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Loeva
文怡瞟了他一眼:“为什么我觉得…你好象在算计些什么?”
柳东行笑道:“我哪有算计些什么?不过是觉得有些事防不胜防,我又不可能在此久留,不如就让所有人帮着提防好了。”
柳东行说得轻巧但柳复却不是这么想的。他越来越觉得自己是被算计了。柳东行提议族学,在族中威望大涨,加上他年纪轻轻就成了朝廷官员,年轻一辈的族人已经完全以他为首。等到族学建成后学有所成的族中子弟一旦能在科举途上有所建树,都只会感念柳东行的恩情,而考武举的子弟则是直接成为了柳东行的死党。他这个族长先是被抢了先机接着又被架空,哪怕是拿出了一百两银子,又捐出了一百亩的良田再费尽心思请了先生回来,也讨不了半点好。
尤其是在族田这外事上柳东行小施诡计,策动全族人为自己讨回族产,他却只能吃哑巴亏。如今他既失了田,又失了名,还跟族人交恶,连一向支持他的几房人都开始疏远他了,而向来是他死党的柳四老爷,居然成了族学的主持之人!柳四老爷一手帮他料理族务,一手揽住了族学,在族中的权势威望隐隐有盖过他的趋势。柳复开始对这个堂弟生出了警惕之心。
没两日,柳街上下便开始流传起两个谣言,一是柳四老爷中饱私囊,贪没了族学名下的银钱;二是柳东行借族人之力讨要族田,不过是利用族人而已,并非真心要为族学出力。前一条知道的人多,不过是引起了更多的流言蜚语,倒也没激起什么水花,而后一条,却有越演越烈之势,有人甚至开始传说是柳东行在柳复面前进谗言,后者才会这么强硬地拒绝族人的要求,其实两人早就在私下有了约定,柳复分了更多的田产给柳东行。
有些族人坐不住了,他们不灯意思找柳东行询问,便把主意打到了文怡头上。好几位柳太太找借口来看文怡,旁敲侧击,文怡只装作没听懂,还叹道:“前些日子族里闹得这么大,相公不知在二叔那里说了多少好话,总算把事情平息下来了,却为了此事得罪了二叔。这些天二婶连我的面都不愿意见了,天天都在内院骂,说我们夫妻是强盗窃贼什么的。其实相公已经是看在一家人的面上做出许多让步了,他是长房嫡长孙,分家另立,原该从族里得一笔产业才是,如今不过是分得长房一百亩良田,还要劝长辈们不必为他争取更多,没想到在二婶看来,这一百亩仍旧是在割她的肉,实在叫人心里难过。”
几位柳太太相互交换了个眼色,神情都有些不大自在,柳九太太便干笑道:“可不是么?到底都是长房的子弟,行哥儿怎么说也不该只分一百亩地呀!二老爷怎能这样待他呢?这不合情理不是?”
文怡无奈地笑笑:“罢了,在京城时,二叔已经分过我们两个J、庄子,再添上这一百亩地,也不算少了。只是出京时因家里人手有限,无人照应,我们夫妻便把庄子都转手了。我们这一南下,还不知要在康南待多少年呢,便是置办再多的田产,又有什么用?只要这笔田产足够学堂的花费,我们夫妻便心满意足了。若不是为了这件大事,我们也不会起这个心思。
柳九太太讪讪地笑了几声,与妯娌们对视一眼,都觉得有些惭愧,没多久就要告辞。
文怡却拦下她们说:“侄儿媳妇忽然有了个主意。说来我们都是柳家媳妇,将来我们的子孙也都要在族学里读书的,族学之事,我们也当出一把力。我这里有几样首饰,还值些银子,不如就请婶娘们陪我去一趟四叔家,把宅们捐出去吧?”
众人面面相觑,只得跟着文怡走了。于是文怡便当着众人的面将一匣子款式略嫌老旧的金银首饰交给了柳四太太,请她去首饰铺子换成银钱,归到族学账上。
有了文怡带头,柳三太太等人也纷纷捐了几件首饰,一时间,文怡在族中贤名大涨,不忿的柳顾氏听到消息后叫丫头拿了两匣子首饰去,却只得了一声谢,半点好名声都没得。
柳顾氏本来要骂人的,不过柳东行马上拉走了柳东行,一起去拜访小时候的同窗,将他请到族学里充当幼童的开蒙先生。这位同窗已有秀才功名,是个学问扎实又稳重耐心的人,给幼童开蒙绰绰有余。而且因为他的家境清贫,柳家兄弟的邀请等于是帮了他大忙,经他之口,兄弟俩迅速在恒安学子当中赢得了仁善之名。
而另一位教导四书五经的老师,原是由柳复出面丢请的,柳家吴弟却在那位同窗的引介下,把一位在恒安久负盛名的名师请回来了。一时间,族中对柳东宁的评价也大为改善。紧接着,柳东宁表示说要入族学读书,与堂兄弟们做同窗,不复从前的高高在上,族人们的态度更为软化。
看在这件事的份上,柳顾氏没有再为难柳东行与文怡,而因为东宁与东矢兄弟要入读族学,长房在族学总算有了代表,柳复心中的怨气也得到了缓解,但他并没留意到,族人们谈论起他的嫡长子时,已经不再把东宁和他这个父亲视为一体了。
十一月的柳街渐渐平静下来了。而身上添了无数光环的柳东行,总算消停下来,对文怡道:“大局已定,咱们可以功成身退啦!”
第三百五十二章 最后警告
柳东行所说的功成身退,是指他终于要起程南下赴任了。
在柳东行的督促与柳东宁的出力下,新建的族学很快就定下了开学的时间。由于已经时近岁晚,家家户户都有事要忙,因此便决定开春后正式开课。不过因为已经定下了先生,柳东宁现在就可以自行上门去向那位名师请教。柳东行已经不需要再为了他拖慢自己的行程了。
十一月已经过去了一大半,马上就要进腊月了,水路已不可能通行,柳东行与文怡决定骑马坐车,走陆路南下锦东、长州,再绕道青州以西进入平阳境内,直下康城。如果一路上顺利,他们还能在腊月十五前到达康南,赶在年前完成职务交接,然后安安心心地去顾庄过年。
柳东行夫妻要离开的消息不久就传遍了整条柳街,顿时引起了轰动。各方族人,无论是老太爷一辈的,叔伯婶娘一辈的,还是堂兄姐妹一辈的,都纷纷前往长房见柳东行与文怡,诉说自己的不舍,再三挽留他们多住些日子。理智些的人,只是伤心地掉几滴泪,再三表示自己的感激,并请他们夫妻日后多回来看望族人;那些激动的族人,索性就号啕大哭了,简直恨不得他们夫妻带上自己一块儿走。
因为几乎每一房的人都来了,而且还不只来一次,有时候某个人跟父母子女来过了,过后又会跟堂兄弟、妯娌或姐妹们再来一回,长房的门槛在两天之内便迅速降低了一半高度。
这让长房的现任主人们心里十分不是滋味,因为这些上门的族人没有一个是冲他们去的,仅有几房愿与他们交好的,会在拜访完柳东行与文怡后顺道去看看他们。
柳复深觉再让柳东行在恒安多留些日子,会对自己在族中的地位产生很大的威胁。他是全柳街最希望柳东行尽快离开的人,为此他拿出了前所未有的积极行动,主动帮忙准备了各种路途上能用到的东西,大到马与马车,小到手炉干粮茶水,应有尽有,还给护送柳东行一家的士兵们送了丰厚的程仪与暖和的棉衣,写了好几封书信让柳东行带着,以备路上遇到他从前的故交时,可以获得方便。最后,他还在家里给柳东行夫妻设了盛大的饯别宴。
柳东行欣然接受了他的好意,在饯别宴上,对柳复从头到尾都恭敬中不失亲切,并且再三替其他族人说好话,请柳复不要为了前些时候发生的一点不值一提的小争执对各房族人怀恨在心,大家都是为了家族好而已。目睹这一切的族人都说,行哥儿实在是个好孩子,不愧是容氏太夫人的亲孙子,即使受到了这么多不公的待遇,但对曾经亏待过他的叔婶,却仍然不忘礼数,对曾经给予他关爱的族人,更是知恩图报。
柳复心中有一种想要吐血的感觉。柳东行现在是家族中现任官职最高的人,有他在,柳复想要给族人一个教训,还得思虑再三。原想着等人走了,自己就能放开手脚,让族人知道谁才是一族之长,但有了柳东行这番话,只要自己做点什么,马上就会被认定是心胸狭窄之人,对名声十分不利。可若什么都不做,自己又很难吞得下这口气。想他柳复自少年成名,数十年来一帆风顺,何曾受过这等窝囊气?若是柳东行给他气受,看在对方曾经帮过自己的份上,他还能忍了,可是柳氏族人……不过是一群看他眼色度日的庸人罢了!
柳复甚至对自己的长子生出了几分不满,认为柳东宁对族里的长辈太过客气了——他可是族长之子!犯得着这般礼敬那几个没半点本事却只能靠巴结长房来存活的小人物吗?!还有,他跟柳东行那么亲近做什么?东矢、东俊与东乔才是他的亲手足!
柳顾氏此时也一肚子气。她自打嫁进柳家,二十年来不知为这个家族做了多少事,可如今,在各房女眷眼中,她居然不如一个乳臭未干的顾文怡受人尊敬!她可是族长夫人啊!更让她无法接受的是,那些妯娌居然因为文怡而夸奖平阳顾氏的女儿教养好,但接着又小声添上一句“只有长房差强人意”,这是什么意思?!这些人当她是聋子吗?!
若不是丈夫再三勒令,她才不会出席这种无聊的场合呢!可又同样因为丈夫的警告,她再生气也只能死忍着,不能对文怡与别房女眷说一句不逊之语。她只坐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再也忍受不下去了。顾不上妯娌们的窃窃私语,她借口身体不适,命文娴留下做陪客,自己匆匆离席走人。
柳复听说这件事后,脸上的神色更沉了几分。
文娴留在席上,面上维持着勉强的笑意,却如坐针毡。文怡已经完全是今天宴会堂客席上的焦点,她只需要静静地坐在那里,微笑着倾听别人的话,时不时回应一两句,别人就会冲她笑,然后跟身边的人说她是多么的谦逊亲切。可文娴身为主人家的儿媳,同样笑着坐在那里,却没有一个人与她搭话。
文娴曾经试图跟柳四太太说话,柳四太太回应了两句,便很快参与到妯娌们关于族学的话题中去了,把文娴撇在了一边。文娴觉得很委屈,又再试图跟邻桌的两位堂妯娌搭话,她们冲她笑笑,随口应了两句,便开始窃窃私语,声音虽小,她却隐约听到了“从没见过这么窝囊的正室”这样的句子,脸色顿时一白。
她知道她们在笑话什么。这些日子,全族都在关心发生在她房中的婢妾争风的笑话。
但没几个人关心,不代表她们不知道。现在各房的女眷都听说了,东宁新纳的两个小妾,一个是母亲赐的姨娘,一个是新开脸的陪嫁丫头,天天争吵不休,当中又有另一个未开脸的陪嫁丫头被卷了进去,她这个正室居然无法弹压,害得正经夫主柳东宁都不敢沾家了。柳氏一族各房也有过妻妾之争,但是连自己的陪嫁丫头都管不住的正室,还是头一回见。
文怡就住在长房,自然也听说过这件事,还留意到邻桌那两位妯娌的窃窃私语。那两位妯娌来自旁支末系,夫婿在族中不受重视,只守着几十亩薄田过活。他们不依靠长房,也对长房没多少敬意,反而因为柳东行与文怡的善行,使得他们的儿子能有机会读书,因此对东行与文怡还有几分感激,今天才会特地前来践行的。文怡犹豫过后,决定当作什么都没听到。文娴软弱不能压制陪嫁丫头与妾室是事实,她何必为了一个不亲近的堂姐妹,去与两个势弱的族人争吵?不过是一句闲话罢了,文娴不会吃一点亏。
文怡继续微笑着与各位婶娘们交谈,偶尔逗逗几位小堂妹,席上一片和乐融融。
她以为文娴也会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把那点小风波抹过去。没想到宴席结束后,文娴居然会走到她面前,请她借一步说话。两人到了小花厅后,文娴摒退从人,便开始指责文怡不该坐视他人欺侮自己。
文娴道:“我知道如今满族里都在夸你好,你的贤名都传得全恒安城都知道了,可你也不该为了保住这点名声,便任由柳家人恶言中伤我们顾家的名声呀!有,我与你论娘家的关系是姐妹,论婆家的关系是同出自长房的妯娌,在场的人里,再没有比你我之间更亲近了。为何别人笑话我,你却装作没听见,无动于衷?别跟我说你没听到,我看见你转过头来看了我和她们一眼。”
文怡有些奇怪地打量着文娴,发现她一脸悲愤,似乎快要哭出来了,想了想,便道:“依你说,我该如何反应才是?那两位嫂子是私下说的话,议论的又是你,你要我当着所有人的面把这件事摊开来,然后要求她们给你赔礼吗?”
文娴愣了愣,脸色渐渐发白。
如果是那样,恐怕她会更加丢脸。
文怡看着她,叹了口气:“五姐姐,我真不明白你是怎么想的。你从前在家里时,虽然性子弱了些,常常被底下人拿捏住,可是自打你去了京城,又管过几天家,按理说已经改了许多才是。你从前教训我们姐妹几个时,何等有派头?怎的如今连个陪嫁丫头都压制不住呢?我这几日虽住在客院,却没少听说内宅的传言。你这是怎么了?!”
文娴的呼吸有些急促,飞快地避开了她的目光:“这是我们家的事,与你无关。”
文怡挑挑眉:“这话说得好,既是你们家的事,与我无关,那你把我拉到这里来质问,又是为什么?我为何要为与自己无关的事跟别的族人交恶?”
文娴眼圈一红,急喘两下,挤出一句话:“我知道如今连你也不把我放在眼里了……不,早在你得了诰命的那一天起,你就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文怡冷哼:“族里多的是没有诰命的女眷,谁会被自己的陪嫁丫头压制到这个地步?她们说你闲话,确实不好,但她们难道是在撒谎?你说我不该为了自己的名声坐视别人中伤娘家,我却觉得你的所作所为正是让别人轻视我们娘家的缘因呢!”
“你知道什么?!”文娴再也忍不住了,“我难道不想教训那两个**吗?!可是我骂了燕儿,婆婆就要怪我不贤惠!我骂了阿碧,阿碧就说我违了祖母的意思!我只能拿侍琴出气,可侍琴已经开了脸,我又没法越过相公处置她!我为了顾家的名声,苦苦忍让,你无比风光,却不肯助我一言,现在是谁在伤害顾家的名声啊!”
文怡冷笑一声:“姐姐好委屈啊,我倒不明白了,你要处置侍琴,难道宁弟拦你了?阿碧再得大伯祖母的宠,也越不过你这个正经嫡孙女去!二婶是你亲姑姑,难道会因为你教训了小妾几句,便把你休回家去?五姐姐,不要因为自己无能胆怯,就把错都归到别人头上。你那天还说要做宗妇,要让族里的人都看到你的好处呢,连陪嫁丫头都不敢收拾,日后如何服众?!我劝你先把外头的闲言碎语都放一边把,先将家里的事料理妥当再说!贤惠?贤惠是什么?只要你能把家里官好了,不给夫婿拖后腿,便是好妻子了。别人议论几句就受不了,你还过什么日子?!”
她转身就要走,文娴却呜咽一声哭了出来:“你知道什么?!你试试过我这样的日子!你有福气,才敢说这种话,我若连好名声都保不住,又怎能在这个家里立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