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Loeva
阮孟萱笑了:“原来如此,我就知道,若小傅将军真个造了假,春熙会看不出来?果然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文怡离开沪国公府的时候,阮孟萱笑着亲自送她出了二门,就在她上马车时,阮大小姐那边也派丫头送了礼物过来,并为自己的怠慢向她赔礼。阮孟萱笑着向文怡眨眨眼,小声道:“大姐害臊呢,她是快要出嫁的人了,成天窝在屋里绣她的嫁妆!”
阮大小姐的丫头在旁却笑道:“二小姐,您只顾着说大小姐,怎的不说说自己?您不也快要出嫁么?怎么就不绣嫁妆?”
阮孟萱飞红了脸:“死丫头,看我撕了你的嘴!”那丫头一躲,笑着跑开了。她听到文怡的笑声,又回头来瞪后者。
文怡轻咳一声,再次告别:“我要走了,多保重。”接着抿嘴补充一句:“改日我再把添妆送过来啊!”然后便在阮孟萱的羞恼声中笑着上车走了。
接下来的两日,文怡又去了龙家与查家,倒比在沪国公府更顺利些。龙灵是个不爱计较的人,加上阮家姐妹给她递了信,文怡才开口,她便笑着将事情抹过去了。至于查玥,虽说性子泼辣,还有些小心眼,但与文怡本就不算亲近,倒也没把她的疏远放在心上,反而更关心蒋瑶:“也不打声招呼就走了,一走几个月,听说已经定了亲,难道将来就不回京了么?好歹要给我们来封信呀!”文怡答应会给蒋瑶捎信替她抱怨,她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
文怡把心里的这件事办成了,只觉得松了一口气,连带的信心也增强了许多,再次面对柳家与顾家长房的族人亲戚时,也更应对自如了。原本她在面对他们的时候,除了两三位要好些的长辈与姐妹,对其他人就只是以应付为主,务求礼数上不出错,不叫人拿住把柄,若是对方找渣,她才见招拆招,有时候难免要受些气。但如今她处事手腕有了长进,面对这些人时,开始主动迎上去说笑,尽可能将话题维持在自己希望的范围内,即便别人将话题引开,也会再度扯回来。
不得不说,这种办法还算有用。于老夫人接连寻借口叫了文怡过去,一次是为蒋氏生病,一次是问及卢老夫人起程的日子,再有一次是问文慧的伤情,三次都叫了女儿柳顾氏回来,坐在自己身边,让后者有机会与文怡多说些话,结果三次都被文怡扯开了话题。每当文看着柳顾氏在一旁满面憋闷却说不上话的模样,心里便暗自欢喜,回家告诉柳东行,柳东行也觉得十分解气。但他有一点不明白:“这几日二叔也时不时派人来叫我回去,我都拿公事推了,如今二婶又是这般,他们究竟打什么主意呢?”
文怡想了想,道:“不论他们要打什么主意,我们只管收拾行李,等事情料理完了一走,他们做什么都再不与我们相干了。”
柳东行笑着点头,又拿出一叠银票来:“这里是一千八百两,小傅想买我们在京南的那座庄子,我见是他,也就便宜卖了。你收好吧,我们家若还有人在那里,就叫回来,过两日就交接。”
文怡应了,一边收好银票,一边笑道:“那庄子卖给他家,倒也是个好去处,省得再留人看守了。”却又想起冬葵是被打发到那里去的,还有那马有财,也在东边的庄子里尚未回来,忙传令下去,让人去接他们。
谁知道舒平却从外头跑回来,急急叫人传信给柳东行,请他出去。柳东行不知何故,与文怡一起到了二门,只听得舒平道:“大爷,二老爷那边发话,说要在京里开祠堂祭祖,为太夫人、大老爷与大太太办法事呢!”
“你说什么?!”柳东行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二叔要为祖母、父亲与母亲办法事?是什么名义?!”
“是柳家大太夫人、嫡系大老爷与大太太的名义!”舒平咽了咽口水,“小的生怕听错了,便找在学士府里当差的亲戚打听过,听得柳家的家生子们都在议论,说二老爷与二夫人似乎打算承认大爷这一脉的名分呢!”
柳东行全身一震,有些茫然地看向文怡。
文怡也十分不解:“我瞧二婶的神情,虽说象是想跟我说些什么,但那语气可一点儿都不客气,怎么才一会儿功夫……二叔变化也太大了吧?”
柳东行深吸一口气,冷笑一声:“这是好事。他愿意主动出面,我没理由不应!”便吩咐舒平:“赶紧再派人去打探!再跟门房说,若是二叔那边有信来,马上告诉我!”
他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本以为这件事要在回乡祭祖后,才能如愿以偿,没想到柳复会主动提起——莫非二叔总算认清现实了?为了拉拢他这个侄儿,连往日最看重的名份都不顾?
文怡却总觉得有些不妥,柳二叔这一转变,也未免太过突然了,至少她很清楚,二婶在先前见面时,绝对还没有这个意思,不然对方不会是那样的态度。
就在夫妻俩都觉得不解之际,又来了一个更令他们意外的消息:圣上下旨,褒奖柳门容氏,加封正二品贞义夫人,褒奖其仁义贞淑,可为天下妇人典范,云云。
柳东行接过圣旨,听着传旨的内监恭喜的话语,再回头看向文怡,只觉得如在梦中。
第三百二十二章 太子苦心
柳东行跪在正堂内,看着香案上供奉的祖母父与父母灵位,以及刚刚接下的圣旨,忽然觉得鼻头一酸,便要掉下泪来,忙吸了吸鼻子,忍住泪水,缓缓将事情经过上禀先人,又点香郑重拜了三拜,插进香炉中,便开始发呆。
文怡站起身走上去,轻声安慰道:“别哭了,太婆婆、公公与婆婆知道这件喜事,在九泉之下也会欢喜欣慰的。这都是你这个孙子争气,才会为先人挣得荣耀呢。”
柳东行笑了笑,摇头道:“此战立功者何止我一人?傅仲寅虽有封赏,荣及先人,但其祖母可没这样的福份。眼下众将士封赏旨意已经颁布完毕了,隔了许久才有这么一份旨意下来,还是单给我一人的,若说没有别的用意,我是不信的。”
文怡怔了怔,忽然想起在圣旨下达前,舒平才报上来的那个消息,不由得脱口而出:“莫非……是太子听闻二叔的决定,生怕二叔把你拉拢过去了,因此才特地下旨褒奖太婆婆,好让二叔无功而返?”
柳东行皱皱眉:“这也不是不可能。听闻圣上久病,原本还勉力支撑着处理要紧的政务,只将些琐事交给太子殿下决断,近来却开始将重大国事也交给太子了。圣上对我印象并不深,在一众军中新人里头,他恐怕更欣赏傅仲寅这样武将世家出身的年青人,倒是太子在我身上花了不少功夫。若是太子请圣上下的旨意,恐怕还真是冲着二叔来的。”
说罢他又冷笑一声:“二叔是老糊涂了,他已经官至大学士,便是失了实权又如何?只要他安安分分地做他的官,不招惹圣上与太子,凭圣上与他几十年的君臣情谊,断不会叫他不得善终的。我一个四品武将,与他又向来不对路,他费力气拉拢我做什么?莫非真是猪油蒙了心,偏向东平王府了?”
文怡想了想,笑道:“不管二叔是何用意,他愿意公开承认太婆婆与公公的身份,也是件好事。你这一房在柳氏族中的地位总算是名正言顺了,将来他家也休想再压你一头。”说完却忽然想起上头还有太公公的灵位,柳复是他亲子,若是他在天有灵,听到孙媳妇说这样的话,也会不高兴吧?忙在心里念佛,郑重朝他老人家的灵位拜了一拜,赔了礼。
柳东行微微一笑,看着她行完礼,便拉着她出了正堂,回了房间,然后道:“别在意太多了。祖父临终时,也是后悔不已,常常叫父亲去陪他说话,又说对不起他们母子,期间也曾骂过姚氏太夫人与二叔几回。听舒嬷嬷说,那时候姚氏太夫人也有些着恼,甚至当着祖父的面叫二叔与姑姑们别再理会祖父这个糊涂的老头子,结果祖父就骂二叔是个不孝子。他当时骂得很大声,许多老家人都听到了,连族里也有所耳闻。因此,虽然我幼失怙恃,在族中无亲可依,仍有不少族人不服二叔坐上族长之位,暗地里给他惹了不少麻烦。”
文怡道:“话虽如此,但若是事关性命,只怕太公公对二叔也放不下心吧?无论如何,我方才实不该在他老人家的灵位前说那种话的。”
柳东行笑了,伸手搂过文怡亲了一下,文怡脸一红,拍了他一记:“你这是做什么?大白天的,还有人在外头呢!”
柳东行笑得更大声了:“我的好娘子,你为了我去骂人,我心里高兴,稍稍亲热点又有什么要紧?这是在咱们自个儿家里呢。你原本就总是扭扭捏捏的,后来稍稍好些了,有时候我亲热一点,你还觉得欢喜,怎么这会子又扭捏回去了?”
文怡啐了他一口,转身脱开他的双臂,往旁边椅上坐了,方才继续道:“如今上头下了圣旨,册封太婆婆诰命,即便没有二叔的承认与宣告,也能正名了。那二叔那边,咱们还要回去么?”
柳东行收了笑,想了想,哼了一声:“当然要回去!有了圣旨,二叔开祠堂就是理所当然的事,他也没法拿这个当人情要我做什么了。更何况,虽有了圣旨,但再得到族氏的认同,自然是更名正言顺了。”
文怡笑道:“既如此,我们便把三牲鲜果香烛也都一齐置办了,省得都让学士府出面,若是二婶心里有气,故意弄些上不得台面的供品,岂不是让先人们受委屈?”
柳东行点点头:“这话有理,你吩咐人去办吧,我有事出去一趟。”
文怡问他:“你要去哪儿?”
“去东宫。”柳东行眼中闪过一道不明的光,“我要去谢恩。”
他嘴里说是要去谢恩,但实际上,到了东宫,跪拜过太子之后,他却开门见山地问:“末将今日所接的旨意是殿下的意思吧?不知殿下是何意?末将食君之禄,自当忠君之事,绝不会因为血亲外戚,便忘却为臣者的本分。”
太子微微一笑,抬手示意他起身,柳东行依然而行,却仍旧低头肃立,一派恭敬
太子见状笑得更深了,道:“柳卿是个聪明人,我上回召见时说的话……你已经明白了吧?说不定心里对我有些看法。而前些天,又是我的疏忽,竟不慎将令夫人带来了麻烦。想必柳卿对我更加埋怨了。那封旨意,就当是我的赔礼,况且太夫人性情贞顺淑婉,坚毅仁爱,确实当为天下妇人典范。我不过是做了该做的事罢了,柳卿不必介意。”
柳东行忙道:“末将惶恐,实不敢当。末将谢太子殿下之恩,让先祖母得以正名。”
太子摆摆手:“我对柳卿是真心欣赏,只是习惯了权衡,才会做了多余的事,还望柳卿不要怪我。我知道柳卿是忠臣,以后再不会如此了。”
柳东行仍不敢大意,只是垂头恭谨地道:“殿下此言折煞末将了。”
“我可不是在哄你。”太子睁大了眼睛,“要知道,如今军中人材辈出,单是这一次北疆大战,就出了不少青年才俊。但即使是才俊,也是各有长短的。我朝不缺勇士,将才却不多,尤其是能独挡一面的将才,还得是能对付蛮族的人。
你在别的地方可能比不得傅仲寅,却有一样比他强的——你熟悉北疆,熟悉蛮族,战略上别出心裁,战法多变,如天马行空,却又行事谨慎,不会因疏忽而叫敌军钻了空子,因此你对战蛮族时,常常会有出人意表之举,蛮族不清楚你的做法,吃了不少亏。相比之下,傅仲寅兵法学自几位大将军,虽然对蛮族的将领与战法熟悉,但蛮族同样也熟悉他的性情与战法。往日倒还罢了,一旦蛮族出了一个象你这般战法不拘俗套的大将,北疆便危险了。”
柳东行恍然大悟,只是还有些不敢确信:“殿下抬举末将了,同袍之中,青年才俊者众,当中也有不少人在兵法上极为出色的。”他还有一点没说出来,那就是傅仲寅算是沪国公一系的人物,若太子当真忌惮公府,那自然会说自己比傅仲寅强。
太子微微一笑:“我可不是故意抬举你,只是实话实说罢了。论打仗,我不如你们这些武将,但我却懂得一个道理:两方交战,若是一方死守固定套路,不肯求变,便是兵力再强,也迟早会输得一败涂地的。战场上比的,可不就是战术么?”
柳东行却觉得战场上要比的不仅仅是战术,军士的实力与兵器战马等也非常重要,但太子这句话也不算错,因此他没有反驳,只是说:“殿下不必担心,北疆稳固。”顿了顿,“我朝诸位将士为了保卫国土,也会不惜性命的。”
“我当然知道你们都是忠心耿耿的。”太子笑道,“我担心的是战术,不是你们的忠心。”接着仿佛无意中提起:“我朝大将虽多,但论威望,论资历,无人可及先沪国公,他老人家虽过世了,却为朝廷留下了一大批能干的将领,个个都是忠心耿耿,无论是驻守边疆,还是镇抚地方,都不在话下。如说沪国公因旧伤久病在家,阮二将军却是个难得的将才,接连立下汗马功劳,沪国公府威名不逊往日,反而日益辉煌了,军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无人不敬。更难得的是,国公府不但不因此而骄奢忘形,反而时时约束自身,不忘职责,不干涉朝政,又为朝廷培养了无数青年才俊,使得我朝大军后继有人。如此大功,无论是父皇,还是我,都不会忘记的。”
柳东行听罢,心下不由得微微一寒,却不敢多说什么,头更低了几分。
太子仿佛没察觉到他的异状,仍继续道:“只是有一点……我虽感念国公府的忠诚,却担心军中诸将皆出自公府,兵法也都受阮二将军等大将影响甚深,久而久之……会不会反而受到了约束?这恐怕是兵家大忌吧?”
柳东行猛地抬头:“殿下此言何义?无论是国公府,还是军中诸位同袍,对朝廷皆是忠心耿耿的,殿下万不可多心!”
太子笑了,摆摆手:“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因为将军们都是从沪国公那里学会的兵法,年青小将们又都从将军们处得到教导,久而久之,对蛮族的想法就会形成套路。就象我先前说的那样,对战的时间长了,我们熟悉蛮族,蛮族也同样会熟悉我们,万一蛮族有人利用这个设下圈套,我们的将士岂不是要吃大亏了么?比如这一回大战中,敌军主帅是蛮族国舅库狄休那哥,这人跟我朝也算是对战几十年了,彼此都清楚对方的路数。他这人最喜欢强攻,而且因为长子就死在北望城下,故而对北望城执念甚深,只要是他领兵来犯,就会一味强攻北望城,是不是?”
柳东行点点头,不由得赞叹:“没想到太子对敌军的情形也这么清楚。”这位太子殿下,可是个出了名的文人储君呢。
太子眼中闪过一丝喜意,他可是下过苦功的,别说是敌军主帅,连蛮族大军有几部,哪一部是什么兵种,有什么长处,有什么短处,各部领军是何人,什么家世,什么性情,谁与谁交好,谁与谁不和,还有军粮是什么,军车有几辆,兵器有哪些,等等,都背得滚瓜烂熟。这不过是基础罢了,若连这些都弄不清楚,他还有什么资格去料理国事?总不能遇到战事时,再临急抱佛脚吧?
他清了清嗓子,继续道:“就因为这样,因此朝廷增兵北疆时,就只是派驻重兵镇守北望城,对别处反而没有多加注意。却不料这一回,蛮族派了那个叫什么纳兰璜的王族敌将充当库狄休那哥的副手,还令数名王族子弟随战,这几人都应该是头一回跟我军打交道吧?于是那什么奇袭、断后、包抄、埋伏等种种诡计都来了,让阮将军他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若不是上官将军行事谨慎,又有你和傅仲寅等后起之秀抵挡,只怕战局未必能如我们的意。”
柳东行心中暗叹,太子所言确是实情,刚抵达北望城时,敌军的突袭就大出他们意料,再往后,更是种种手段层出不穷,若不是敌军主帅仍旧是那个人,正经对战时也依旧是老套路,阮二将军与上官将军还没那么快定下神来呢。那个叫纳兰璜的,确实诡计多端,叫人防不胜防,不过,终究只是小道,连他柳东行都能对付,更别说其他人了,不值一提。
然而太子却不认为这种事不值一提:“这不过是个例子罢了,谁能担保蛮族不会再出几个诡计多端更甚于纳兰璜的将领呢?相比之下,我朝将士只能死守北望城,实在是防不胜防。倒不如主动求变,也叫敌军吃点苦头,把他们的胆气给打灭了才好,省得一年两次,骚扰不休。”
他低下头,诚恳地对柳东行道:“蛮族经此一役,估计有几年都回缓不过来,正好可容我朝稍加喘息,把国内的琐事给料理了。柳卿,我对你十分看好,希望你能在这几年之内历练出来,等蛮族卷土重来时,我可是要以重任相托的!”
柳东行犹豫了一下,忍不住问:“殿下如此说,不知届时……小阮将军又当如何?”
太子似乎不太明白:“阮二将军能如何?自然是要继续为朝廷出力的。”顿了顿,笑了,“柳卿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我不过是要寻找军中新秀,可没说要你们取老将而代之啊,你们还没那资历呢!”
柳东行老脸一红,轻咳两声,再次拜倒:“末将必不负殿下信任!”心下却在暗想:莫非他真的误会太子了?
太子笑得亲切:“好了,不必多礼,快起来吧。”心里却又是另一个想法:新老交替,理所当然,若能和平过渡,自然再好不过了,只是……外戚权势过重,可不是好事……
第三百二十三章 此消彼长
柳东行往东宫谢过恩后,便没再提起对太子的忌惮了。文怡隐隐察觉到他似乎改变了以往的看法,心下暗喜,便有意无意地探听他的口风。
柳东行却是立刻就察觉到妻子的用意,拉着她的手笑道:“有话要问,直说就是,这般拐弯抹角的做什么?”顿了顿,“兴许我从前真的把太子想得太坏了,其实眼下太子妃已经身怀有孕,只要生出皇太孙,太子后继有人,太子妃的份量也会更重。东阳候府也好,沪国公府也好,太子都会更亲近几分。想来沪国公府并无谋逆之举,一直以来,也极少干预朝政,哪怕是太子妃进宫前叫人算计了,也不曾凭着自家威望的权势逼皇家做什么事,可说是再忠诚不过了。即便在军中再受人尊崇,又有什么要紧呢?太子正好可以借他家的名号且拉拢军中诸将,这对殿下是极有利的。虽说郑太尉也是位高权重,但论威望,却是远远不及杜阮两家。”
文怡暗暗松了口气,笑道:“你能这么想实在是太好了,我也是这个意思。前儿进宫时,我曾经悄悄儿给太子妃身边的亲信婢女传过话,请她提醒太子妃小心,她们会知道该怎么做的。事实上,东阳侯府一向极安分,沪国公府也不爱惹事,有这么知机又本分的岳家,实在是太子的幸事。相比之下,郑家反而气焰嚣张多了。六姐姐就曾跟我提过,郑家无论是贵妃娘娘也好,郑小姐也好,都曾暗算过不少人呢,为了太子妃的位子,甚至连太子的脸面都不顾了,哪里及得上杜阮两家省心?太子但凡是个明白人,都不会做出平白无故自断臂膀的蠢事的。他不过是担心国公府名望过重,有损君威而已,只要太子妃聪明,自会让他明白这个道理。”
柳东行笑了笑:“其实你也不能怪我会多想。要知道,如今朝中诸将,能在北疆抵御蛮族入侵的,,都是沪国公府一脉的武将,若是没有了这些人,蛮族定会大军入侵,到时候太子自个儿也难坐稳江山的。
因此我原本完全没想过,太子会忌惮阮家。但如今太子却瞧中了我,或许还有其他军中新秀,并且有意提拔我们成为能独当一面的大将,那就难免要叫人疑心了。莫不是他在栽培铲除了沪国公府一脉之后有能力驻守北疆的大将?直到昨儿在东宫与太子一番长谈,我才明白了殿下的用意,只是为朝廷多蓄将才罢了,不过...”
他犹豫了一下,文怡好奇地问:“不过什么?”
柳东行皱了皱眉:“不过,若说太子殿下对沪国公府完全没有忌惮之心,恐怕未必。提拔新人,也可能有遏制老人的意思。跟军中其他新秀相比,我是武举出身,恒安世家子弟,父母亲族中无人与武将有关系,虽然当初能考武举,是得了傅游击的助力,但傅游击不过是一度在淮西驻守过三年罢了。在那三年里,北疆并无大战,只有十来次小战事,当时驻守北望城的将领还是萧师那时留下的旧人。傅游击离开后,小阮将军才接任淮西守备,因此他身上沪国公府的味道并不浓厚。
至于说他引介我认得的几位将军,虽有四五位都是沪国公府调教出来的,却还有两三位是出自其他将门,甚至还有一位是郑家的旧部属。
因此,与其他军中新秀相比,我跟沪国公府还真说不上有什么关系,即便是对老国公与小阮将军心怀敬意,也不过是与众人一般罢了。
太子殿下会找上我,兴许也是看中了这一点吧?”
文怡听了,抿了抿唇:“即便如此,也不代表太子殿下就一定会对沪国公府不利吧?只要国公府没有不臣之举,继续象现在这样,朝廷有令,便去打仗,朝廷无令,便安分在家,太子也没有理由去教训他们呀?只看东阳侯与老沪国公的行事,便知道两家都是聪明人,断不会授人以柄的。”
柳东行微微一笑:“所以我才放下心来。原本,我就信得过杜阮两家,只是怕太子多心,如今知道太子即便多心,也不会多此一举,别的我也就顾不得了。说实话,只要杜阮两家平安无事,沪国公一脉诸将也平安无事,谁能升官,谁能长长久久坐在高位上,谁要回家种田,我都是不在乎的。至少,太子殿下选择了提拔军中有真本事的新人,而不是选择抬举亲娘舅家。光是冲这一点,我就服他。其实这样也好,郑太尉固然是我们眼中的外戚,但当杜家出了太子妃之后,东阳侯府与沪国公府,也算裳外戚了。无论是不是忠臣,外戚权柄过大,威望过高,确实不是好事。”
文怡听得欣喜:“既如此,你就不必再担心了,我们只管做好自己的本分。此去康南,可不是去享福的,你还有重责大任在身呢!”
柳东行笑着握了握文怡的手:“我知道,所以京里的事,我以后就不管了。”
心下大石终于放下了,柳东行开始把心思都放到祭祖一事上来。
柳家因族长长年在萦城,又不比顾家长房,还有子嗣留在乡间料理族务,因此为了每年祭祀方便,就在京城学士府里建了一所小小的祠堂,供奉柳家先祖。当初柳东行分家出来时,就曾经开过一次祠堂,但不过是草草了事,这一回祭祖,却是前所未有的隆重其事。
柳家开祠堂为柳东行一系正名的消息,也很快就传遍了京城内外,世人虽早有耳闻柳学士有一亲侄,彼此不和,也曾听说柳学士生母姚氏虽是皇后娘家族女,在柳家却并非元配嫡妻,但对柳东行的身份,始终是不清不楚的。即便有传言说柳东行之父才是柳家嫡长子,柳复乃是庶出,别人也都半信半疑,毕竟姚家在京城久负盛名,平白无故,怎会将嫡女嫁给一个普通进士为妾呢?
但如今圣上下旨,公然褒奖柳东行的祖母柳容氏,情况又不一样了。圣旨上可是白纸黑字写明了容氏的身份,乃是柳老太爷的元配正室,上至公婆,下至子孙,都是何名何姓,字字句句写得一清二楚,无人可以质疑。加上柳容氏受褒奖的缘由,也在旨意中说得清清楚楚,她在明知要守寡的情况下,仍旧为了报答柳家恩义而嫁入柳家,在夫婿另娶新人、赴任在外时,又一直本本分分地侍奉婆母、教养子嗣、照应族人,广受乡邻好评。容氏的一生,并无可挑别的地方,相比之下,姚氏太夫人的贤名却要逊色许多,即使是在她娘家所在的京城,别人夸起她来也不过是泛泛而谈,若不是有个位高权重的儿子,她便再无突出之处。
两相比较,加上圣旨上又提到了柳容氏去世的年份,京城里差不多的人家,只要是年纪稍大一些、记得旧事的,很容易就能发现姚氏所谓的正室身份有猫腻,再一看柳复的年纪,事实如何,大家都心里有数了。不过柳复到底是在朝为官多年的,能力才学众人都看在眼里,已经不会拿他的出身来说事了,也就是几个与他不和的官员,会笑话几句“庶子”,却也不敢嘲讽太过。柳复是庶出,但生母却是姚家女,若贬得太低了,未免落了皇后与姚家的脸面。
但这件事的曝光,实际上已经落了皇后与姚家的脸面。有传言说,皇后姚氏在中宫曾大发雷霆,并向皇帝质问降旨之事,结果被太子一番正义凛然公正无私的话堵了回去,只能暗暗生闷气,偏偏近日又出了别的变故一一她特地精挑细选送往东宫争宠的宫人不但被送回,还得了个不知廉耻勾引宗室子弟的罪名。她本来还以为是太子栽赃,结果一查问,那宫人还真有这个意思,并且曾经向亲近的宫人提起过,这下皇后姚氏便是有再大的气,也只能怪自己有眼无珠了。她一气之下,打了这宫人二十板,撵出宫去,却又立时把她许给了前康王世子朱景深为侧室。
朱景深本来就不得圣宠,原先还有个世子名头时,便已备受轻视了,但也有些稍稍没落的公侯之家看在他是个亲王世子、有可能继承王位的面上,有意将女儿嫁过去。而自从他连这世子名头都丢了以后,公侯之家就再也看不上他了,换成一些中等官宦人家,或是没落公卿的后人,瞧上他那镇国将军的宗室爵位、每年一千石的禄米,以及那响亮的王族名头,有意与他结亲的,为此没少向皇后那边递话。然而这一切都在皇后赐婚的懿旨下达后成为泡影。
宗室子弟多了去了,京城里,但凡是先帝的皇孙或是侄孙,全都是镇国将军、辅国将军的名头,数来也有几十个,朱景深素来名声不佳,年纪又小,还不懂事,把女儿嫁给他,能有多少好处?如今尚未娶妻,便先有了个侧室,还是皇后亲赐,谁家拉得下这个脸把女儿嫁过去?加上这夏氏为了能嫁给朱景深,连女儿家的脸面都不要了,可见是个厉害的,谁家的女儿做了朱景深的正室,岂不只有受气的份了?
刹对间,朱景深的身份再度一落千丈,因有皇后的旨意,夏氏很快就坐着一顶小桥进了他府中,却不见府第门并挂红灯笼,接着又有传言说,朱景深带人往京郊打猎去了,随着前康王世子四处扰民、作威作福的流言传来,宫里又再次下旨训斥。
就在这一番纷纷扰扰中,柳家平静无事地进行了祭祖仪式。
本来说好了是要挑选一个上等吉日,郑重行事的,但柳容氏受封的圣旨下达后,柳复便知道自己的大好盘算落了空,又在朝上受了点气,加上脸面受损,便再也没有了原先的精神,索性将事情交给了妻子和儿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