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Loeva
文怡道:“庵主原是文怡长辈,请不必如此……”瞥见如真低眉顺目,一言不发地站在庵主身后,带着几分谦恭的模样,她不由得顿了顿,忽然觉得不知该说什么,犹豫了一下,才压低了声音道:“若庵里的师父们还缺什么,又不方便催管事们送来,庵主便打发个人去跟文怡说一声吧。我们家里虽不算富裕,几位师父的米粮还是供得起的。庵主若觉得文怡说话唐突,只当没听见就是。”
青莲庵虽是顾氏家庵,庵里修行的都是与顾氏有关的女子,包括守寡的顾氏女,或是族中的寡妇以及先人的婢妾,平日族中向有供给,但这里的尼僧大都是无依无靠之人,不是亲人不管,就是家人都死绝了,因此负责送日常供给之物的管事都不把她们放在心上,偶尔偷个懒,或是晚送几天,或是送些次货来,有时候庵中的尼僧还得用省下来的香油钱到外头去买米面,也会在庵堂后的空地上种些瓜菜。
庵主本身是守寡的顾氏女,论辈分是文怡的姑姑,但因她是庶出,生母又没了,夫家更是不管不顾,因此在族中也说不上什么话,只能时不时到各家去串串门子,好向这些原本是她婶娘、嫂嫂和侄媳妇的太太奶奶们多求几个钱贴补庵中生计而已。但对顾氏各房的女眷而言,这些尼姑不过是闲时打发无聊的工具,哪怕知道庵主是顾氏女儿,心底也会生出轻视之心,要是心情不好,更会嫌弃她们身上带了晦气,便是偶尔大方舍些香油钱,也是舍给别人看,给自己脸上添光彩的,庵中众尼平日过得如何,她们才不会放在心上。
青莲庵主猛一听文怡说出这样的话,不由得有些动容,只是她心存顾忌,不好多说什么,只好垂首一礼:“谢过就小姐好意了。六老太太与九小姐都是虔诚之人,平日常来常往的,九小姐好意,贫尼怎会觉得唐突呢?”她心中暗叹,若不是这位九侄女有些才干,六房祖孙二人的日子又能比自己强多少?难得她们二人心存良善,无论家计如何,都不忘给庵中送粮米,见面时也从不摆架子,这份诚心着实难得。
文怡微微一笑,恭敬地回了一礼,又望向如真:“前儿师父过来给祖母说经,她老人家听得高兴,师父若得空闲,还请再到家里坐坐。”
如真眉间隐隐闪过一丝喜意,双手合什,比先前更恭敬了几分:“无量寿佛。九小姐即开口了,贫尼就叨扰了。”
文怡再合什一礼,请两位法师留步,便告辞而去,送她出庵的不是别人,正是前世的师姐静安,眼下静安脸上挂着殷勤小心的笑,点头哈腰,一个劲儿请文怡慢走。文怡心中别扭,便问她些是不是只有师徒二人前来、师父身体如何、在这里住不住得惯之类的问题。静安听了她的问话,更殷勤了几分,不但一一详细回答,还恨不得一路将文怡送到宣和堂去,只是到了庵前十丈的地方,便碰上了守护庵堂外围的婆子,被拦了下来。她本是外地来挂单的,总不好破坏清莲庵的规矩,只能讪讪地再巴结几句,便依依不舍地看着文怡带着丫头走远了。
文怡上了马车,驶离清莲庵,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脱离了似的,隐隐有一种轻松的感觉,她再回头看一眼庵门前不停挥手的师姐,便缓缓靠向身后的靠枕,闭上双眼:重生前的种种,是真的一去不返了,就在她死后重生过来的那一刻,一切都已改变。
但是,就算一切都已改变,前路也还有很远……
回到宣和堂,文怡到祖母跟前请过安,把到青莲庵办的事都交代清楚了,便回了房间,紫樱忙迎上来伺候她洗手净脸,还道:“小姐,下回在遇到这种事,派个婆子把银子送去就行了,何必亲自前往?那里到底是庵堂,您是年轻姑娘家,本该避讳才是!”
紫苏在旁边不停地点头:“可不是么?庵主倒还罢了,那个叫静安的尼姑,是如真的徒弟吧?一点儿规矩都没有!瞧她那个巴结人的样儿!真叫人看不惯!”
文怡微微皱了眉头:“好了!她们到底是正经出家人,不过是日子过的艰难些,只好放下身段罢了,你们休要笑话!”
紫樱怔了怔,默默将水盆端给了秀竹,挥手示意她下去。紫苏还未觉,只是笑道:“小姐这话有趣,什么叫正经出家人?难道出家人还分什么正经不正经的?”
文怡脸色一沉,一记厉眼扫了过去,看得紫苏愣住。紫樱便猛拍紫苏后脑勺一下:“你要死了!什么混账话,也敢在小姐面前说?!还不快到外头扫地去!“
紫苏委屈地红着眼圈出去了,其他丫头也都配了小心,不敢再说笑。紫莹从秋果收礼接过茶碗,轻轻放到文怡面前的桌上,小心道:“小姐,学里来人问,今日您去不去上课?”
文怡神色缓了缓,淡淡地道:“自然是要去的,我也误了十来天的课了。你叫冬揆把我的功课整理出来,仔细包好,我下晌就去。”
本来文怡前世已经上过闺学,加上家中事务繁多,早就打了不去上学的主意。只是卢老夫人觉得‘梦里’上过的课不如亲身学的可靠,除了自己平日教导外,也叫孙女儿尽量去上学。因此文怡在顾庄的时候,十天里倒有八天是要去上课的。只上一个时辰,另外一个时辰的女红课,便因为她女功夫早已超出族中姐妹,达到了毕业的水平,学历的女先生勉强同意她免修了,只是每个月都要她上交意见针线活交差。
文怡陪祖母吃过午饭,略歇了一歇,变换了衣裳,带着在外十来天里写的字与做的针线活,坐着小车前往闺学所在的院子。
闺学位于房宣乐堂东侧,就在三房选录堂后方,是一出两进的小院。
其他它原本也是宣禄堂一部分,在三房搬离顾庄后,宣禄堂由几家分支瓜分,这座小院便因为结构小巧,环境幽美,又曾是三房女儿的闺房,被长房做主划给了闺学。
闺学如今有两位女先生,一位姓杜,名漪贞,是长房二老爷一位朋友的族妹,丧夫多年,早在十几年前就曾说要过来做女先生的,只是当时二老爷又是续弦又是赶考,一时混忘了,她又不好主动提出,便一直耽搁到前年,二老爷嫡子满了周岁,方才由二太太下了帖子,备齐了束修,大张旗鼓地请了来。她是平阳大族之女,向有贤名,在女红上十分出众,眼下正担任闺学山长。
另一位女先生,也是来历不凡。姓罗,,名蝶君,本事官宦之家的千金,原是长房太太蒋氏从前闺中认得的朋友。她虽长相平凡,年轻时也是出了名的才女,满腹诗书,琴棋书画更是无所不通,只是没什么运气,被父亲嫁给了一个不识风雅的武官,过得很不快活,后来她丈夫死在边疆,她本想回娘家依靠兄嫂过活,又耐不住嫂嫂的冷言冷语。蒋氏见状,便修书一封,把她请到了平阳,做了顾氏闺学的女先生。
文怡前世对这两位女先生的印象都不大好,只记得杜先生只会夸长房的姐妹出色,对其他几房的姐妹则平平,而罗先生稍好些,不管是哪一房,做得不好都要挨训!文怡那时家境困难,做的针线不如其他姐妹花团锦簇,琴棋书画也因为疏于练习,赶不上其他姐妹的进度,没少被她教训。
今日上课的是罗先生,文怡不卑不亢地将字送上去,又拿出针线活,放在一边,便微微低着头,唇边含着两分文雅的笑意,恭敬地等候先生说话。
罗先生只扫了针线活一眼,便拿起那叠字一张一张地细看,一共看了一盏茶的功夫,底下端坐的女孩子们都忍不住开始做小动作了,方才不咸不淡地说:“倒还罢了,只是赶了些,写字应该静下心来写,才能陶冶性情,你这样慌慌张张地,失了雍容,也就失了我们这样人家的女儿该有的气度了。”
文怡心里虽不以为然,但还是恭敬应了,罗先生又提笔挑出几十个写得“不够雍容端正”的字,扔回给文怡:“拿回去重写!明儿呈上来我瞧。”
文怡乖乖应了退下,坐回自己平日常坐的位置,这时,屋里年纪大些的女孩子还能稳稳坐着,小些的女孩子已经开始交头接耳了。罗先生种种咳了一声,女孩子们却只当没听见,气得她直摇头叹道:“不像话!真不像话!”最后还是文娴开头,才让屋里安静下来。
今天的课程因时而生,因清明将近,罗先生便教了几首与清明有关的诗词,又说了两三个典故,下课时间就到了。罗先生起身,缓缓地,优雅的走了出去,屋里立刻闹腾起来,几个小女孩叽叽喳喳的商量要到其中一人加去开茶会,又说家里做了什么新点心。几个大的皱眉看了她们几眼,优雅的走了出去,已经丫头婆子围上来,护送他们回家了。
文怡向来是等人都走了才离开的,便落在后头回想今天的功课要怎么安排,忽然见文娴走了过来,欲言又止,却迟迟说不出话。
文怡笑了笑:“五姐姐有事与妹妹说?”
文娴迟疑地道:“听说……你昨儿个……发话说要处置一个管事……”
文怡有些意外,她还以为五姐会跟她说六堂姐文慧回来的事,没料到她想说的是周福贵,便皱皱眉:”确有此事,因他去年负责给祖母的院子上新漆,没想到他偷工减料,去年秋天上的漆如今就剥落了,这样的人,总得给他哥教训才是。“忽然想起周福贵原是长房的人,莫非……
她问:”五姐姐是从哪里听来的?“
文娴微微红了脸,跟在身后的丫头侍琴看得着急,便替她开口道:”九小姐,那周福贵家的原是我们小姐奶娘的外甥女儿!因她男人坏了事,她求到小姐跟前,叫小姐毫不为难!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请九小姐看在我们小姐的面上,从轻发落了吧!“
文娴回头轻斥:‘住口!我还没说话,你多什么嘴?!”再看向文怡,脸更红了:’其实我也知道这事是他不对……“
文怡笑了笑,道:既是五姐姐开了口,妹妹怎能不应呢?只是有一样,他若是在别的事上出了差错还好,偏那是祖母的院子!若妹妹轻易饶了他,岂不是显得对祖母不够尊重?”
文娴失望地低了头,勉强笑道:“这原是正理,他犯了错,本就该罚的,九妹妹罚得好。”侍琴急了:“小姐!”
文怡憋了她一眼,又微笑道:“这样吧,姐姐回去跟他们说,板子就暂且寄下,只是祖母的院子,还得重新上漆才是。叫周福贵自掏腰包!务必要用好漆,仔仔细细地刷好了,若是三五年后,又出了问题,就加倍罚他板子!”
听琴闻言,还有些不大满意,文娴却大喜,我上文怡的手:“好妹妹,多谢你了!我这就跟他们说去!”
文怡笑眯眯地道:“这本是小事,姐姐何必亲自来说?只需打发个人来说一声就是。论理,底下人办差轻忽,误了主人的事,本就该罚的,凭着亲戚家的几分脸面,要劳动小姐亲自为他说情,实在是不像的,凭着亲戚家的几分脸面,要劳动小姐亲自为他说情,实在是不像话。我知道姐姐性子好,但也别太纵着他们才好。”
侍琴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文娴却感激地道:“好妹妹,我知道你是为了我着想,只是……别人求到我面前,我总不好回绝……”
文怡心下暗叹,这位堂姐性子太软了,怪到连文慧都不把她放在眼里,但自己不好说什么,只能低头收拾着笔墨纸砚。
文娴又道:“好妹妹,你去了这么多天,回来后却也不给我传个信。你不知道吧?六妹妹和七弟都来了!是昨儿晚上到的。刘妹妹在祖母跟前郑重赔了大礼,还说要向你赔不是呢。好妹妹,你这两天可得空?到我那里坐坐如何?我做个中人,给你们说和,还有一位新的姐妹要给你引见呢!”
文怡笑笑,只问:“是哪家的新姐妹?”
文娴笑道“是我们太太的娘家侄女儿,原在康城住着,父母都没了,便投奔了来。我见了她,才知道世上原来还有这样和气的姑娘,你见了一定喜欢!”
文怡手上一顿,脑中迅速闪过一个熟悉的面孔,心下不由得一喜:怎会忘了她?原来她是这时候来的!
第四十八章 有朋自远方来(下)
二太太段氏的娘家侄女儿,闺名是可柔,年纪比文怡还要小半岁。段家是康城的富户,曾有传言说,康城北郊的土地,十亩里就有八亩是姓段的。老康王在世时,府中每逢饮宴,段家老太爷必是座上客。但后来这位老太爷过世了,老康王也薨了,他的儿子不大卖段家的账,段家的儿子又才干平平,段家便渐渐沉寂下来,家中的土地也日渐减少,后来因有个女儿嫁到平阳顾氏做了填房——也就是顾家长房的二太太——方才恢复了几分元气。等到康王四年前去世,世子进京后养在皇宫里,从京中派了使者来处理了王府名下的产业,段家便彻底沦落成一家普通的富户,坐拥千亩良田与四五间铺面,养活着六七房上百族人,在富商云集的康城过着中等人家的日子,不坏,但也说不上好。
段可柔是段氏二房的独生女儿,也是二太太的亲侄女。他父亲死得不太体面,有传言说实在青楼里与人争风,被人失手打死的。因是他自个儿挑起的事端,又把对方的仆人打死了一个,官府判决,两家各打五十大板,赔钱了事,这还是可柔亲伯父使了银子的结果。短氏二房失了财,可柔母亲气得病倒,挣扎了一年也死了,留下她一个孤女,今天住东家,明天住西家,由几家族人轮流养活。但众人都厌恶她父亲丢了家族的脸面,连她亲伯父都不乐意收养它,最后还是远在平阳的亲姑姑伸出援手,想着平阳离得远,未必能听到闲言闲语,就把她接了过去。
段家的事,是文怡前世从下人的窃窃私语中听来的,她还记得头一回见可柔,是在祖母病重,她上门求大伯祖母于老夫人下帖子情网老太医的时候。那一天,她一进门,离得最近的可柔就笑着跟她见礼:“可是六房的九姐姐?咱们还是头一回呢!”她那时一心想着祖母的病,只草草回了礼,便上前拜见于老夫人了。可满屋子的人,没几个是正眼瞧她的,甚至她一跪下,二伯母段氏就带着几个堂姐避开了,当时文慧的脸上还挂着满满的厌烦,只有走在最后的可柔,担心地看了她一眼。
再见面时,已经是她被二房收养后的事了。
可柔常来给四太太请安。与文怡见得也多,两人都是孤女,都是温顺沉静的性子,分外合得来。文怡应邀收效,轻易不出门,身边又没有从六房带过来的婢女,除非别人说起,她对外界的消息几乎是一无所知,是可柔来串门时,告诉她在庄中发生的大小事情,让她不至于成了聋子瞎子,就连四伯父四伯母给她说亲的事,也是可柔打听到对方的情况,悄悄告诉她知道的。
那时,段家刚有信来,说要给可柔说一门亲事,对方是个中年富商,已有了几个蔗子女,而二伯母段氏似乎没有反对的意思。两个即将面临不幸婚姻的小姐妹,偷偷躲在屋里哭,可柔人如其名,是个懦弱女子,只能凄凄惨惨地流着泪,打算接受自己的命运,而文怡却毅然剪去一头青丝,出家为尼。
文怡还记得,自己随师傅离庄那天,可柔还派了心腹丫环来相送。她已经定了亲事,不日就要出嫁,没法出门,特地让丫环送来了亲手缝制的一双素面布鞋,祝福她一路平安,自那以后,她就再也没听到过可柔的消息了。有一回她路过康城,曾照着记忆中的可柔夫家地址,前去打听,却发现那家人已经新娶了一位太太,。
她不敢想像柔顺的可柔遇到了怎样可怕的事,也不愿去想可柔是不是已经遭遇了不测,只能默默地为好友念经超度。后来她遭遇横死 得以重生,曾产生过一个想法:既然一切都能重来,那这辈子,她要改变的不仅仅是自己的命运,还要帮助这位不幸的友人避开那可怕的婚姻。
前世的这个时候,她们六房与长房几乎断绝来往,因此她也不知道可柔是几时来到顾庄的。今天从文娴那里得到了确切的消息,她好不容易才压下心中的激动,欣然答应了文娴的邀请,前往长房做客。
长房的宣乐堂跟四年前没什么两样。唯一的差别是丫头婆子们的态度,稍稍恭敬了些,但也说不上热情——毕竟,六房仍旧是没有男丁,没有未来,顶多就是家产丰厚些,可能会有打赏。对那些体面的管事娘子喝大丫头来说,这点赏钱算不上什么,但在小丫头喝一般的婆子媳妇眼中,已经是不小的好处了。
文怡给跟着伺候的冬葵使了个眼色,冬葵会意地凑到宣院的二三等丫头堆里说话去了。早在离开闺学时,她就派了跟车的婆子回四六房捎信,同时让紫樱预备几份礼物和封赏送过来。冬葵是她几个丫头里除了紫樱外最有眼色的一个,只要是真的有心,拉关系交朋友是拿手。
文怡跟在文娴身后进了宣院正堂,还未进暖阁,便已听到了于老夫人开怀的笑声,接着便是一道清脆婉转的女生娇嗔道:“祖母——您可不能偏心!小七得了彩头,我怎么能没有!”一把低沉沙哑的男声打断了她的话:“六姐,你又要耍赖了!”
文娴露出微笑,一边走进暖阁,一边柔柔地问:“六妹妹又干什么好事了?”接着向老夫人请安,于老夫人笑着点头:“好,好,从学里回来了?”一眼扫见她身后的文怡,有些意外。
文怡上前见礼:“给伯祖母请安,伯祖母安好?”
“好,好……”于老夫人很快就恢复了慈爱的笑容,又问候卢老夫人,“许久不见你祖母了,她身体可好?年下家里请吃年酒,我特地让人去请,你祖母就是不肯来!”
文怡恭谨地道:“祖母年下受了凉,侄孙女儿连屋子都不敢让她出呢!她老人家只好窝在房中,等天气放晴时,才出廊下散散步,原不是有意怠慢,还请伯祖母见谅。”
“原来如此。”于老夫人笑道,“我还道她跟我认识了几十年,已经烦了我呢!身上不好,直说就是,我这里还惦记着她要配丸药,就特地叫人多配了一份,你待会儿回去,记得捎上,可别跟伯祖母客气!”
文怡自然不会和她客气,只不过是回家后送上一份差不多的回礼罢了,便躬身谢过。于老夫人让她坐的时候,她趁机看了周围一眼,果然见到于老夫人最远的一个座位上,坐着一个十三四岁的瘦弱少女,脸色苍白,身上穿的也是素蓝衣裙,见她望过来,怯怯的笑了笑,低下头去。正是段可柔!
文怡正思量着该怎么开口让人引见她,文娴已经冲文慧笑了:“昨儿六妹妹说什么来着?我今日把人请过来了,你要怎么谢我?”
文慧正皱眉头呢,闻言先是偷偷看了于老夫人一眼,方才笑了笑,起身冲文娴福了一福:“多谢姐姐!”又去偷看于老夫人。于老夫人道:“你看我做什么?还不快给你九妹妹赔礼?!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文慧掩口笑了,热情的上来拉文怡的手:“当年是我年纪小不懂事,说错话得罪妹妹了,妹妹饶了我吧!”说完便要下跪行礼。
文怡心中咯噔一声,掩下嘲讽之色,笑着扶住她道:“姐姐快请起。谁小时候没有过淘气闯祸的时候呢?就算做错了事,只要过后知错能改,从前的也就不需再提了。妹妹原不该收姐姐这一礼,姐姐冲我赔不是,我反倒不好意思了。”真正该受这一礼的,原是自家祖母才对!
文慧不知是不是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脸上恼色一闪而过,这时于老夫人说话了:“以后你们姐妹和睦就好,可不能再拌嘴了!六丫头,改日你带上礼物,去给你六叔祖母请安。自打你回来,还没去看过其他几房的长辈呢。”
这就是让文慧变相赔礼的意思,文慧听出来了,脸色有些发沉;文怡也听出来了,脸上仍是温文尔雅的笑;文娴略有几分知觉,担心地看了两位堂姐妹一眼,有些无措。
一时闷坐在侧的文娟眼珠子一转,笑着扯开话题:“五姐,你知不知道,方才七哥从老太太那里得了好东西呢!”
文娴愣了愣,方才反应过来,干笑道:“是么?是什么好东西?六妹妹,你说来我听听?”
文慧没理她,只是径自看着文怡,文怡也微笑着看回她。
文娴有些讪讪地,文安搭话道:“五姐姐,你问六姐做什么?我才是正主儿!”说着扬了扬手中的一只拇指大的白玉小瓶:“瞧这个!是二叔孝敬给祖母的宫粉,听说最是养颜护肤,祖母就赏给了我,可把六姐羡慕得不行!”
他快满十五岁了,声音正从孩子的青翠转为成人的低沉,脸上也长了许多小小的红疙瘩,为了掩饰这些瑕疵,特地擦了粉,但哪里掩得住?从祖母处得到的这一小瓶宫粉,听说正式治那些小疙瘩的良药,因此他正兴奋着,原本因为声音与长相变得有些阴沉暴躁的性子,也恢复了原来的开朗。
文娴笑着上去看她的宫粉,又向祖母打听其来历,与堂弟一唱一和地,缅腼腆腆、羞羞涩涩,做着不熟悉的撒娇讨好,文娟也在一旁努力配合,哄得愈老夫人大笑,道:“好了!你们几个孩子,专会哄人!小的我肚子疼,今儿乏了,我要歇歇,你们散了吧,晚上吃了饭再过来说话。”又对文娴道:“好生招待你九妹妹,可不能怠慢了。”又叫丫头去取文怡爱吃的点心。
文怡移开视线,冲于老夫人行礼:“谢伯祖母。”她有些意外,自己几年没上门,从前上门时也是不受重视的客人,大伯母居然知道自己爱吃什么点心……
文慧笑着坐回祖母身边,搂着她的脖子撒娇:“好祖母,我给你捶腿好不好?您别赶我走嘛,我就在这里侍候您!”于老夫人犹豫了一下,也就答应了,又瞪她一眼:“就会叫人操心!”
一众小辈行礼退了下去,文安拿着白玉小瓶急急回自己院子去了,文娟两眼盯着姐姐,又有些好奇地看了文怡一眼。文娴只好带着妹妹、堂妹和表妹一起回自己房间去。
文怡一路都在想办法跟可柔搭话,但可柔却怯生生的,不敢多说什么,文娴和文娟问她话,她都一一回答了,可文怡问,她只简单地说几个字,倒有大半时间是低着头的。文怡心中有些失望,但想到她的处境,又生怜意,临别时和气地笑道:“我与五姐姐是常见面的,相处得也好,可柔妹子是五姐姐的表妹,就跟我的表妹一样,不用见外。平时姐妹们常有来往的,你也不用客气,闲了便过来找我说话,缺什么东西,也可以跟我说。”
可柔一味羞怯低头,文娟倒笑了:“九姐姐真大方,不愧是当家的小姐!只是我也是姐姐的妹子,平时怎么不见姐姐对我这般亲近?”文怡回头看着她笑道:“你本来就是我的妹妹,难道还要我去亲近你,你才知道要亲近我不成?”文娟一笑置之。
可惜,文怡的热情迟迟得不到可柔的回应,可柔跟长房的人相处得还好,平时见面,也有说有笑的,只是见到文怡时,便拘谨许多,也从不到六房去做客,哪怕是文艺正经下了帖子请几位姐妹上门吃茶,只要文慧一眼扫过来,她就不敢应了,最后只有文娴喝文娟姐妹上门。如此过了将近一个月,文艺也有些泄气,开始检讨自己是不是太过唐突,结果把人吓到了呢?
这天她去九房探望过十五婶喝几个小兄弟,回家的路上正好看见可柔的马车从前头过。她忙叫紫苏去问车里坐的是不是可柔,紫苏赶过去,却没追上车子,吃了几口灰尘,跺了跺脚,会转到:“小姐,那位表小姐分明是故意的!奴婢叫的那么大声,她又不是聋子,怎会听不见?!
文怡不悦地瞪他一眼,她缩了缩脖子,再不敢说话了。文艺心情闷闷地,命车夫起行,车夫郭庆喜却道:“小姐,庄口有大队人马进来了,恐怕会堵住道路,您看……是咱们绕道呢,还是等那些人过去再说?”
文艺闻言朝庄口方向望去,果然看到有许多马车驶进庄中,行人争相走避,马车队前方两侧有几十骑青壮护行,大多数穿着一样的服饰,有几份眼熟、她正回想在什么地方见过,却看到一个与其他人穿的不一样的男子越过众骑先行一步,往长房的方向进发。
她浑身一震,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那不是柳观海么?!他……他怎么会到顾庄来?!
第四十九章 不亦乐乎?
文怡还以为自己是一时眼花看错了,定睛再细看,那人分明是柳观海!只是他眼下换了打扮,瞧着与往日的气质不大相同了。
在平阳时,他日常总是穿着布袍,简单地在腰间系条布带,身上也不带什么饰品,头上也是梳的单簪,利利落落、干干净净地。布袍的料子一直都是单色的,以深色为主,黑的,石青的,深蓝
的,墨绿的……趁着他的五官与身段,倒是越发精神了。
可眼下,他穿着一身枣红色的提花缎裰,头上戴的也是如今正时兴的黑纱方巾,腰上挂了两三个佩饰,有金有玉,一副富贵公子哥儿的做派。若不是他五官生的端正,神色也不见轻佻,再加上
外头罩了一件黑斗篷,盖住了里头衣服的颜色,文怡还以为是哪家暴发户出门了呢!
她不由得暗自在心中唾弃:便是要打扮得富贵些,穿深色衣裳不好么?单色的绸缎,或是清淡雅致的纹样,都很合适,况且深色最衬他!若还要添几样饰物,拿金的做什么?一个简简单单的玉
佩便足够了!他这模样,哪里像是个名门望族之家读书识礼的子弟?!
才唾弃完,她心中又生了懊恼:柳观海要怎么打扮自己,与她何干?!她多管什么闲事?!
只是她有些想不明白,柳观海到这里来做什么?那些马车里坐的又是什么人?!
她掀起车帘一直看着他骑马跑道长房宣乐堂门前下马,早有门房的仆人迎上来,他说了几句话,那仆人便露出大喜之色,飞奔回门中报信去了,接着他将马缰丢给了其他围过来的仆人,恭敬的
说了几句话,接着又去了第二辆马车前,然后又是第三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