地纳入了袖中。陈永媳妇正在和赶车的马夫说话,吩咐他车要赶得稳妥一些,又给了一个银裸子的赏钱。
马车这才动起来,一行人跟着马车后面往顾家而去。青蒲手按着这枚纸卷,手心竟然有些出汗。
第一百五十七章 字条
回到顾家才过晌午,顾锦荣过来蹭饭,说要吃她做的荼蘼露粉角。
等他吃过了粉角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下午他和顾锦贤约好了在院子里蹴鞠:“……他不喜欢读书,大堂兄又不喜动,做这些事总要叫上我陪他,”顾锦荣说,“我晚上还要过来。”
锦朝笑了笑:“你再来就要把我吃穷了,晚上去陪祖母进膳吧,她可念了你几天了。”顾锦贤原先是和叶限作伴,如今叶限是没空陪他了。
顾锦朝又想起前世顾锦贤可是累官至刑部尚书的。今世长兴候家没有出事,顾家也不会针对五夫人,五夫人没有一尸两命,他也就不会走上前世为虎作伥的路子……却再也做不成刑部尚书了。
顾锦荣就说:“祖母昨天才把我叫去说话……您不是才让我换了书童吗。她想拨两个丫头在我身边伺候,我以不需要为由拒绝了,她也没有说什么。不过却拨了身边的一个婆子过来,说照顾我衣食的。”
冯氏相对来说还是很看重顾锦荣的,自然要在他身边穿插眼线。
顾锦朝问他:“你觉得这婆子如何?”
顾锦荣想了想,道:“还算勤快,不过经常找由头和我说话,偷进我的书房……我不太喜欢,就让她去管灶上的事了,平日里书房的门也都锁着。不过倒真不想她在我那里伺候,总是碍手碍脚的。”
锦朝就说:“祖母拨了人伺候你,你也不能赶了她回去。不过这拨给你用的人就是你的了,平日里多赏她东西,软硬皆施地拿捏着,她也是会听话的。”她让青蒲去找一对赤金祥云纹的镯子过来,跟顾锦荣说,“你送了这个给她,让她天天戴着。”
顾锦荣接过赤金镯子,却有点不明白:“长姐,你送她金镯子做什么?”
锦朝微微笑道:“她一个粗使的婆子,哪里见过好东西,锦帛动人心。咱们也不是不要她伺候,只是要她专心地伺候你,别的事可不能做。给了她这对赤金镯子,她随时看着,也能在心里提点自己。”
而且冯氏看了这对金镯子,肯定也会猜疑这婆子被顾锦荣买通。即便不是如此,她心里也会有隔阂。毕竟人是在伺候顾锦荣的,没有放在她眼皮子底下。
顾锦荣才明白过了:“长姐放心,我知道了。她要是真的事事说给祖母听也罢,我身正不怕影子斜,随她打探去就好了!不过祖母这样防备着我也太过了些……”
锦朝和他说了两句,他才去和顾锦贤蹴鞠了。
她打了个哈欠,倒是觉得困乏了,唤了一声‘青蒲’说:“……点了炉子,我想午睡一会儿。”
青蒲的手攥得紧紧的。她俯下身小声和顾锦朝说:“大小姐,您先别睡。刚大少爷在这儿我一直不方便拿出来,您看看这东西……”她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纸卷递给顾锦朝。
纸卷因为汗渍发腻了,顾锦朝展开一看,不过寸长的纸条,就写了司庾主事四字,字体是读书人常用的馆阁体,工整干净。顾锦朝合上纸条,睡意顿时没了。她问青蒲:“这东西你哪儿来的?”
青蒲却去关了西次间的槅扇,才过来和锦朝说:“……上午咱们离开德众坊的时候,您刚上了马车,就有一个人把这张纸条塞给奴婢,吩咐说‘给你们家小姐’。奴婢看他长得高大粗犷,而且有功夫在身……”
顾锦朝听着觉得耳熟,想了想就问道:“那人是不是上身穿了件蓝布短衣,脚上穿皂色布鞋?”
青蒲点了点头,突然反应过来:“对了,好像是咱们在罗缎庄里见到的那个车夫!”
顾锦朝心道果然是陈三爷的车夫胡荣!
胡荣目不识丁,不可能写了字条给自己,何况他根本不认识她。
这字看起来并无特别之处,但其运笔笔力遒劲,没十多年是练不出来的。应该是陈三爷写了,让胡荣交给她的。但是陈三爷写的这四个字究竟想说什么,他为什么要给自己这样的字条?
顾锦朝沉思起来。
司庾主事,就是户部下仓部的主事,父亲任职户部,管的就是仓部司庾。
陈三爷是户部尚书,父亲的上司的上司。
但这事无论如何都解释不通,陈三爷和她不过一面之缘,为什么会写了这四个字给她?
他当时看到自己在那儿了?
他这四个字,是想和自己说什么,还是想借自己之口和父亲说什么?
顾锦朝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比较大,毕竟陈三爷没必要写这四个字给自己。
青蒲小声地问:“小姐,这人究竟是谁,为什么要写这样的字条给咱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