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下蝶影
一个穿着素色锦袍,腰系玉佩的如玉公子从门后走了出来。他走到班婳方才坐过的石凳上坐下,抬头淡淡地看了眼这个保持微笑的光头和尚,没有开口说话。
“伯爷的未婚妻是个很好的姑娘,”和尚朝他行了一个礼,却是凡间的俗礼,“恭喜伯爷,觅得如意娘子。”
“我只听过世人恭喜女子觅得如意郎君,你这种说法倒是难得。”
“约莫在贫僧眼中,众生平等吧。”
男人闻言轻笑一声,似乎对和尚这话不以为然,他端起那杯已经有些凉的茶喝了一口,“说吧,你请我来是为了什么?”
和尚看着他手里握着的茶杯,笑了笑。
第69章
“几个月不见,伯爷倒似与往日有所不同了,”和尚取了一套新的竹刻杯,斟上热茶放到容瑕面前,“请慢用。”
“不必客气,”容瑕拿过茶壶,直接把茶水倒进手里的杯子,“她是你特意引来的?”
“伯爷,贫僧若是有这么大的能耐,又何须待在这座寺庙中?”和尚见容瑕不喝自己倒的茶,伸手拿起那杯茶直接一口喝掉,“福乐郡主今日突然来访,贫僧比伯爷还要惊讶。”
气氛一下子安静下,容瑕看着眼前这个不像和尚的和尚:“我的事情她不知道,日后你在她面前,要谨慎一些。”
“伯爷放心,她于贫僧而言,不过是一位大方的香客而已,”和尚显得有些无赖,“和尚庙的余粮也不多,上上下下几十张嘴就全靠这些有钱香客们养着,贫僧可不敢得罪。”
“行了,在我面前不必说这些场面话,”容瑕放下茶杯,“你究竟发现了什么?”
和尚用手指在桌上蘸了茶水,写了一个贰字。
“权势动人心,这位坐不住了。”
容瑕嗤笑一声:“皇家人本是如此,这并不算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当今更喜欢太子,他自己心知肚明。你今天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件事?”
和尚长满皱纹的脸上带着宽容的微笑:“伯爷何必着急,就当贫僧找你来论禅谈经好了。”
“我从不信佛,亦不信神,”容瑕轻笑一声,“你想跟我谈什么?”
“贫僧想跟你谈福乐郡主。”
容瑕眉梢微动,没有说话。
“福乐郡主是个难得的好姑娘,但是在贫僧看来,伯爷此时并不是成婚的好时期,”和尚嘴里说着不赞同的话,脸上的笑容温暖如春,“福乐郡主身上带着蒋氏的皇室血脉,对伯爷大业无益。她家看似显赫,却是空中阁楼,并不能帮伯爷太多,贫僧并不太明白,您为何匆匆定下这样一个未婚妻?”
“那么依大师看来,谁才是最合适的人选?”容瑕眉梢的皱纹舒展开,他似笑非笑的看着和尚。
“自然是不成婚,”和尚迎视着容瑕的双眼,“伯爷此刻选择与人成婚,是很不理智的选择。在听闻伯爷竟与班家郡主定亲,贫僧十分惊讶,这不像是伯爷你现在应该做的事。”
“大师作为出家人,又何必考虑这些红尘俗事,”容瑕起身走到一棵杨树下面,“我不希望大师日后叫我来,就是为了谈论这种没必要的事情。”
和尚脸上的笑容渐渐散去,眼神变得严肃起来:“伯爷,你喜欢上这位郡主了?”
站在树下的男人没有回头,亦没有作答。
和尚闭上眼,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是贫僧多事了,但愿伯爷没有后悔的那一日。”
“大师,”容瑕转头看着和尚,“我很感谢大师愿意助我一臂之力,但是有些话我只说一次。福乐郡主是我求来的,即便是不合适,也是我不适合她,与她无关。”
和尚睁开眼,半晌后缓缓摇头:“罢罢罢,既然伯爷把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贫僧自不敢多言。”
容瑕把手背在身后,良久后开口道:“二皇子与严家人暗中勾结在了一起,石家得意忘形,当今心中已有不满,碍于太子的面子而隐忍不发。但是……严家又要复起了。”
春风起,带起早春的寒意,吹遍了整座京城。
就在大家以为石家会成为大业的石半朝时,当今陛下像是突然想起了严家的好处,在朝堂上频频对严晖露出好脸色,甚至有好几件重要的大事都交给了严晖处理。
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严晖这是复宠了。
或许是因为前一段时日受过太多冷落,严晖即便重得帝王重用,亦是战战兢兢,不敢有半分得意,甚至与太子也断了来往。往日严家与太子派系暗中来往,常常为太子出谋划策,但是严家失势的时候,太子并未帮着严家在陛下跟前说好话,甚至在情感上隐隐有偏向班家之势,所以严晖对太子早已经寒了心。
在严晖看来,他对太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太子为何绝情至此?他偏偏忘了,班家也是太子的亲戚,甚至大长公主还是太子真心尊重的长辈,严晖在太子心中的重量,又怎么比得过班家?太子这一次没有跟着其他人一起对严家落井下石,已是违反了太子平日的行为准则,因为在他看来,严家与班家之间的恩怨,确确实实是严家错了。
不过对于严家识趣地远离太子,云庆帝还是很满意的。他想要太子成为一个出色的继承人,又不想让早早脱离他的控制,凌驾于他之上,所以现在刚刚好。
人的年纪越大,就越惧怕老去。
他对太子的父子之情,也变得越加复杂起来。
三月底,太子良娣分娩产下一女,良娣产子后不久便血崩而亡,于是太子第一个孩子便养在了太子妃面下。太子派系的人虽然有些失望这不是一个儿子,但是石家人却松了口气,若是有个庶长子挡在他们前面,对太子妃可不是好事。
洗三那天,班家人因为身上有孝,所以没有进宫给太子贺喜,不过派了常嬷嬷进宫,替他们给皇孙女添盆。
太子对这个女儿十分稀罕,见班家人没来,还特意询问了常嬷嬷一番,听明原由以后,叹了口气,赏了常嬷嬷东西便让她退下了。
“我不是讲究这些俗礼的人,表叔与表婶实在是太在意了。”太子还记得小时候,表叔带他去树下掏鸟窝,捉夏蝉给他玩的那些事,这是他规规矩矩童年中,为数不多的轻松回忆。
“殿下,班家这是懂规矩,”太子妃见太子神情有些失望,便笑着劝道,“小丫头才这么点大,是该避免被冲撞,若是带来秽气对孩子也不好。”
太子面色略有些不好看:“姑祖母一辈子为了皇家,即便是去世,她老人家也是保佑我们的女儿长命百岁,又岂会害她?”
“殿下,这是宫里的规矩,身上带孝的……”
“你跟孩子在屋子里休息一会儿,我出去走走。”太子站起身,声音有些冷,看也不看太子妃,便出了门。
太子妃怔住,正想开口嘱咐太子多穿件衣服,外面有些凉,可是转头见孩子把手从襁褓中伸了出来,她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孩子身上,原本想要说的话,也被她忘在了脑后。
太子回头见太子妃只低头哄孩子,最终叹了口气,打个弯走出了院子。
“国公爷,夫人。”常嬷嬷回到班家的时候,身后还跟着几个东宫的奉礼太监。
这几个太监给班家人见过礼之后,就把太子准备好的礼物送了出来。这些礼物准备得很尽心,就连礼盒都避开了鲜艳的颜色。
“太子殿下太客气了,这如何使得。”班淮再三谢过,给这些小太监每人送上一个荷包以后,才让管家送他们出门。
待小太监们离开,阴氏让常嬷嬷坐下,“嬷嬷,太子可好?”
“奴婢瞧着太子气色还不错,对皇孙女也稀罕得紧,”常嬷嬷坐在凳子上,微微躬着身道,“听到你们不能去,太子很是失落,所以让人送了礼来。”
“太子是个仁德之人。”阴氏扭头看女儿,在心底暗暗叹了一口气,若是太子能安安稳稳地坐好皇位就好了。
“是啊,太子殿下心里定是念着你们呢,”常嬷嬷想起太子与太子妃之间的相处方式,小声道,“只是奴婢想要多一句嘴,太子妃与太子之间,只怕相处得不太融洽。”
“怎会如此?”阴氏惊讶地看着常嬷嬷,“不是说太子十分敬爱太子妃,身边除了两个皇后赐下的良娣以外,便无其他人么?其中一个良娣产下皇孙女以后便没了,怎么他们之间反而不好了?”
“夫妻之间相处是否融洽,奴婢多多少少还是能看得出来的,比如公主殿下与驸马,还有国公爷与夫人,都是难得的恩爱夫妻,至于太子与太子妃……”常嬷嬷摇了摇头,“恐怕两人不如外面传言的那般好。”
“皇家的私事,终归我们也插不上嘴。”阴氏对太子虽有不少的好感,听到常嬷嬷这话,也只能无奈地叹气。
“太子妃不是石家大小姐么?”在旁边听了半天的班婳开口道,“我记得她是个性格贤惠端庄的女子,太子表哥性格温和仁善,他们两个应该很合得来才对。”
石家大小姐在班婳看来,是个真正意义上的大家小姐,气度不凡、举止优雅,她即使不喜欢石家二小姐,也挑不出石家大小姐的错处。石家大小姐容貌与二小姐相比,要逊色几分,但是石家两个小姐站在一起,大家第一眼注意到的必定是石家大小姐,而不是石飞仙。
石家大小姐就像是珍贵的珍珠,美得温和不耀眼,但是让人见了就会觉得舒服,以她对太子的了解,他喜欢的应该就是这类女子。
但是常嬷嬷看人极准,若不是太子与太子妃之间真的存在问题,以常嬷嬷谨慎的性格,是绝对不会开口的,所以班婳不得不相信,大业这对第二尊贵的夫妻,出问题了。
“傻孩子,感情这种事情,有时候很难说的,”阴氏笑了笑,“天下男女走在一起,并不是最适合感情就会最好。”
第70章
班婳听到阴氏这么说,摇了摇头:“可是太子不是喜欢她吗?”
当初太子妃人选有好几个,是太子坚持挑选了石氏,如果不是有感情,太子又何必这般坚持?
“有些夫妻一开始是冤家,后面成了欢喜冤家,有些夫妻一开始情深似海,最后却两两生厌,”阴氏想着女儿已经与人订了亲,便有意跟她多说几句,“再好的感情,如果没有好好相处,最后也会被消磨殆尽。聪明的人,注重的是人心。”
班婳想了想:“你的意思是,让我成亲以后,抓住容伯爷的心?”
“为娘说得是,珍惜别人的好,但也不要为爱而卑微,”阴氏心疼地摸了摸班婳的头顶,“身为女儿家,总要多爱惜自己一些。聪明的女人,要学会让男人像你自己一样爱惜你。”
“嗯嗯,”班淮在旁边点头,“就像我爱惜你母亲一样。”
聪明的男人,在面对心爱女人时,一定不能太要脸,这不是惧内,是爱。总有人觉得,甜言蜜语没用,默默做就好,班淮对此嗤之以鼻。好男人不仅要默默付出,还要会哄女人开心,不然女人嫁给你,生儿育女操持家务图个啥,就图身边睡了个木头桩子或者人渣么?
抱着此种思想觉悟的班淮,自认自己乃是大业一等一的好男人,尽管别人不承认,但他仍旧有着谜一般的自信。
“我们母女之间说话,你别插嘴,”阴氏看了眼他面前的茶,又道,“少喝凉茶,仔细胃又不舒服。”
“哎!”班淮应了一声,招手让下人给自己换了一盏茶。
班婳与班恒默默地看着父母之间的相处,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露出一个心知肚明的笑容。
“来,我们娘俩去后院说话,”阴氏站起身,对班婳道,“园子里花开了,正好你也陪我转转。”
班婳听话的站起身,跟在了阴氏身后。
班淮爵位升为国公以后,一些原本锁上的院门便打开了。这原本就是一座按照国公品级修建的府邸,皇帝把这栋房子赐给班家,也是抱着补偿之意,不过班家人搬进去以后,就把一些违制的东西收了起来,又锁了几个院子,才安安心心地住了下来。
班家人口不多,干脆就把几间屋子拆了与外面的院子连在一块,修成了一个很大的花圃。虽然家里都不是讲究人,但是他们有钱,所以请来的下人把园子打理得很漂亮,没事来逛一逛院子,心情还是挺舒畅的。
“婳婳,你真的愿意嫁给成安伯?”只要想起女儿跟容君珀的婚事,阴氏就觉得心里不太踏实,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可是她偏偏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怎么了?”班婳不解地看着阴氏,“母亲,您是不是不喜成安伯?”
阴氏摇了摇头:“我对成安伯并无意见,只是担心你嫁给他,日子过得不好。”
“不好我就回娘家,”班婳不甚在意道,“反正你们又不会不要我。”
“傻孩子,婚姻大事,岂可儿戏?”阴氏见女儿比自己看得开,自己说着说着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你啊,什么时候才能让为娘放心?”
“那可有些难,等我八十岁,您老一百岁的时候,您也不会放心我的,”班婳抓着阴氏的袖子摇啊摇,“谁叫我是你的女儿呢?”
“一百岁?”阴氏摇头,“我可不想活得那么老,招人嫌。”
“谁敢嫌弃您,家有一老,如有一宝,”班婳抓紧阴氏的手,“母亲,您可要陪我一辈子。”
“好好好,陪你一辈子。”阴氏点了点班婳的额头,“这么大了,还跟我撒娇,羞不羞?”
“在母亲面前,我永远都是小孩儿。”班婳笑嘻嘻地回道,“不羞,一点都不羞。”
二皇子大婚的前三天,年仅二十三的容瑕调任为吏部尚书,满朝哗然,有人认为容瑕太过年轻,不堪此重任。
“古有八岁宰相,前朝有九岁状元,为何我朝就不能出一个二十三岁尚书?”户部尚书姚培吉道,“成安伯自小有奇才,入朝以后,办事兢兢业业,受陛下多次嘉奖,难道诸位大人以为,我朝的官员不如前朝吗?”
“姚大人,话可不能这么说,八岁幼童为相是因他恰逢乱世,前朝的九岁状元郎小时了了,大未必佳,我朝繁荣昌盛,四海升平,何须学他朝?”
“可是成安伯小时有奇才,成年以后有大才,这位大人如此反对成安伯,还以小时了了,大未必佳来反驳我的话,想来你是有自信做得比成安伯更好,所以才有此一说?”
“你、你……”
这个官员被姚培吉挤兑得语不成句,好半天才道,“你这是强词夺理。”
“哎哟哟,这是争论不过便说人家是强词夺理,”某个闲散侯爷站出来阴阳怪气道,“看来这位大人的逻辑就是,谁说不过我,就是才华不如我,谁若是说得过我,那就是强词夺理。真是有意思,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