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清枫聆心
“就像大周水寨的新兵,一盘散沙,不堪一击。”墨紫把手中的木板一扔,拍掉木屑,“这样的船,想要我修补,我得问萧少将军多要些银子。”要她来,是绝不会这么马虎的。
“萧维要你补船?”元澄问道。
“是啊。本来我以为替皇帝做事的人都很大方。不是你给拉的线,接了宫里的活儿吗?等于是净赚的。可到了萧少将军那儿,我一跟他提银子,就一脸我要骗他的防备样子。捞船多麻烦的事,我说两千两,他就说我真会赚钱。我打了折,他都没笑脸。天地良心,刚给我八百两定银,我就给了豹帮冷六。事后,因为船帮兄弟下水次数比我计算的多,又一人补了十两的大红包,五百两银子就又没了。再把我手下人拉船上岸这笔费用和匠师们的功夫算上,费那么大劲,账面多二百两。”欸——真是让人稀罕的辛苦钱,“我看他改行当账房,多半比将军有前途。这回要补船,不赚他翻倍银子,我就不干。”
“墨哥,这活,回了他。”元澄却说。肃面,因此不是玩笑之语。
墨紫怔忡一下,遂点头,“好。反正他的银子难赚,不做他生意也好。”
“便是翻倍赚,也不能赚。”元澄让墨紫推掉,不是因为看萧二不顺眼,“船是上都工场出来的,当然应该由他们拉回去检讨。原本,查验之事也不该由你红萸来,因官家船场最忌讳外人插手船务。他们主动分你一块是一回事,你不经他们允许私查他们的船又是另一回事。官民船场如今开始合作,不过初期还得多看官家船场的脸色,你不要太出挑,免得得罪人而不自知,为红萸树敌。萧维若来问你,你不必多说,只管推到我身上,告诉他红萸可以帮忙打捞,修补之事中书省自有安排。”
“是。”墨紫可不是见钱眼开的,谁挡她财路,她就跟谁别扭。元澄说得句句在理。表面上看起来只是银钱交易,却因为牵涉到官方船场,而令事件扑朔迷离。红萸要是参与其中,那就当了冤大头了。
“记住,你刚才对我说的话,不要对第二人说起。”元澄临走时,再次嘱咐墨紫。
墨紫知道他精通官场之歪门邪道,哪里会不听他的,连忙点头不及。不但铭年跟他学着,她自己又何尝不是从他那儿学为人处事?
“邀了徐九三日后在府里吃酒,你也来听听热闹。”元澄好像突然想起来似的,要进车里去之前才说,“从北门入。”
徐九回来了?
墨紫点头应好,目送马车离开。一转身,看到牛皋狂奔而来,牛眼东瞄西望。
“墨哥,元相呢?”牛皋一出声,喊元澄旧官职。
墨紫拍拍牛皋的阔肩,“牛师傅,昨日之事譬如昨日死。我明白你有自己的苦衷,可他已经被南德皇帝没收家产发配南荒,差点叫重刑折磨到断气,好不容易捡回这条小命,还得过着心惊胆战不知何时让人暗杀的惶惶日子。如今,不说洗心革面,也算是重新做人,又是我结拜义兄,看在我的面子上,能不能就算了?何况,贿赂这种事,一方给,一方收,却谁也不能保证所托就成。不知你当时贿赂他多少银子?如果只是百两之数,我帮他还给你就是。”绝对不是她小瞧牛皋,只觉得苦哈哈的汉子,贿赂也给不多吧。
“一两。”牛皋说出来后就双脚跳,“嘿,墨哥,这是哪儿跟哪儿啊?我就想磕完头,也算了了桩心事。你补我多少银子,也不能跟元相为我老牛尽的力相提并论。”一边说,人要往门外跑。
墨紫一把拉住他,“等等,牛师傅。你给他一两银子,他还帮你办事?”真的?假的?
“都说了不是银子的事。”牛皋心急火燎的。
“牛师傅,你把前因后果告诉我,我就告诉你他家在哪儿。俗话说得好,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墨紫嘿嘿一笑。
牛皋直肠子一个,“墨哥,你别笑那么糁人行不?好像我老牛要去害元相一样。”
“你要是一直元相元相的喊下去,弄得人尽皆知的,那么害了他也就是早晚的事。”墨紫笑中不说笑。
牛皋听懂了,连忙捂着嘴,翁声翁气地说,“那——元大人?”
墨紫耸耸肩,不置可否,“说给我听听吧,一两银子的贿赂。”
牛皋因为说起这事,情绪激动,有些语无伦次,大致意思概括如下——
他本是手艺人,世代住在江边上,开了个作坊。日子不富裕也不贫困,和他的妻女一起快乐地过日子。一日,有艘小舫在江边吃水下沉,因为就在他家门口,他挺热心地上去帮忙,他妻子也给人准备了干衣服。谁知,救下来的那个年轻公子看他妻子貌美,竟出言调戏于她。要不是他正撞上,那人都要动手动脚了。于是,大怒之下,将人赶了出去。半月后,那人带了十来个家丁,强行抢走他妻女,把他打成重伤。他打听后,才知此人是知府大人的儿子,欺民霸女,无恶不作。他状告无门,走投无路之下,听都城回来的一个老朋友感慨南德之官唯元相还能受人钱财替人消灾。他当时只知道元相恶名,但既然已经绝望,就想作最后一试。他变卖家产,赶往都城,一场大病,几乎耗尽全部,好不容易在路上拦到元相的官轿,只剩下一两不到的碎银子。元相看了他的状子,收下他的银子,亲笔一封书信,并派亲随陪同他去吏部尚书大人府上。那时元相权势滔天,尚书大人不敢延误,着人和他一起回乡令知府处理此事。
这,就是元澄对牛皋的,一两之恩。
然而,故事并没有在这里结束。
第一卷 欺我 辱我 我不忍 第264章 都嫌她早
第264章 都嫌她早
元府北门仍跟从前一样,不落锁。
墨紫推门而入,在草间循小路慢行。虽有赞进,阿好阿月跟在身后,却不妨碍她想起过去独行的日子。那面隔开两个府的高墙,明明就在视线内,心中却觉得两个世界那么遥远。
白荷出来后,她还没回去看过。里头唯一能往外跑的小衣有时上鹿角巷坐坐,只说裘三娘无事挺好这些笼统词。白荷是告知了两位王妃才放出来的,合情合理,没人再想着。至于她,粗使丫头的身份有名无实,而知道真相的,萧二好面子不说,萧三好三娘不说,所以目前看来,她可以无限期在外晃荡下去,等里面的人根本记不起有她这号人物存在,那么裘三娘的产业安全,她的卖身契也到手,两全齐美。
过三步木桥,上五步石阶,入乌廊,见云亭明楼,青湖白石,是唐筑中的素颜沉魅。诺大的府邸,仆从仍少得可怜,跟国家自然保护区一样,只有风景,没有人影。
不过,也就是看着很没人。待华衣突然出现在长廊那头,墨紫一点都不惊讶。
“三公子来早了。”她在元府,硬邦邦敲定,墨三是也。连华衣都往三里称呼她。
“有点事。”墨紫笑笑,又问,“元大人在么?”
“大人刚回来,在螭亭观飞鹭,听闻三公子来了,邀你共赏。”华衣前头引领。
“他消息倒灵通。”墨紫跟华衣走。
“大人吩咐北门不可下拴,是我自作主张,派了人在那里。”华衣这么补充似乎又不想让墨紫误会元澄之嫌。
墨紫只当自己想太多,“华将军。”
华衣,但奉皇命低调行事,在元府众人眼中是普通护卫,其实,他官拜千牛卫中郎将,与元澄同级,高一阶。
所以,墨紫这声将军叫得无错。
“三公子直呼我名即可。”千牛卫腰牌藏起已久,他以内卫之身受命此责,认得他的人极少。
“华衣。”墨紫从善如流,这是她的优点之一。“我看这府里风平浪静,你带人守了这么久,岂非大材小用。”皇帝怕有人要杀元澄灭口,还是怕元澄逃走,如今看来,更像后者。毕竟那些欲找元澄晦气的人怎么想得到一个钦犯能当官升官,混得挺风生水起?
“此前有十来批人来踩过,我幸不如命,护得大人周全。”华衣说得很简洁,就好像那十来批人是来看风景的。
墨紫呆住,呐呐言,“他住进来不过半载未满,我本以为朝廷命官的掩护让人找不到他的。”
“想找的,总能找到。不过因为各有居心,不会对外张扬。其二,大周天威仍在,他们既知皇上护着大人,所行之事必然谨慎,不好明目张胆抢人。”不爱多话,不代表不会说话。
“听你所言,护人更甚于防人之心。”周围也不知有没有人听壁脚,她压低了声,似自言自语。
华衣立时看墨紫一眼,却不再发一言。
直到螭亭在望,墨紫也没想明白那深深一眼的含义。
“天尚未黑,墨哥来得倒早,莫非是饿了?”元澄侧坐在亭边长椅,乌云衣兰花袖,正扔果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