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Loeva
卢老夫人这些天正为她的变脸心烦,只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丢下一句“有事出门”,便上了马车。胡氏被她这句回答噎住,干笑两声,装作亲切的模样,笑着招手示意文怡过来。她是长辈,文怡不好学祖母一般甩她脸子,只好乖乖低头过去了,站在胡氏车前,恭敬问:“九婶有什么吩咐?”
“吩咐没有,我就是心里担心,才想着叫你来问一问。”胡氏叹了口气,拉过她的手,轻拍几下,“我知道这些天庄子里有些话不大好听,六伯母也是为难,嘴长在人家脸上,人家说什么,我们又有什么法子呢?六伯母叫你出门避一避,也是件好事,就怕别人越发多心,觉得你们祖孙俩是心虚了,那可就糟透了!”
文怡抿了抿嘴,盯了她一眼,只觉得心中腻歪:难道那些流言能传得那么厉害,没有九婶一份功劳?这会子她装什么没事人?!怕是在试探些什么吧?
文怡虽然禀性宽厚,这时却也不能忍下去了。那流言原本没什么要紧,只是太过语焉不详了,不知情的人听在耳里,就容易误会,如今若是胡氏认为自己猜到了“真相”,把流言越传越烈,她在顾庄还能立足么?还是应该及早拨乱反正才行!于是她便微笑道:“九婶多心了,今儿出门是真的有事。前儿侄女的舅舅帮着相中一块田地,听说不错,祖母有心要盘下来,又怕别人传话不真切,才想着要亲自去看一看。至于庄上的什么流言,那都是外头人传的瞎话,可笑至极,侄女儿并不放在心上。”
胡氏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勉强笑道:“九丫头的行事真是超凡脱俗了,对这些流言居然毫不在意……只是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女孩儿家,名声还是很要紧的。”心中暗暗嘀咕:都是老十五多事,叫六房发了一笔横财,如今居然真要买田地了,看来庄上的流言不是虚的。
文怡淡淡地道:“九婶放心,那些流言,明眼人一听就知道不对,只有闲着没事干的好事之人,方才会抓着不放,传来传去。”她抬眼轻轻一笑,“大伯祖母生病了,侄女儿也担心得紧,只是她老人家要静养,不肯见客,侄女儿也不好贸然上门打搅不是?不过她老人家心里有数,想必是不会怪罪侄女儿的,只看二伯母送来的中秋节礼,就知道他们一家真个不在意侄女儿的失礼之处了。九婶,您说侄女儿猜得对不对?”
九婶听得浑身不自在,但听完之后,脑中灵光一闪,恍然大悟:是呀!如果九丫头真的害得于老夫人生病,长房又怎会送厚礼过来?!只怕九丫头不仅没有害人生病,反而还有功呢!
她不由自主地频频点头,但转念一想,她又觉得不对:如果九丫头有功,长房怎会一声不吭?族里也没听见传言。想到于老夫人病后两天就急急北上京城的文慧、文安姐弟,她又恍然大悟:说不定长房老太太的病因,九丫头是真的知情,只不过长房不想她说出来,才要送一份重礼来封口的!
她自以为猜到了真相,忙要向文怡问个究竟,却发现人早就不见了踪影,连六房门前的马车和仆人也都不见了,不由得尖声问道:“人呢?!”跟车的丫环小心翼翼地道:“太太,六老太太方才叫九小姐回去呢,九小姐向您告辞来着,您没听见?可您明明点了头……”
文怡坐在车中,一边向祖母回报方才跟胡氏的对话内容,一边抿嘴偷笑。卢老夫人却毫无笑意,反而不满地冷哼一声:“先前她每次上咱们家说话,不过是炫耀一下自家的富贵,再打探咱们家是否还有油水可捞而已,没想到如今越发长进了,连口德都顾不上修了!她娘家也是大户人家,怎的养了个这样愚笨的女儿出来?!若是性子宽厚些,倒也罢了,偏偏是个势利爱财的,俗不可耐!听见风就是雨,先前才说的话,回头就自打了嘴巴,偏还觉得自己聪明,见人就夸口!虽说七房是庶支,娶媳妇没那么讲究,可毕竟同姓一个顾字,做亲也不该莽撞至此!她家二丫头,也随了她这个性子,明年出嫁后,还不知会惹什么笑话呢!”
文怡见祖母生气,担心她会气坏了身体,眼珠子一转,便笑着转移了话题:“方才孙女跟九婶说话时,十五叔不是也在车边跟祖母说话么?孙女儿瞧他一脸闷闷不乐的模样,难道是他又说错了话,惹得祖母教训了?”
卢老夫人面色放缓了些,道:“哪儿呀?是你十五叔怕我们祖孙两个出门,没人照应,会吃苦头,便说要陪我们一起去。我就跟他说了,你十五婶还在孝中呢,又没出月子,家里孩子年纪都还小,哪里能离了人?!先前我托他办事,不过是去平阳城,当日就能来回的,如今我们要去平阴县,少说也得住上几天。他顾了我们,还能顾得上家里的老婆孩子?!他这才知道自己理亏,低头认了错回家去了。”
文怡笑道:“十五叔是赤诚君子,待祖母也是一片孝心。”卢老夫人的神色更柔和了:“孝心固然难得,就是欠考虑了些。罢了,我这个做堂婶的,也不好总是说他!”
文怡瞧着祖母的神情,知道她心情已经好转,便把上回自己出门时遇见的趣事或是见识过的风光缓缓道来,当中又夹杂着前世随师父游历四方时的见闻。卢老夫人虽年纪大了,见识广博,毕竟是深闺妇人,又在顾庄寡居多年,哪里知道那些事是真是假?只是听得有趣,便微笑着点头。但听得久了,马车又颠得厉害,她就有些不大自在,更有些爱困的感觉。文怡发现了,便时不时抛出一两个“童言童语”的幼稚问题,一本正经地向祖母请教,逗得卢老夫人忍不住开怀大笑,连马车的颠簸都不再放在心上。
与前面那辆马车里的欢声笑语不同,跟在后头的那辆小车上,紫樱与张婶二人相对无言。
张婶睨了紫樱好一会儿,见她不动声色,只顾着拿五色丝绦打结子,便耐不住性子,先开了口:“有话直说,别一副阴阳怪气的模样!别以为我不知道,昨儿你悄悄跟小姐说我的坏话来着!”
紫樱抬眼看了看她,又垂下眼帘继续做活:“婶子误会了,我没说过你的坏话。”
张婶急了,一把夺过她手里打了一半的结子:“你哄谁呀?!我昨儿在廊柱后头听得清清楚楚!你跟小姐说我在外头胡乱说话,把老夫人要买地的事嚷嚷得人人都知道了,你还敢说没有?!”
紫樱一把夺回结子,似笑非笑地道:“婶子说的原来是这事呀?那我也没说你坏话呀?难道你没跟人说这事儿?”
张婶呸了一口:“什么大不了的事儿?!我男人领了差事出门,亲戚家问一声,还不许我说吗?!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大事儿!老夫人还没怪我呢,你小丫头说什么嘴?!你又不是我们顾家的人,不过是从亲戚家借来的,过个一年半载,打发回去配了小厮,便跟咱们顾家不相干了,还多事管你姑奶奶的闲事做甚?!”
紫樱涨红了脸,咬咬牙,冷笑道:“婶子做了什么事,自己心里有数,犯不着在这里拿我出气!你当我不说,老夫人和小姐就不知道了?你的闲事跟我不相干,我只是心疼小姐罢了。我虽不是顾家的丫头,扪心自问,倒觉得比婶子对顾家更忠心呢!”说罢忙掩了口,笑眯眯地道,“是我说错了,婶子本就对顾家极忠心的,这是这顾家与顾家,还有不同的说法哪!”
张婶变了脸色,羞恼成怒,抬手就要打人,被紫樱一把抓住手腕,银针一刺,便疼得大叫出声,惊得外头的车夫一个踉跄,差点走歪了线,忙将车驾回道上,又问车里的人怎么了。
紫樱不紧不慢地高声叫道:“张婶一时不小心,被我的针戳着了,没啥要紧的,大叔您继续驾车吧!”然后才回头朝张婶笑笑,纤指轻捻,银针一闪:“婶子,您仔细着些,别临了临了,还要白吃些苦头……”
(今天赶时间,字数有些少……)
第三十二章 林间倾诉
更新时间2010-12-21 19:36:36 字数:5099
文怡祖孙一行人前往平阴县,因走的是官道,同行又有老人的缘故,马车走得慢些,中途还在一个小镇上借宿了一晚,直到第二天上午方才到达平阴县城外。在卢老夫人的坚持下,她们没进县城大门,只是略歇了歇脚,便调转方向,往山村的方向去了。过午不久,便到达了目的地。
紫樱熟门熟路,飞快地下车找到了张叔,没费多大功夫,就把卢老夫人和文怡安顿好了。
张叔赁的并不是文怡上回住过的那个院子,而是位于庄子边上,离山边较近的一处农家小院,虽然只有一进,但房屋条件要好得多,听说是四五年前才新盖的,屋里收拾得干干净净,院中还种了两棵桂花,正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卢老夫人一进门,看到那花,就觉得欢喜:“这里不错,虽简陋些,却还算别致。”进了正屋,见床、柜、桌、椅、茶具都洁净整齐,便觉得张叔办事稳妥了许多,对着他也添了笑脸:“辛苦了,这差事你办得很好。”
张叔喜得都快不知道说什么了,只是一味在那里念叨:“您满意就好,您满意就好……”
文怡心中暗叹,张叔虽然为人太过老实了,有时候显得有些傻,但论忠心稳妥还是有的,怎的就娶了那样一个老婆呢?如今张婶的行事越发不着调,可偏偏他们夫妻一体,碍着张叔,总不好把张婶随意打发了,可是留着张婶,却又后患无穷。只能期盼祖母的法子真的能把这件事料理妥当了。
她扫了一眼里屋,见紫樱利落地将带来的干净被褥搬到床上铺开,又转眼间将祖母的梳洗家什伙儿收拾好了,随即出门去了厨房,听动作的声响,就知道是烧水泡茶去了。她又再将视线转回小院门口处,张婶正倚在那里一边扇风一边喘气,还时不时骂一句路过的庄户农妇,不许他们近前打量主人家的马车和行李。
文怡暗暗摇了摇头,细细算了算上个月积攒下来的几两零钱,打算明日见到聂家的家人后,便悄悄向他们打听如今市面上仆妇的身价是多少,看能不能叫聂家帮忙牵线,叫一两个人伢子带人来相看。家里原先只有祖孙俩,又没什么营生,只有三个男女仆从,还能勉强应付,如今先是置产,又要处置张婶,赵嬷嬷年纪也大了,总得添些人手才好,不然象这回出门一般,总要向族人借仆役,实在太不方便了。
过了一会儿,张叔退了出去,卢老夫人开始觉得累,文怡便劝她:“紫樱已经收拾好了床铺,祖母进房略歇一歇吧,厨房正在做饭呢,等祖母歇好了,吃过饭,再派人去寻舅舅家的管家来问话,如何?”
卢老夫人觉得这么处置挺妥当,只是有些心急:“那块地在哪儿?你说是在山坡上,从这里可能见到?”
文怡笑道:“出了门就能看见了,方才下车时,祖母没瞧见对面坡上那一大块光秃秃的空地么?跟孙女儿上回来时相比,树更少了,怕是舅舅家的人在山上起房屋,砍了去呢。”
卢老夫人眉头一皱:“既是咱们家的地,怎能叫他家砍了树去?!”
文怡笑道:“都是些杂树,咱们家将来不论是拿那块地耕种,还是栽果树,都要把树清走的。舅舅怕是想替咱们省事呢。”
卢老夫人这才罢了,只是还有些不满:“总得叫我们先过了目,再处置不迟……”边说边在孙女的搀扶下走到床边坐下,道:“方才在城门外歇脚时,我已经吃过干粮,如今并不饿,倒是觉得身上颠得发痛,骨头都快散了。你跟他们先吃饭吧,不必来叫我,我要好生歇一歇,待明儿再叫人来回话。”
文怡一边应着,一边给祖母脱衣脱鞋,待她给祖母盖上薄被时,又被老人家抓住袖子:“罢了,我虽没精神见人,你还是应该先问他们家的管事一声,山上山下的地都是个什么章程,问清楚了,晚上来跟我说……”
眼看着祖母慢慢闭上了眼,文怡轻声应承着,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
紫樱捧着两个大瓷碗从外头走进来,见状用嘴形问了句:“老夫人睡下了?”便将碗放下,让文怡看里头的菜,“一个是韭黄炒鸡蛋,一个是肉干炒葫芦条儿,锅里还有一个上回小姐吃过的小鱼干焖茄子,奴婢再拿小白菜加几片猪肉做个汤,再过一会儿就能吃了,小姐觉得还行么?”
文怡笑着点头:“还好,午饭随便对付着就行,若有好东西,留着晚上再做。祖母累了,方才又用过了点心,说不吃了呢。你利落些,回头我吃过了,还要去找人问话。”顿了顿,又问:“跟来的人吃的饭可都有了?”
紫樱笑道:“两位大叔是一荤一素,面条管饱,都是今年新磨的面粉,香着呢,荤菜是红烧肉,素的就是清炒小白菜,方才奴婢已经让张婶去做了,可能要磨蹭些时候,奴婢便先煮了一大锅蛋花汤给两位大叔送去了。”
文怡好笑地看了她一眼:“昨儿晚上我就觉得不对劲儿,你跟张婶可是拌嘴了?”
“怎么会呢?”紫樱笑眯眯地道,“奴婢一向最敬重老人了,昨儿才向张婶请教过针线活来!”
这话一听就知道不尽不实,张婶在厨活上还有些本事,若论针线,怕是顾庄上十岁的小丫头都比她强些。文怡想到昨晚张婶对紫樱一脸忌惮的模样,便知道她吃过亏了,不过这又有什么要紧呢?她微微一笑:“别叫九房的人看出端倪来,也别叫人拿了你的短儿。万事有我呢。”
紫樱会意地笑着躬身一礼,便掩口忍笑回厨房去了。
文怡一个人吃了午饭,进卧室看过祖母,见她精神好了些,便陪着说了几句话,方才退了出来。经过厨房时,她看到张婶正坐在小板凳上擦洗两个大大的铁锅,两手都油乎乎的,嘴里还在小声咒骂着什么:“白吃饭……啥都不会干……赶个车,道都走不直,我男人比你们强多了,还没你俩吃得多……”又骂:“小娘皮,眼里没人了,等姑奶奶得了势,看不把你脸抽烂……”
文怡知道她定是受了气,但这些话不干不净的,实在是污了人的耳朵,正想要开口训斥,便听到紫樱在自己身后开了口:“张婶,你说话也看看地方,没瞧见小姐在这里站着么?!”
张婶这才发现文怡站在门外,慌忙起身,有些手足无措地赔笑道:“奴婢一时没看见……”看向紫樱的眼神却有些不善:“姑娘怎的也不提醒我一声儿?!”
紫樱没理她,只将手里的篮子拿给文怡看:“小姐,你瞧,这是方才这小院的主人孝敬的,是新鲜的甜玉米呢,还有几样山上摘的野果,听说庄上的人家都爱吃这个。”
文怡歪头看了看,果然见到一扎黄澄澄的鲜玉米,颗颗饱满,四周拌着一圈儿五颜六色的小果子,有大红色的,有紫色的,有绿色的,有黄色的,还有紫得发黑的,全都刚刚洗过,还带着水珠儿,看上去甚是诱人。她心中一动,觉得这篮子配上这果子和玉米,野趣之中颇有些不俗的味道,不象是寻常农户的手笔。
她小声问紫樱:“房主人可在?”紫樱摇摇头:“东西拿过来后,人就走了,是个三十来岁的妇人,长相还算端正,穿得虽平常,说话却挺文气的。她是个寡妇,带着一对儿女,大女儿有十二三岁了,小儿子看着只有四五岁年纪,听说是几年前才从外地迁过来的。”
是个外地迁来的寡妇?文怡皱皱眉:“怎么赁了她家的屋子?她既是外地来的,在本地想必没有亲戚,又带着孩子,要住到哪里去?”
“小姐放心,她在本地虽无亲戚,却认了村长的老婆做干娘,如今带着儿女搬到村长家的空房子住去了。奴婢先前问过,张叔并没有逼他们搬家,少爷知道后,还吩咐婆子送了两吊钱过去呢。”
文怡这才放心了些,听说聂珩也插了手,便问:“大表哥也来了?”
“少爷如今就在山上呢,方才奴婢在庄子里遇见了管家,怕是过一会儿,少爷就要下来了。”
文怡闻言大喜,忙问了茶叶在哪里,亲自烧水泡茶去了,又命紫樱将果子用碟子盛好,送进屋中。
张婶在旁看得眼热,不甘心地嘀咕:“也不知道这些穷鬼送的果子干不干净,就这么拿来了,小姐可是金贵人呢,万一吃出个好歹来……”但想到聂家表少爷来了,不知道这一趟又能得多少赏钱?
过了小半个时辰,聂珩果然到了。文怡想到祖母就在里间歇息,为了不打扰到她老人家,便将聂珩请到了厢房里,亲自斟茶,谢过他和舅舅在自家置产一事上出的力。
聂珩微笑道:“本来想直接送你的,你不要,我们父子只好多出一把力了。”顿了顿,又面带愧色地压低了音量:“请别怪母亲自作主张……”
文怡忙道:“这有什么?本就不是我该得的东西,舅母拿了去正好呢。况且我受舅舅、舅母和大表哥恩惠良多,正发愁无以为报,若是山上的温泉真能对大表哥的身体有所助益,便是我的造化了。”
聂珩笑了笑,低声说:“终究……失了信用……也失了厚道……”他摸索着茶杯边缘,似乎在想些什么,文怡留意到,他的手指越发细了,骨节微微突起,皮肤比上回见时更苍白了几分。
文怡心中一紧,再抬头仔细端详他的气色,果然比上回差了些,眉间轻蹙,似乎隐隐有些忧郁。
难道大表哥是因为舅母夺了温泉地,心里想不开么?
文怡咬咬辰,担心地看着他,手摸了摸袖中的硬扁之物,勉强笑道:“大表哥,上回我只是远远看了看地方,后来又瞧了鱼鳞图册,但那块田地究竟是怎样的,我心里实在没数。不如你当向导,带我去瞧一眼,如何?”
聂珩露出笑意,点了点头:“没问题,从这里过去,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你随我来。”说罢就站起身,却忽然晃了一晃身体。
文怡吓得忙忙扶住他:“没事吧?要不多歇一歇?或是叫管家带我去就好了。”
聂珩闭了一闭眼,笑道:“不妨事,只是起得急了点,如今已经好了。”接着不管文怡劝阻,硬是要往外走。
文怡没法子,只好叫了一个车夫,驾着小车,带他们两人过去。聂珩笑道:“才几步路的功夫,何至于此?叫人看笑话了。”文怡正色道:“马车上不了山,大表哥就当是为了待会儿上山积攒力气好了。你虽觉得无妨,我瞧着却担心呢。”
聂珩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随了她,表兄妹俩就真的坐着小车,从院门出发,先是出了庄子,再横穿大道,停在山脚下。
聂珩下了车,指了指前头一大块平地:“就是这里。我已经叫人翻过土了,只要种子一到,随时都可以播种。你不是说要种秋麦么?这里的土质倒是适合种麦。田那边就是河,水是从山上的湖里流出来的,灌溉甚是方便。”
文怡让车夫留在原处,自己跟在聂珩身后,一路看着自家新买的田地。听着聂珩的介绍,她心里渐渐添了喜意,笑道:“大表哥想得真周到!我来之前,还担心秋收农忙时,未必能雇到人手整地呢,没想到你已经替我办好了!”
聂珩道:“本地人手不多,我们家是从别的村子雇人来的。其实你若是打算把地佃出去,倒是能省好些功夫,以后也不必太操心,只需要派一个管事看着,按时收租子就好。播种灌溉什么的,佃户自己会办妥。不过佃了地出去,收益就少了许多,只雇长工耕作,自家要多操些心,但收益大多归了自己,倒比佃出去划算。”
文怡想了想:“我们家的情形,倒是把地佃出去更好,只是我还没跟祖母商量过,等问了她老人家的意思才能定下来呢。”
聂珩点点头:“最好尽快,再过几日就是秋分,正是种麦的时候,再往后就迟了。若是决定雇人种,我们家买种子时,帮你们一起买了吧。我们一向种开的那种麦子,出产很不错的。”
文怡向他谢过,两人又沿着山路往坡上走。那一大块林地,已经整理好了,聂珩甚至叫人挖好了种树的土坑,又告诉文怡,没砍掉的树都是什么品种的,会长出什么果子来,哪里适合种什么树,哪种树是眼下适合种的,种了以后要多少年才能结果,要如何料理,等等等等。
文怡听得发愣,一边用心记下,一边佩服大表哥的博学,两人走到林子边上,她见聂珩喘气喘得厉害,便请他略歇一歇,又笑道:“从前只知道大表哥学问好,却不知道你原来对农事也了解得这么清楚呢。”
聂珩愣了愣,接着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才微微苦笑:“我这个身体,若不想当废物,就只能在这些事上多用心,才能为家人分忧了……”
文怡柔声劝他:“大表哥,其实……你真的不用想太多。你的身体不好,就是因这多心二字而来。舅舅舅母都在心疼你呢,哪怕是为了二老,你也该放宽心,把身体养好呀?”
聂珩摇摇头,回头看着文怡:“顾表妹,你心里当真不怨么?你没了父母,跟祖母相依为命,在族里也是常受人轻视的。好不容易看中了一处好产业,求到唯一的亲娘舅家,舅舅舅母和表哥亲口答应了会帮你办好,结果回头自己却看中了,先一步将地买了下来……别说是亲骨肉,就算是远亲,或是一点亲缘都没有的陌生人,这种事也是失于信义的。你心中当真一丝埋怨都没有?!”他低下头:“至少,换了是我,就决不会毫无怨言,可是我不能说什么,母亲一切都是为了我……”他苦笑:“表妹先前说,那块地你本来就不想要的。可是,先问一声又如何呢?这回表妹大度,不放在心上,下回若是遇上别人……父亲本是赤诚君子,母亲本是贤良妇人,可是为了我,却什么都不顾了,这叫我如何承受……”他眼圈一红:“眼看着至亲为了自己,连原本在意的事都抛开了,这种滋味……”
文怡听得呆住,万万想不到大表哥的忧郁是因此而来,心中忍不住一酸,想起了祖母。祖母本是不爱与族人来往过多,也不爱理会俗务的,但为了自己,全都顾不得了,先是九房的十五叔夫妇,再是二房的四伯父四伯母……因为自己心底的盘算,要连累年迈的祖母与人耍心计,真的是孝顺之举么?
她抬头再看向聂珩,却发现他已经走出很远了,忙低头轻轻拭去泪水,打算追上去,忽然听到有人在旁边问:“你心里真的不怨么?为什么?”她吓了一跳,连忙转身望去,便看到不远处的大树后,站着一个多日不见的人,正是那位“柳观海”。
第三十三章 同病相怜
更新时间2010-12-22 18:58:34 字数:4619
一刹那间,文怡怔住了。她万万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遇见柳观海。她有些无措地回头看看聂珩的身影,想起他与柳观海是旧时同窗,莫非是大表哥请他来做客的?虽然在一个还未整理好的地方待客有些奇怪,但文怡还是很快醒过神来,斯斯文文地向柳观海行了个礼:“原来是柳公子,可是大表哥请你来的?”
柳东行没有回答,只是一直盯着她问:“你真的不怨么?族人如此无情,连唯一可依靠的外家也如此不义,累得你孤苦无依,只能勉强在他人轻视提防的目光下挣扎求存。你只是一个女子,无法自立门户,只能年复一年地忍受那些所谓亲人的薄待,难道你心中一点怨言都没有?!”
文怡呆呆地看着他,不太明白他为什么会问这些话:“柳……柳公子,你……”她觉得有些异样,印象中的柳观海,是个沉默中带点儿冷淡,但暗地里却会默默关心他人的君子。无论如何,总是一个温和的形象,眼前这个眼神锐利中略带一丝戾气又步步紧逼的人,真的是她所知道的那个柳观海么?!
柳东行仿佛察觉到自己的语气有些冲了,飞快地移开了视线,垂下眼帘:“失礼了,柳某偶尔路过此地,看到聂兄的身影,便想着过来打声招呼,没想到恰好听见聂兄与顾小姐的谈话。虽说非礼勿听,但柳某实在没法挪开脚……”他再次抬眼盯过来:“还请顾小姐坦白相告,聂兄说的……都是实情吧?你心里真的不怨么?!”
他虽是救命恩人,但算来只是见过几次面,并不相熟,况且文怡心中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还只是个小女孩,大多数情况下,都是以前世那个二十余岁的文怡的观点看待问题,多少有些顾虑对方是外男,若不是柳观海一再追问这个问题,她是绝不会向对方坦白相告的。然而,他用那样的目光盯着她,叫她心底生起一种异样感受。那种目光中,不带有男女之私,也不是纯粹的好奇,却叫人觉得,他是用内心向她发问。
文怡略迟疑了一下,便道:“大表哥只是多虑了,这块地那么大,就算再便宜,我也不可能全部买下的。舅舅喜欢,买下一部分,与我们家成了邻居,日后可以彼此守望相助,也是一件好事。我本来不知道这里有温泉,只是想置一份田产而已,温泉对我而言,并不是必须。大表哥待我如同亲妹,他身子不好,若这温泉能对他的身子有所助益,我心里也会觉得欢喜。”她看了看柳东行,不知这样的回答能不能混过去?
柳东行不知道顾聂两家的田产有什么纠纷,只是方才听到表兄妹二人的谈话,引起了自己的心事,方才忍不住跳出来问文怡。如今听了文怡的回答,却不怎么感兴趣,更有一种她多少有些应付的意味的感觉,心下闷闷的,扭开头去,只觉得内心的不平声音越来越大。他握了握拳,沉声道:“你觉得聂家待你不错,因此,哪怕是吃了亏,也不在意。那你的族人呢?!听聂兄所言,你的族人待你十分不好,你对他们又是个什么想法?!不会同样没有怨言吧?!”
文怡沉默了。她扪心自问,是否对族人没有怨言?
不是的,她心中的确有怨。她可以原谅舅舅一家的出尔反尔,因为他们还有关心她、爱护她的时候,还会想到在伤害她之后尽力弥补。可是顾氏族人呢?先是家产,再是祖母,末了还要操纵她的婚姻,他们一再夺走她所拥有的东西,最后她什么都舍弃了,长房的堂姐还要纵容同伙夺走她的性命!加上重生之后,她用成人的目光观察周围,天天都能感受到族人对她们祖孙的轻视与冷漠。她怎么可能不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