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Loeva
冬葵想要再劝几句,文怡却认为过犹不及,给她递了个眼色,她便退到一边闭了嘴。文怡则对云妮道:“我终究不是你,不能替你拿这样重大的主意。但你娘待你如何,你那位小王爷弟弟如今又待你们母女如何,你心里是有数的。继续留在康王府,也不过是受气罢了。你真的能甘心?什么富贵荣华,什么身份地位,都是假的,你如今过得是什么日子?从前在西山村又是过的什么日子?什么时候更快活?你回去细想想。差事的事,你也别忙着回绝我,横竖我人在这里,你什么时候改了主意,就过来找我。我不是要你离了母亲弟弟,只是让你有一条出路,遇到什么事,也不用处处求人。”
云妮忍不住掉下了眼泪:“大小姐,对不住,都是我没用,您为了做了这么多,我却因为害怕酿,不敢听您的话……”
“你这傻丫头。”文怡笑了,“那是你亲人,你舍不得离开也是人之常情。”接着又正色道:“不过我有一句话要提醒你,你们母女如今在王府里的处境,其实也不难理解。你想想,你娘和你将小王爷养了这么多年,小王爷自然是亲近你们的,可那位王总管抛开世子不管,却让小王爷做康王府的少主人,号令全府,肯定有他自己的打算。为了确保他自己的地位,他就必须稳住小王爷,让小王爷处处都听他的话行事。你娘与他不是一路人,他为了自己的利益,怎会不排挤你们呢?先安排亲信在小王爷身边,离间你们。等到小王爷不再需要你们了,就把你们赶走。到了那一天,你们母女俩既没钱,又没个亲族,能到哪里去?我劝你另找差事,也是让你们将来有个退路。”
云妮恍然大悟,忿忿地道:“我就知道那个绣云一定是王总管派来的!原来他们是打着这个主意呢!”旋即又伤心:“如今小王爷又被绣云哄住了,我娘的脾气又越来越坏,行动就得罪人,若是将来真的被赶出府,怕是没人肯帮我们一把。”不过得了文怡的劝说,她也振作了几分:“我会想办法再劝劝我娘,若实在不行,我就自个儿跑出来找大小姐!您放心吧,我会做很多活的,不管是什么差事我都能干!”
文怡笑着点头,又劝她吃过点心,然后给了她一些擦伤的药,以及两包各色丝线银针,便让她回去了。今日云妮是以采买针线的名义出来的,总要让她有差可交,免得再挨秦寡妇的打。
云妮走后,文怡特地夸了冬葵:“今日多亏你帮着劝她,不然有些话我不好说得太明白,不说又怕她不肯改变心意。”
冬葵笑道:“奴婢在大奶奶身边侍候的时日长,西山村也去过无数次了,从前跟翠花闲谈时,听她提过云妮的事,因此知道怎么劝动她。但后来的事,就要看她自己能不能想通了。大奶奶虽觉得她可怜,但那毕竟是她的生母,我们是外人不好劝她弃了自己的亲人。”
文怡微微一笑,冬葵不知内情,只当她是怜惜云妮受气,但个中内情却不好多说,便随口几句话把丫头们都打发下去了。润心跟在冬葵身后出门,特地打量了她的背影几眼,心里服气了几分。荷香却若有所思,回房寻了几样针线,便找冬葵说闲话去了。
柳东行晚上回来时,文怡把白天的事告诉他,又道:“只怕要费些时日,不知能不能赶得及在康王府起事前把云妮弄出来。我不敢硬来,怕将来出了事,她心里怨我。”
柳东行低头思考片刻,方才道:“娘子一定要把她弄出来么?其实我看这丫头虽是个憨性子,对亲人却真真是十分关心,你就算劝她离了康王府,将来康王府出事,她还是要回去的。就怕到时候弄巧成拙,她一样会怨你。”
文怡叹了口气:“我也担心这个,因此今天才劝她说,她母女俩在康王府的下场恐怕不会很好,让她在外头另寻出路。这样一来,日后即便是康王府出事,她也会想到我曾经给过她建议,让她躲过一劫。至于秦寡妇躲不过,则是因为秦寡妇不肯走的关系。云妮心性淳朴,又感激我,应该不会把这笔账算到我头上的。”
柳东行凑近了文怡:“娘子,你说……咱们换个法子如何?”
“她既然离不得亲人,那咱们又何必要她与亲人分开呢?”柳东行微微一笑,“只要她愿意,就算是带着她娘走也不可啊,最好是把她那个弟弟也一并带上……”
文怡猛地站起身,惊愕地看着他:“相公,你在胡说什么呀?!你该不会是想着利用云妮做这等冒险之事吧?万一事泄,不用朝廷出兵,康王府的人就会对她下毒手了!”
柳东行拉住他,正色道:“只要安排得当,就不会有事。咱们大可以用迷药将人迷倒了,悄悄送出城去。只要朱嘉逸不在,康王府群龙无首,自然事败,而他们一家三口可逃过谋逆大罪。若朝廷要严办,只要他们没落在官府的人手里,也大可隐姓埋名到外地去过清静日子。也许一开始他们会抱怨我们,但只要朝廷的旨意下来,便是连傻子都知道,我们是在救他们了!娘子,这是最两全其美的法子!”
文怡愣住了,心中不由得犹豫起来。
若是……事情真的能顺利进行的话……
第三百六十八章 意见相左
文怡考虑再三,还是迟疑地摇了摇头!”不行,这件事不好劝得,云妮虽老实,却不是笨蛋,只不过是心性单纯些,无论我们有什么样的理由,也难劝动她将朱嘉逸独个儿诓出王府来。她又怕她母亲,一个不好,打草惊蛇,还要连累了云妮。再说,她如今在康王府中也深受排挤,朱嘉逸待她也不比往日亲近了,这种事恐怕不是她能办得成的。
“这倒未必。”柳东行竭力劝说妻子“这不是快过年了么?康城每年都有元宵花灯会的,十分热闹,想来朱嘉逸一个孩子,自是爱玩爱闹的,可康王府的人又怎会在这时候放他出来游玩?若是让云妮悄悄鼓动他,避了人出来看灯,我们自有法子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人送走。那秦寡妇住在王府后街,也不是没有出门的时候,依样办理就是了。云妮起初或许会恼你骗她,但只要事情平定下来,她自会对你终生感激。”
文怡看着他,还是摇了摇头:“不行,你怎知道元宵花灯会是个好机会?康王府是看着郑王府的意思行事的,只怕还要等京城的消息呢,动手早了,不一定能动摇康王府的布局。那么我们就算把朱嘉逸弄走了,也未必管用。你我心知肚明,康王府如今主事的是王永泰,而非朱嘉逸,他不过是个幌子罢了,就算被你们送走了,他们只需瞒住消息,照样能打着康王府的旗号行事口更何况,康王府盘踞康城多年,城里城外被他们把持得颇为严密,你真有法子瞒过他们的耳目,把云妮他们送出城么?”
柳东行对此倒是不以为意:“你也太小看通政司了。康王府是这里的地头蛇不假,但他们先是失了主公,又被充公了产业,接着还丢了王爵,对康城的掌控力早就大不如前了,如今能在此地作威作福,不过是凭着旧年埋下的暗桩,吃老底罢了。更何况,军权还在我手上呢。康王府的人能打通知府衙门的路子,却无法在驻军所里插进人手,实在没法将人送走,我就让他们把人送到我那儿去,难道别人还敢上驻军所搜不成?”
文怡摇摇头:“我明白,只是……我担心的也正是这个。”她抬眼看向柳东行:“无论是通政司,还是康南驻军所,都是朝廷的人。我们借他们之力,把云妮母女还有朱嘉逸从康王府弄出来不难,但要让他们逃过朝廷的搜捕,隐姓埋名安然度日,怕是不可能吧?我原本只想着将云妮拉出这个泥潭就算了,毕竟她一个小丫头,不曾参与谋逆,又有通风报信的功劳,以太子殿下的仁慈,饶她一命也不出奇,就算她逃了,也没什么要紧。可是朱嘉逸是康王府逆党所敬奉的伪主,秦寡妇则明知康王府旧人谋逆也参与进去,他俩是万万逃不过去的口任你有天大的功劳,只要放了他们,就等于是包庇逆党,那岂不是自断前程?”
柳东行眼中惊诧一闪而过,面上却笑道:“事情何至于此?朱嘉逸不过就是个幌子,没了康王府那群逆党的拥护,连正经的世子朱景深都成了没牙的老虎,更何况是他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私生子?看在他年纪小,也是宗室血脉的份上,太子殿下才不会与他一般见识:至于秦寡妇,不过是一介愚妇罢了,要说她参与的谋逆,却是笑话。她参与了什么?恐怕连王永泰等人在图谋什么,也只是一知半解吧?这样的两个人,即便是朝廷拿住了,也没多大用处,顶多关上三两月,就放出来由他们自生自灭去了。咱们也不必多插手,由得他们吃点苦头,等他们出来了,再给他们些银钱,置几亩薄田,安排去个清静的庄子度日,就算对得起云妮了了“
文怡咬了咬唇,看着柳东行,闷了一会儿才道:“你这话我倒听得糊涂了,我虽不懂这些朝廷大事、却也知道,朱嘉逸既然被康王府拿来做了幌子,不论是否做了什么,都已是罪人了。而那秦寡妇送子南下,本身就是康王府谋逆之举的起始。太子殿下仁善,或许不会将康王府旧仆全数处死,但这两人既然事涉其中,至少也会被押入京中长年幽闭,只要圣旨不曾明言将他们处死,就已经是圣上仁慈了,也许不知何年何月,他们就会得了重病,无声无息地死去,若说圣上与太子只是将他们关几个月就会放了,还由得他们爱去哪儿便去哪儿,我是不信的。
圣上本就是多疑的性子,太子又英明果决,焉能留下这么大的破绽?难道就不会有心人制住了这两人,中伤朝廷与圣上英名么?”
柳东行淡淡地笑了笑:“只要三王动乱平息,谁还敢做,大不了在京城找个地方安置他们就是,有通政司的人看着,他们能做什么呢?只要他们安安分分的,无论是圣上还是太子殿下,都不会与他们一般见识。”他看向文怡:“娘子,这就足够了。我们都知道朱嘉逸和秦寡妇犯的是什么事,你也不过是因为怜惜云妮,方才尽力助她。但若他们不知好歹,自寻死路,你也没必要太过挂怀。”
“所以我才这么说。”文怡低着头,心里闷闷的,“我本来就只想救出云妮而已,无论是秦寡妇还是朱嘉逸,都与我无干。你既然被太子派了这个差事,总不能白来一趟,为了你能立功,我糊弄了云妮,让她泄露了康王府里的消息,也是盼着她能被记上一功,将来康王府事败,不会连累她身死。可若你要她把母亲与弟弟都接出来,就等于让她亲身参与了朝廷的行动,这固然能破坏康王府的图谋,可却无法确保朝廷会饶过她母亲与弟弟的性命。到了那一日,云妮该怎么办?她本是一心报答我,却害了亲生母亲与视为亲弟之人。而我原有心保全她的性命,却反而陷她于不火…,相公,其实你不必对我许这样的诺言,我心里清楚,若是事后朝廷当真不能饶过他们,你必然不会包庇的。”
柳东行沉默了一会儿,才淡淡一笑:“娘子猜中了,若朝廷愿意网开一面,我自然乐意顺水推舟,可若朝廷要严办,我又有什么理由为了他们三人便葬遥了自己呢?、,他握住文怡的手,双眼直直看着她:“娘子也是一样,这秦云妮与你有何交情?际过是数年前相处过几日罢了,你喜欢她的性子,怜惜她的遭遇,想要拉她一把,但没必要费尽心神啊。世上有那么多人,性情单纯的何其多,受苦受难的又何其多?你何必为了一个秦云妮便耗尽心思呢?”
文怡抽回手,闷闷地道:“我虽有心助云妮一把,却也没打算舍了自己的身家性命,所以我才说,只要救她一人就好。让她离了康王府那地儿,将来事发也不会被卷进去,若她到时候执意要与母亲同甘共苦,我顶多劝几句,不会死命拦她的。
可是……”她瞥了柳东行一眼,“你为何不老实跟我说呢?对我说这么多好话,只为了让我帮你哄住云妮,劝她将朱嘉逸带出王府。你若照实跟我说,你们只是要把人弄出来,破坏康王府的图谋,难道我还会为了外人恼了你?再怎么说,这也是我们夫妻在商量事儿,你哄我做什么?难不成我是个不识大体的,或是个愚笨不通的,非要你拿谎言哄了骗了,才会替你办事?”
柳东行心知自己造次了,忙赔笑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只是见你对那秦云妮如此关怀,担心你会为了她的想法,不愿意帮我开口。”
文怡抿着嘴不说话。她确实是不大愿意的,但事关柳东行的身家前程,她多少还是会偏着自己的丈夫。在她看来,只要能保住云妮的性命,其他人都不要紧,云妮要恼就恼去。她顶多难过些时日,过后也就抛开了。可是她却不愿意听到丈夫对自己说谎。他当自己是什么人呢?
柳东行见妻子不开口,心里也有些愧疚,忙笑道:“既然你不乐意,那就算了。咱们另想法子吧。如今已经从云妮那里知道了不少康王府里头的消息,她说的那几家被赶出来的旧仆,我们也找到人了,其中还真有不少人是可用的。形势比咱们刚来时好多了,即便不在朱嘉逸身上下功夫,也未必没法子对付康王府那群逆党。”
文怡板着脸,过了好一会儿才道:“罢了,你们爱怎么做就怎么做。可我不愿意出面哄骗云妮。我们总是要去康南的,你叫通政司的人派一两个信得过的婆子媳妇来,我不在时,就让她们装成是我身边侍候的人的模样,跟云妮结交。若她们能说服云妮,我自不会拦着。”
柳东行讪讪地摸了摸鼻子:“这…这样也好,让通政司的人自己想办法去,我们就专心于康南军务吧。”
文怡扭头进了里间,随手拿了本书,似乎在翻看,其实是在呆坐着生闷气。柳东行在外间探头探脑,想起方才自己脱口而出的话,也不由得长长叹息一声。
第三百六十九章 娇客驾到
文怡与东行夫妻俩的关系在这次小小的争吵过后,似乎出现了一种诡异的变化。
他们对待彼此也算不上冷淡,柳东行甚至有些刻意讨好、伏低做小的意味了,但文怡则是亲切体贴之余,却让人有一种淡淡的感觉。她依然将丈夫服侍得无微不至,起居饮食洋洋周到,说话的态度也没什么不好,但就是不愿意与他商量正事,说话时只围着家里的琐事打转。东行几次要跟她说起自己跟通政司合作的事,又或是康南的军务,她都一脸漫不经心的模样,也不应答,一开口,便是家里的柴米油盐酱醋茶。
若是东行硬要她说些什么,她便不咸不淡地道:“妾身不过是妇道人家,这些外头的大事,妾身听不懂,也想不出好主意,相公看着办就好。”
柳东行心知她心中仍有恼意,因此无奈之下,也不好再说什么。他跟平阳通政司的人商量过后,决定照文怡先前所说的,在平阳挑一个稳重可靠的婆子,嫁妆时文怡身边侍候的人,安排在那座宅子里,专门负责接待秦云妮。至于文怡本人,原就不是住在那里的,只说是随夫到任所去了就好。但在这婆子来了以后,还要文怡出面引介给云妮,才好进行后面的计划。
柳东行对于这件事心存疑惑,担心文怡气仍未消,未必乐意帮这个忙,跟文怡说起时,也有些吞吞吐吐的。文怡淡淡地听了,只说了一句:“等人来了,相公跟我大声招呼就好,我会派人去找云妮来的。”柳东行有些意外地看着她,她却已经背过脸去继续做针线了,瞧那料子的花色,多半是给卢老夫人做的。文怡低头不语,一针一线地缝着,似乎十分专心致志。柳东行张张口,还是没说什么,无精打采地转身离开了。
他一出门,文怡便放下手里做了一半的衣裳,眼圈一红,掉下泪来。
夫妻一体,她既然嫁给了他,夫妻俩自当齐心合力面对一切难关。她没打算过问他在外头的所有事,只盼着他遇到难处时,或是不如意之事,想要找人倾诉时,不要忘了她这个妻子。对于家里的事,也能有商有量。若有什么事是要守秘的,不能告诉她,那也不要紧。她知道他曾经给通政司办过差事,如今还担着秘密重责,也知道朝廷与通政司的正事不是随意能对她这等妇道人家透露的,只要他说一句不能问,她绝不会多问半个字。可是,他也不能对她撒谎,尤其是在要她去做什么事的时候。
被信任尊重的丈夫哄骗利用的感觉真是糟糕透了。当初离开恒安的时候,她以为凭着在老家那一番作为,柳东行已经将她视为贤内助了,遇到难处也愿意与她商量,结果在长渚,他明明已经决定了要转向青州探望姑母一家,却一直瞒着不肯对她提起。她说破了他的心事后,他才将计划和盘托出,后来也与她配合默契。她只当这种事不会再发生了,而到了康城后,也自问一向积极助他打探康王府的消息。为什么,他还要对她说出那样的话呢?便是照实说了又如何?哪怕她连云妮也救不得,难道她还能与他反目?她还分得清亲疏远近!
心里添了这根刺,文怡每每听到他要跟她商量相关的事时,便提不起劲头来,总是草草混过去了。她只觉得自己已经尽了妻子的本分,对丈夫的态度也仍旧温柔体贴,却没发现身边侍候的丫头婆子们都察觉到了几分异状,做事小心起来。
丫环里头就数冬葵的资历最深,她原有心要劝一劝文怡的,只是她之前曾犯过一回错,深悔当日自作主张坏了主人大事,这一回又不知内情,便犹豫着不敢讲;荷香近来十分用心地向她讨教成为主人心腹的诀窍,见她不说,只当是做丫头的不该干涉主人家的私事,自然也不会说什么;润心本事柳家的丫头,遇到这种事,自然史偏向男主人的,私下问了柳东行,柳东行叫她别管,她也就不会多事了。如此一来,家里既无一人能替这对夫妻说合的,两人便一时僵在了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