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意千重
果然是个做过体力活的,看看这身板就比蔡光庭强壮了许多。明菲目不斜视,规规矩矩地行了礼:“见过表哥。”
李碧匆忙还礼,连耳朵尖都红透了。
“哟!三妹妹,只顾着给你——李——表哥——行礼,就不知道给你龚大哥哥行礼了?枉自我送了你那么多好玩的。”一条微带沙哑的声音突兀地从角落里的书架前传来。
第84章 爱美(一)
明菲闻言回头,只见龚远和穿着一身绀紫色的暗花圆领箭袖衫,越发映得白皙俊秀,眼睛清亮。偏他躺在书架前的躺椅上,吊儿郎当地翘着二郎腿晃啊晃,一脸欠扁的表情。见她看过来,朝她挤了挤眼睛:“怎么,几个月不见就认不得了?认不得就还我的狗来!”
明菲“扑哧”一声笑出来:“对不住,听这声音还真没认出来。”竟然开始变声了。
龚远和得意地道:“更好听了吧?”
明菲见识过他肆无忌惮的模样,也算是生死之交,却不敢当着蔡光庭和李碧这个外人和他多话。只笑道:“小妹在这里恭贺三位哥哥了。”
李碧的脸更红了,龚远和开始嘲笑他:“和你说过多少遍了,不要动不动就脸红。这也和自家的亲妹子差不多,都是自家人,你羞什么?”配合着他那样的语调和神情,明菲自动翻译为,这么一个黄毛小丫头,也值得你羞?
明菲见李碧羞得不行,忙打岔:“龚大哥哥,你不是说要给六妹妹狗的吗?为何半年多过去了,总也不见你送来?莫非是后悔了?”
龚远和有些讪然,笑道:“过些日子吧。”
“小狗已经长成大狗,再过些日子可就成老狗了。明玉每天都要问的,哄小孩子最要不得。”明菲揪着不放,龚远和难得的窘然,看着蔡光庭求救。
蔡光庭忙道:“你不是说要给我收拾屋子么?”
趁着仆妇换帐子,明菲迅速把陈氏怀孕的消息告诉蔡光庭:“今日给你打帘子的金桂和母亲房里的那个暮云,都是前些日子陈家送来的。母亲还把娇桃也要去了,如今跟着我的是金簪。听说过些日子就会把金桂和娇桃一并拨给你。”
蔡光庭听了,只觉心中一阵烦乱。纵然像他们这样的人家,长大后长辈给两个丫头乃是情理之中,并没有什么可指责的。但想到陈氏从陈家寻人的这一手,他就舒服不起来。
明菲笑看着他的表情,又丢出一个震撼人心的消息来:“自你考中的喜报送到咱们家之后,母亲那里可热闹了,每日里总有客人来访的。如果不是母亲身体不便,经不得打扰,说不定会更多。”不提来探口风的,光是媒婆就来了三四个。
蔡光庭皱起眉头:“我现在要专心读书,哪里有心思管这个!”其实时候也差不多了,到了他这个年龄,多数人家都已经议亲了,只是他的想法和别人稍微有些不同。
明菲道:“母亲倒是没说什么,一一寻借口推了,不过我看着父亲似乎是动了心思。哥哥还要早些打算才好。”
依着陈氏的脾气和惯常的作风,必然是要拿蔡光庭的婚事来做人情的,不问过蔡光庭的意思,她定然不会擅自决断,最起码表面上她不会做得太过分。但蔡国栋那里可就难说了。蔡国栋此人耳根特别软,谁要是在他耳朵边吹两句,难保不会定下了再通知人。毕竟长媳不同于其他儿媳,关系到一个家庭下一辈的家风兴衰,在他这种大家长的眼里,哪里轮得到小辈做主?自然是他老人家一言九鼎。
蔡光庭沉默半晌,道:“你放心,我自有法子。你开始学管家了?”
“嗯。在这方面,她对我和明玉算是尽心的。”目前来说,陈氏除去爱掌控人,行事日渐强硬之外,对她和明玉虽说不上有多好,但也做得不差。该教的教,该管的管,该给的亦是一样不少。
明菲简略地说了一下她和明玉最近的生活,又问蔡光庭带回了些什么东西回来。
蔡光庭以为她小孩子心性,便笑道:“你放心,除了母亲那一份,好东西都给你和明玉留着的。”
明菲摇头:“哥哥带了缭绫么?”
蔡光庭有些为难地道:“带了,不过只得一匹,只能给母亲,我另外买了四匹彩绮给你们姐妹四人,我另外给你和明玉寻个好的绣娘,绣出来也是极不错的。等将来哥哥又给你们买好的。”完全是哄小孩子的口吻。
缭绫珍贵难得,华美无双,乃是贡品,还是龚远和帮他想了法子才弄到手。他倒是想留给两个妹妹做衣裙,但有陈氏在那里,就怎么都轮不到这两个妹妹。少不得只有忍痛割爱,再画上一个大大的烧饼许诺。
明菲笑道:“哥哥第一次出远门,这独一份的孝心自然要留给母亲。那姨娘们的呢?”
“姨娘们也有,只不过是普通绫缎。”不过应应景罢了,能有什么好的。
明菲想了一想,道:“除了母亲那一份等会让我带过去之外,哥哥让人把其他人的东西全都送到我那里,由我来分送吧?”
蔡光庭来了几分兴趣:“你打算怎么分?”
明菲笑道:“两个姨娘一人一匹彩绮,余下的两匹,我们姐妹四人刚好一人做一套衣裙。至于那个绫缎,我就要留下另作他用了。”
“你又打什么鬼主意?”蔡光庭看着她精细的模样,忍不住刮了她的鼻头一下,刚才的不快一扫而光。
明菲笑道:“没什么,不过就是想送两位姨娘一条好裙子穿罢了。”
蔡光庭失笑:“事情做完就快去回话吧。就和母亲说,这几天我都不去上房用饭了,你龚家大哥哥要在这里住些日子。”
明菲讶然:“他不回家么?”
蔡光庭摸摸鼻子:“他也遇到了和我一样的困扰,不敢回家呢。”
龚远和是被逼婚逼的。前些日子龚二夫人托请陈氏给她的长女龚婧瑜寻个好人家,陈氏也就真的动用各种关系在京里帮她寻了户姓肖的三代官宦之家的长子。肖老爷虽只是个正五品工部郎中,却是京官,又是三代为官,难得的是肖公子上进。毕竟龚家不缺钱,缺的就是这种关系。
龚二夫人通过多方考察,非常满意,但因为龚远和排行在前,又是死了母亲托给她教养的,她这个名义上的婶娘、实质上的继母要是不先把他的婚事给解决了,就怕招惹闲话。
但龚远和根本不愿意这么早就定下来,而且也瞧不上龚二夫人选的那些人家,自然百般推脱。他不急,龚二夫人却急得很,龚婧瑜是长女,嫁得好不好关系到后面的龚婧琪和龚远秩。她就怕时间拖长耽搁了龚婧瑜的婚事,白白放跑这门亲,于是动用各种手段,百般折腾。
明菲叹道:“她若是真的为龚大哥哥考虑,为何不早些打听安排,偏要事到临头才开始准备?这样急急火火的,又能选出什么好人家来?”
蔡光庭道:“可不是这个道理?因此你龚大哥哥在抚鸣就百般拖延,回来了也不肯回家,跑到咱们家来躲着。虽则二夫人不是他的亲母,但如果真的拉下脸来求他逼他,他也不好太过违逆。”
明菲对龚远和童鞋深表同情,不过婚姻大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龚二夫人是婶娘的身份不好太过逼迫他,但还有一个龚老爷在那里,他跑到蔡家来躲着,难道就能逃脱了?只怕迟早都是要被抓回去的。
明菲着人先将蔡光庭给陈氏准备的缭绫带上,趁着姨娘小姐们都在,献宝一般当着女人们的面放在桌上:“母亲,这是哥哥给您带来的缭绫。不知您可喜欢?”
那缭绫乃是春水色的,光彩灿灿,闪烁不定。陈氏见着就已经欣喜不已,余婆子和玉盘观其神色,立刻上前将那缭绫打开。那缭绫自二人手中滑落,犹如一汪春水倾泻而下,水润晶莹,端的将人晃得心神荡漾。丫头婆子一并惊呼起来:“哎呀,怎地花纹色彩还会变?”
是女人就没有不喜欢这些的,更何况这东西就是男人见了难免心喜。陈氏喜笑颜开,道:“这缭绫就是如此,换个角度看,颜色和花样都是不一样的。”她抚了抚鬓角,“也不怨你们不知,这东西虽然有名,却是贡品,寻常时分的确难得一见,我也是从我母亲那里见过。”嘴角就含了几分讥诮。
她的嫡母有两匹,宝贝得什么似的,专留给嫡出的那两个女儿做嫁妆。她是没她那两个嫡出的姐妹嫁得好,但将来谁更风光一些可不一定。陈氏轻抚着小腹,微微笑了,且看谁笑到最后。
明菲却不由微皱眉头,她只知缭绫有名且难得,却不知如此贵重难得。花心思倒不怎样,奇怪的是蔡光庭是从哪里来的这么多钱,他说过要把张氏的嫁妆留给她和明玉做嫁妆,就断然不肯如此大手大脚,难不成,又是与龚远和有关?
看着陈氏被缭绫的光彩映衬得容光焕发的脸庞,四姨娘羡慕嫉妒恨到发狂,由不得暗想,这么漂亮贵重的衣料落到这丑八怪手里可真是暴殄天物了。这衣料,天生就是该穿在她这样的美人儿身上的。
要问四姨娘此时有多喜欢那缭绫,她就有多不服气陈氏。她兜着一肚子的气没地方泄,一转眼看见蔡国栋的新欢暮云满脸艳羡地伸手去摸那缭绫,更觉一口气堵在喉咙里,不吐不快,便尖声讽刺道:“小心……没听夫人说么?这东西贵重着呢,当心给夫人摸坏了。”
暮云立刻像受了多大的惊吓似的迅速缩回了手,胆战心惊地看着陈氏,低声道:“夫人,奴婢该死。”
陈氏不动声色地道:“准备开饭。”
四姨娘见陈氏没反应,立刻挺直了腰,拿眼恶狠狠地瞪着暮云。暮云楚楚可怜地往陈氏身边靠,那可怜委屈样就连泥木菩萨一般的三姨娘都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明菲饶有兴致地瞅着四姨娘和暮云,心想,陈氏弄来的这个美人儿,貌似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看这小可怜的模样,活脱脱又是一个二姨娘,也不知道陈氏看着心里可堵得慌?
才吃过饭,蔡国栋就从外间回来了。狗改不了吃屎的性,自从暮云开脸后,他就只肯在三姨娘和四姨娘那里应个卯,其余时候都喜欢往陈氏这里跑。陈氏笑吟吟地命人将缭绫拿出来给他瞧,他见了也觉高兴。众人见状,各怀心思地散了。
明菲回到倚绣院,蔡光庭果真派人把东西拿过来了。四匹彩绮一为樱桃色,一为蜜合色,一为豆绿色,一为雪青色,虽然比不上陈氏的缭绫那般耀眼,但也极不错了。另有四匹普通绫缎,富贵有余,清雅不足,果然比较适合姨娘穿。
明菲托着腮想了一回,先命金簪将自箱笼中把自己新做的一条湖绿地银线满绣整枝荷花的裙子拿出来换了,再将那豆绿色和雪青色的两匹彩绮分别包了,命人打起灯笼,自去送礼。临出门前见梅子悄无声息地立在门口的阴影里看着院子里的海棠树发呆,便道:“梅子,我拎着喜福这几日有些发沉,白日里吃食是不是比往常要多?”
梅子赶紧低头肃手道:“天气凉下来后胃口就比从前好了许多。”
明菲道:“可别让它长得太胖。得,我要去两位姨娘处送衣料,让它跟着我跑两圈吧。”
梅子赶紧去明玉处将喜福领了出来,喜福看见明菲,屁颠屁颠地跟上去,梅子少不得要跟在身后伺候。
明菲行至一半,突然又喊脚疼,嫌路远,说不想再去四姨娘那里了,吩咐梅子去将四姨娘请到三姨娘处,一并分了了事。
金簪想,本来这送东西就是送个人情,三小姐这么一来,可就把十分人情生生缩减了三分。正想开口劝两句,又想到陈氏如今不待见四姨娘,说不定明菲就是故意的,于是收了那要劝的话。
三姨娘正在灯下替陈氏绣小孩子穿的五毒肚兜,忽听丫鬟来报三小姐来了,连忙放下手里的针线迎了出去。
只见肥嘟嘟的喜福一狗当先,金簪打着灯笼,花婆子手里提个包裹,簇拥着明菲走过来。明菲行动之间,身上那条湖绿色地银线绣满枝荷花的裙子在月华下显得流光溢彩,风采竟不比那匹缭绫差多少。
三姨娘不由笑道:“好漂亮的裙子!是大公子从抚鸣买来的么?”
明菲笑道:“姨娘说笑。这不过就是家中的寻常绫缎用点子银线绣出来的罢了。正是她们针线房的手艺,怎样?不比春和轩的差吧?”
“虽然不是满绣,却比满绣更灵动。”三姨娘吃惊得不得了:“这都是谁做的?竟然有这等手艺?快快说与我听。”
明菲就等她问这一句,佯作思考状,望向金簪:“是你去拿来的,是谁呀?”
第85章 爱美(二)
金簪道:“是一个叫娇杏的,听说这花样子就是她领着绣娘们兴起来的。”
“原来是她。”明菲讽刺一笑,“姨娘若是喜欢,不妨也让她们做上一条穿个新鲜。”
娇杏在蔡家可算是大名鼎鼎,乃是检举二姨娘的有功之臣。一说出她的名字来,三姨娘就知道是谁。她本有些跃跃欲试,想了想却又摇头:“我就不必了吧。这都是小姑娘们穿的了。”
明菲知道她是不想在陈氏面前招眼惹麻烦,便笑道:“谁说是小姑娘穿的?换个花样子不就行了?姨娘莫非是知道我要替我哥哥给你送衣料来,故意说来气我的?”说着让花婆子将两匹彩绮放在桌上,打开包袱皮给三姨娘看。
“好漂亮的颜色!”三姨娘惊喜地问,“是大公子从抚鸣买来的?”似是没有想到她也会有。
明菲点头:“正是,四匹彩绮,两位姨娘每人一匹,我们姐妹四人一人一身。鲜艳的颜色我留下了,姨娘就从这两匹中选一匹吧?”
三姨娘笑道:“不如等你四姨娘来了又再说?”她总怕得罪这有儿子的几个姨娘,凡事总是处处退让的。
明菲听得身后脚步声响,知道是四姨娘到了,便故意提高声音道:“您年长几岁,理应由您先选。”
三姨娘有些窘然,金簪低咳了一声。明菲这才回头,只见四姨娘气哼哼地站在门边,小红嘴嘟得老高,见她看过来,小孩儿似地跺了一下脚,嗔道:“你们好过分!有好东西也不肯等着我一起来,先就背着我私分了!”
明菲不由失笑,这是她从没见过的四姨娘可爱的一面,估计老蔡就是爱她这一口。三姨娘见明菲没有因四姨娘这句话而生气,反倒笑了,忙道:“看看她,这么大的人了,还和孩子学。”
花婆子笑着上前将四姨娘拉到桌边按她坐下,笑道:“姨娘,这不是都还在这里么?三姨娘可是一直都记挂着您呢。不信您问问她们几个?”
四姨娘挑剔地翻了翻桌上的彩绮,懒懒地道:“挺漂亮的,好歹吃点路程吧。”和陈氏那匹缭绫相比可差远了。虽是这样说,却忍不住多看了那雪青色的彩绮几眼。
她有这样的反应早在明菲的意料之中,因此明菲只是但笑不语。
金簪脸都绿了,皮笑肉不笑地道:“那是,姨娘可是从京城里来的,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她最恨的就是这种不知好歹的人,兼之从前在陈氏身边呆惯了,见着这些姨娘根本不放在眼里的,说话就分外不客气。
四姨娘闻言大怒,瞪着眼道:“你还别不信!想当年我在太傅府里的时候,跟在太傅夫人身边伺候,的确是见着了不少好东西!光那缭绫,我就见着了十二色!你见过吗?”
金簪冷嗤:“见得着摸不着,比见不着还没意思!”
四姨娘看着她那嚣张样儿,不由气得半死。暗想道,小蹄子,你还以为你是夫人身边的红人儿啊?老娘今日不把你弄得没脸,老娘就跟你姓!于是站起身来插着腰:“那也比有些乡巴佬好!有句话叫什么来着,有眼不识金镶玉,你就是见着了也只当煎豆腐!”
金簪道:“是呀是呀,奴婢见着金镶玉只当煎豆腐,姨娘见着煎豆腐就想起金镶玉——可也只能是想想而已!”
妙言妙语,明菲没忍住,一声笑了出来。
四姨娘“嗷”的一声跳起来,手指颤抖地指着明菲:“三小姐,你纵着这死丫头欺负我,是什么意思?”
三姨娘见势不好,赶紧打圆场,指着金簪骂道:“你这丫头,牙尖嘴利的,也是三小姐不和你计较,快快闭了嘴!”又劝四姨娘:“你和一个小丫头置什么气?”
明菲也骂金簪:“你好歹也是夫人屋子里出来的人,怎么就这么不懂事?眼里还有没有规矩了?还不快给姨娘赔罪?”
金簪也就上前给四姨娘行礼赔罪。
四姨娘兀自不肯罢休,揪着金簪嚷嚷道:“咱们去夫人屋子里讲道理。”
给她一个笑,她还真就学猴儿跳了。明菲懒懒站起身来:“既然姨娘瞧不上我哥哥送来的东西,我看还是不勉强了。再拿回去哥哥脸上也不好看,不如就请三姨娘一并笑纳了罢!虽不是什么好东西,却也值得五十两银子一匹。姨娘要是不喜欢,留着送人也是极体面的。”说罢真的要将那包袱皮包起来。
她手才刚落在那包袱皮上,四姨娘就扑上去抱住那块雪青色的彩绮,道:“谁说我不要的?大公子送我的东西哪里有给别人的道理?”
三姨娘趁机劝她:“你看看,多好的颜色?最是衬你,要是学着三小姐身上那条裙子一般做出来,岂不是衬托得你身段肤色更美?”
四姨娘最爱的就是穿衣打扮,才进屋来就发现明菲穿了新裙子。此时听三姨娘一说,仔细看了两眼,果然漂亮。三姨娘看她的神色,又道:“在月光下更是漂亮,流光溢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