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清歌一片
叶王妃一早才从女儿霍熙玉口中得知昨天霍世钧遇刺的事,唤了冯清来,又得知他昨半夜被侍卫霍云臣叫走便不知所终。心中记挂,此刻哪里有心情吃东西?招了善水到身边,便问起详情。
善水还没开口,霍熙玉已经哼了一声道:“娘,哥哥是昨日陪她回门遇刺的。她回来却一声不吭瞒着娘。要不是我向冯清打听了几句晓得有这事,娘你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真是叫人寒心。”
善水昨日回来,之所以没跟王妃提路上遇刺,也是出于谨慎考虑。她虽过门不过数天,却也注意到霍世钧与她关系冷淡,更不会事事向她通报。虽然遇了场刺杀,但既然化险为夷,她猜想霍世钧未必愿意让她知道。要是自己多嘴说了,说不定还招他的怪。所以才没提。现在听霍熙玉发难,她也早想过这茬,立刻道:“娘,不是我不说,而是少衡特意吩咐过我,叫我不要在娘面前提起,怕徒惹你的忧心。我这才没提的。”
红英听闻,接口道:“世子这是在体恤王妃呢。”
叶王妃面上这才露出丝笑,向善水又问昨夜的事。善水这回老老实实道:“昨夜少衡回房时,便已很晚。睡下没一会儿,侍卫长便来急唤,他去了便未曾回。我想着要向娘提这事,所以一早向门房婆子打听过,但也没什么消息。”说完便垂头不语。
叶王妃面上露出担忧之色,又是红英接道:“世子一向忙碌,这回定是有什么紧急公务,不定等下就回了。要是王妃还不放心,叫冯清去打听下便是。”
霍熙玉昨日趁了善水房中无人,派了侍女秋葵过去投虫,又剪了荷包扇套丢到两明轩的花墙里,今早本是打算看到善水气急败坏的样子。她便是向王妃或者她哥哥告状,她也不怕,死不承认赖个一干二净就是,料想他们也拿她没办法。不想一见面,她却一派云淡风轻,丝毫没什么特别之处。越看越不顺眼,忍不住又出言讥讽道:“嫂子,你也太不上心了。我哥这样半夜走了,你都不问个清楚,害我娘这样担心。”
善水连眼角都没扫向她,只径直望向王妃,道:“确实是媳妇的过错。下回若再有,必定先问一句。”
王妃微叹道:“他就那样的脾气,你新进门,往后慢慢就晓得了,不是你的错。罢了,他完事了,自己便会回,从前也不是没这样过。你坐下来一道吃些吧,不用总伺候我。”
善水过来时,自然是没吃早饭的,这会儿便笑道:“多谢娘。只是伺候娘是媳妇应该做的,娘用好便是。”说罢与红英一道,替王妃添粥搛菜。一时屋里无声,只听到箸匙与碗碟轻微相碰的清脆之声。
王妃用完早膳,与红英一道去了佛堂早修,善水便与白筠往两明轩回。刚出暖阁几步,听见身后有噔噔脚步声传来,霍熙玉已经赶到了了她的面前拦住她去路。
善水眉头微挑,叫她小名,道:“玉娘可还有事?”
霍熙玉狐疑地打量她几眼,终于还是忍不住发问:“你今早梳妆,有没见到什么东西?”
善水这才装作恍然,哦了一声,笑道:“胭脂罐里倒是发现了几条虫,也不知道哪里钻出来的,惹得大家都去看了一通,最后都觉着是胭脂虫。虽说没什么,只拿去抹脸还是有些疹人,便丢了。玉娘要是有兴趣看,下回再有胭脂虫,嫂子定先留着,唤你一道来看。”
霍熙玉气得暗中咬碎银牙,眼睛瞪得滚圆。
善水话说完了,也不理睬她,绕过去便走了。等行到两明轩的花墙边,白筠有些不放心,回头看一眼,低声道:“姑娘,她会不会再弄些别的投咱们院里?”
善水道:“解铃还须系铃人。世子不在,咱们把住的地方看牢。等世子回来,她若投的话,更好。我就等着她投。最好弄得动静大些,别只是这小打小闹的什么胭脂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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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世钧这一去,便是四五天。直到八月二十六日,这一天的早朝,本来与平日没什么大的两样。前些时候南方旱灾,告急信函如雪片飞入京师,户部工部忙得焦头烂额,朝中原本一直明争暗斗的内阁钟穆两派也知道此时不能惹皇帝心烦,不约而同停止相互攻讦。现在旱灾稍缓,早朝议论的多是救灾收尾之事,正要在一片沉闷中结束时,左都御史呈上了一封来自兴庆府的千人血印请罪书。景泰帝御览过后,当然勃然大怒,令执事太监当众朗诵。朝上文武大臣这才知道兴庆府竟出了这样的大事。朝会顿时一改先前沉闷,众臣你一言我一语,两派人吵得面红耳赤之时,皇帝愤而退朝。次日,中枢省接皇命,发召朝中各部及下辖各省,斥刘九德承资跋扈,恣行凶忒,免去节度使之任,押解送入京中,交由大理寺刑审,新任节度使由霍世钧暂领,下月初便令出京西行。
这一道圣命,不啻像在朝中投下了一个深水炸弹。钟太师那张原本泰山崩于面前也不改色的脸终于塌溃,暗中咬牙切齿捶胸顿脚,却又无可奈何。
谁都看得出来,皇帝早就想把兴庆府的藩镇拢于自己掌中,只苦于没什么借口。现在这封仿佛从天而降的信函,不过是给了他一个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发诏的契机。而霍世钧在这其中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人人心知肚明,却又无人敢十分肯定。唯一可以肯定的,皇帝现在需要一个人去那里,帮他彻底扫荡掉刘九德多年盘踞之后的影响力,重新建一支完全效忠于朝廷的铁师。这个人必须要十分能干,有杀伐的狠厉,最重要的是,他必须能得到皇帝的完全信任――除了霍世钧,满朝再无第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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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定王府的人,直到八月二十七日才知道了这个消息。与这个消息一道,消失了数日的霍世钧终于再次出现在了善水的面前。
他回来的时候,正是黄昏,踏着两明轩中的夕阳余晖朝善水大步而来。远看之时,与善水印象中的那男人并无什么大区别,他身上还穿着离去那夜的那身衣服。到了她近前,这才发现他看起来一脸倦容,脸颊之上甚至冒出了些许胡茬。看见善水望着他,他朝她笑了一下――仿佛已经彻底忘记他那夜离开前两人之间的别扭,然后朝卧室继续去。善水在犹豫了片刻后,跟了进去,发现他已经大张着双腿,倒在榻上睡了过去,甚至连衣裳也没脱。
善水没叫人吵醒他,只是替他盖了被子,然后亲自去王妃那里报信。回来后,这一夜她也没上榻去睡他身边,而是在张贵妃榻上打了个铺,就这样过了一夜。天明之时,忽然感觉有人像在搬动自己,撑开眼皮,看见霍世钧正抱了自己躺在榻上。
他的眼睛还是有些微微凹陷,但目光炯炯。一夜的睡眠,让他在晨光里看起来精神极好。
善水被他抱回榻上之后,他便入了净房洗澡。等出来时,已经刮过脸颊上的胡茬,身上裹了件天青素面罗衣,湿润的长发并未束起,只随意披覆在肩背之上。善水看到一滴水珠正沿着他饱满的额头飞快滚落下来,滚过他挺直的鼻,滚过他隽挺的下巴,顺势再滚过他凸起的喉结,直到最后,终于没入那片已被他头发濡湿紧贴在胸膛之上的罗衣中。
晨曦里的这个年轻男人,他有一副仿佛充满无穷力量的结实身板,一头还在滴水的黑发、他穿着垂逸的青衣、那双漂亮的凤目里,终于难得露出一种如这晨光般简单而纯粹的浅浅笑意。
他仿佛注意到她在怔怔看自己,朝她自得一笑,露出雪白而整齐的牙。善水立刻若无其事地挪开视线。他仿似有些不快,也撇过了头,口气生硬道:“我的衣服!”――于是满室清浅立刻随了这一句话冰裂瓦解。
善水起了身,召白筠雨晴还有绿锦进来,等他终于着装完毕,头发也整齐束回,命丫头们先都出去,等屋里只剩他与自己两人,这才低声问道:“我晓得你下月初就要去兴庆府了,要去多久?”
霍世钧漫不经心道:“少则一年,多就不定了。”
善水踌躇片刻,终于又咬牙问道:“会不会带我去?”
他的眉头略微挑了起来,用他那种叫人恨得牙痒痒的惯常口气反诘道:“你说呢?”
蹦出这三个字,他盯她一眼,转身往外而去。
世子并未打算带新婚妻子一道过去。这在一早他夫妻二人去向王妃问安,王妃提起时,他亲口说过的。当时的原话是这样的:“兴庆府西北苦寒,民风彪悍,又有外族觊觎在侧,我怕她过去了不惯,要吃苦。这才留下了她。且有她在家中代我孝敬母亲,儿子在外也放心。”
字字句句,都是为新婚妻子考虑。十足的贤夫孝子。
红英与顾嬷嬷带了一群丫头闯入两明轩,指挥着收拾了大半日。
其实男人出远门的行装本并不复杂,大头便是四季衣物。只有了这两位的指挥,也足够半天的忙乱。二人早听说兴庆府那边气候不比洛京,冬日酷寒,用顾嬷嬷的话来说,落场雪都能埋掉一堵墙,生生把人冻成冰棍。所以除了轻薄料的棉、抬、纱灯里外衣物,带的更多全是御寒的。貂皮、元狐皮、天马皮、洋灰鼠皮、银鼠皮,光各色裘衣裘帽便装了五六只的大樟木箱子。再三地查漏补缺,终于觉得差不多了,这才撒手。
顾嬷嬷总觉得让霍世钧一人去那西北苦寒之地是桩天大的折磨,一想起来她就肉疼,拿眼睛看着善水,道:“世子这一去,少也要个一年半载,他疼你,这才把你留下。只他身边没个照顾的人,终究是不成体统……”
善水立刻道:“嬷嬷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我进门这些天,见两明轩里连个伺候他起居的像样丫头也没有,确实不成体统。嬷嬷觉得哪位合适,少衡自己也中意的的话,带了过去便是。”
顾嬷嬷满意,眼睛扫过一圈屋里立着的丫头们,跳过那些伸长脖子眼睛发亮的,视线过去,终于落到了白筠身上,端详片刻,露出中意的神色。
白筠缩了下脖子,赶紧求救地看向善水。
善水笑道:“嬷嬷,这丫头虽是我娘家带来的,只向来笨手笨脚,我带了她,不过是因了自小服侍我,生出了亲近的缘故,怕是伺候不好少衡。嬷嬷还是另择位妥当人的好。”
红英便接道:“王妃身边的几个大丫头还算稳妥。采春问薇都好。反正还有几日才动身,回去了慢慢选也不碍事。”
顾嬷嬷唔了一声,与红英一道离去。
善水接下来的这半天时间,基本就是对着屋子里那几个大箱子度过的。
霍世钧过几天就要走,去西北长期驻扎,最少一年,多则几年也不知道……
她自然不愿意跟他过去,更猜到他不愿意带她过去。早上之所以那样问了一句,目的还是求证。等听到他说不带她去,立刻释然。唯一的遗憾的就是他要跑了,归期遥远,但她生儿子的心思却绝对没有死。
这两天,她算了下日子,正好是排卵的高峰期。
要是抓住了机会,运气又足够好的话,一发而中,等他一走,自己有孕,等他回来,儿子都能满地乱跑了。就算生不出儿子,是个女儿,那也是件好事。她私心里其实还更喜欢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