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Loeva
整个灯会其间,文怡都随着阮家姐妹行动,倒也认识了几个人,其中就包括将要嫁入杜家的畴城伯府大小姐,以及那位未来的太子良娣林羽霏小姐。前者是位端庄知礼的大家闺秀,一言一行都叫人挑不出错来,甚至连脸上露出的笑容似乎都固定了幅度。她对阮家姐妹很亲切,待文怡也还算彬彬有礼,但说不上热络,文怡心中有数,也不放在心上。
至于那位未来的太子良娣,果然是个温和柔顺的性子,一派的稳重大方,对杜渊如十分恭敬。阮孟萱似乎很喜欢她,拉着她说了好久的话,她也没有不耐烦的意思,一直温温地笑着倾听。
文怡没找到机会跟杜渊如说话,内心有些遗憾,但看到她在东阳侯夫人缺席的情况下,仍旧自如地应对众人,便知道她嫁入皇家后,也能游刃有余,心里倒是为她高兴。文怡心下暗想,将来国家有这么一位品性正直良善的国母在,也是黎民百姓的福气呢。
正感叹间,文怡忽然听到有人在小声唤自己,回头一看,却是小檗。
小檗一身清清雅雅的打扮,沉静的气质仍旧不变。她弯下腰来,声量只有文怡一人可闻:“大小姐请顾小姐借一步说话,请顾小姐随奴婢来。”
第二百章 好意进言
文怡心中有几分惊喜,忙答应了,跟阮家姐妹打一声招呼,便随着小檗离开了灯会的场地,来到花园边上的一处精舍中。
这精舍粉墙乌瓦,里头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墙上挂了字画,堂中燃了熏香,屋角的花瓶里插着新鲜折枝花,两侧的大书架上满是新书古籍,只间中点缀着几件不俗的古玩,装点得十分清雅,俨然是个书房的模样,只是东次间用一座四扇的大理石山水屏风隔绝开来,看不到后头的情形。文怡瞥见窗台下的炕上,有摆放了热茶水与点心的小桌,还有引枕、手炉、脚炉、美人锤等物,西次间同样用屏风隔了,却能隐约瞥见脸盆架、手巾、炭炉、水桶与黄铜大提壶等物,便知道这里应该是供杜渊如更衣小歇的场所。
小檗请文怡在炕边坐了,倒了茶,请她自便,就退了下去。文怡浏览了一会儿书架上的典籍,杜渊如便到了,进门见她正朝书架上瞧,便笑说:“让妹妹见笑了,这都是我平日打发时间用的。此处靠近园门,离我屋子倒近,又比别处清静些,因此我闲了便爱到此处看书,只是已有些日子没来了,今日若不是为了能在灯会期间有个地方歇歇脚换换衣裳,府里也不会让人把这里打扫干净。因时间赶得紧,还有些不大齐整,妹妹别嫌弃。”
文怡忙道:“这样的好地方我若还嫌弃,这世上就没有好的了。这里果然清静,我瞧着也觉得心里欢喜。没想到杜小姐如此博学,光看这些书,就叫小女佩服不已了。”书架上的书本从四书五经诗词歌赋到天文地理历史典故,无所不包,而且全都是半旧的,没一本崭新,可见都是读过的,还不止读了一遍。这位未来的太子妃,果然是位博学的闺秀,真不愧是东阳侯的爱女,家学渊缘。
杜渊如笑了笑:“不过是多几本书罢了,哪里就敢称博学?妹妹别笑话我了。如今没外人在,你在我跟前何必如此拘紧?难不成也象别人似的,因为我身份有变,就疏远了不成?”
文怡一时语塞,讪讪笑着说:“怎么会呢?只是身份有别,我可不敢仗着你的好意,便兀自轻狂起来,没个上下礼数,那反倒是辜负了你了。”
杜渊如笑道:“行啦,不必如此。我知道你素来是个爱图省事的,与别人不一样。那些看到我要嫁进东宫,便一改先前的嘴脸,对我另眼相待的,我也不会真心待他们,自然是按规矩礼数来,可若你们几个在我跟前,也要讲究这些,我的日子还怎么过呢?”说罢也不管其他,拉过文怡的手,便一起坐上了炕。
文怡见状,也就没再坚持下去。以后能再见的机会可说是微乎其微,她又何必拘泥于礼数,便惹这位贵人不快?
杜渊如问了她近来的经历,又问郑家小姐事后是否有难为她:“我听说了令姐的事了,本来我还以为令姐与郑家小姐本是好友,那嫁祸之举未必是有意的,却不曾想郑家小姐与令姐竟象是翻了脸一般。听说后来路王府派人去查访时,郑家人还是一再否认曾借用令姐的丫环送信?”
文怡想了想才道:“我家六姐姐起初也是不明白的,为此疑惑了好久,后来四处打听了,才知道原来只是因为那日在路王府时,曾出言不慎,得罪了郑家小姐。六姐姐那天本没发觉有不对,过了好久才想起来,心里十分难过,没想到结交十多年,郑小姐居然因为一句无心的话,便把往日情份通通都抛开了。”顿了顿,看向杜渊如,“六姐姐素来是个莽撞的,小时候与郑家小姐相处得多了,在家又受宠,不免太娇纵了些,有时候得罪了人,也没放在心上。我听说六姐姐从前也曾冒犯过杜小姐,还请你看在她那时少不更事的份上,不要与她一般见识。”
杜渊如笑道:“哪里就到这个地步了?我知道令姐的性子,以前不过是小孩子家闹脾气罢了,本就没放在心上。其实与别人比起来,令姐这样的,只是任性娇纵些,却是个直肠子,倒还能让人放心结交呢。”
文怡明白,她这话里的“别人”,指的自然是郑丽君了,便稍稍压低了声音:“如今六姐姐也知道该结交什么样的朋友了,想必以后不会再犯从前的错误。”
“如此大善。”杜渊如用四个字把这个话题带了过去,又问,“这么说来,郑家果然没再难为你了?这样就好,我马上就要进宫,以后要知道宫外的事就没那么方便了,父亲又说等开春后便要与母亲、哥哥一道回乡去,若是到时候,你在京中有个好歹,我可就得后悔莫及了。我虽有心托阮家两位表妹照顾你,又怕她们身处深闺,行事未必方便。”
文怡心道原来如此,倒有几分感动:“自打路王府茶会后,也过了这么久了,并不见郑家人有何动静,想来是没有大碍的。如今郑家也将要嫁女,想必顾不上别的……”其实郑丽君的阴谋一曝光,郑家便行事收敛了许多,上回在大护国寺时,郑丽君与她擦肩而过,连个眼神都没给她,后来又接连出事,郑家自顾不暇,哪里腾得出手来报复?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坦白道:“我开春后……兴许也要回乡了。”
“呀这么快就要走?”杜渊如面露讶色,微微有些遗憾,“可惜了,若是你在京里多待些时日,我还想请你跟其他姐妹们一齐到东宫说话呢。我记得你是订了亲的人,早已经预备好了,将来你出嫁时,我一定要给你添妆的”
文怡双颊微微一红,小声回答:“多谢了。”她怎会不明白杜渊如的意思?以她这样的出身,未婚夫柳东行又是那样的身份,若是出嫁时,能得当朝太子妃添妆,以后不管是在婆家还是外人面前,都没人敢轻易欺负她,而那郑太尉一家,若有报复的念头,更是得掂量再三。
这么想着,她便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布包来,递到杜渊如面前:“这个……是我自己做的,原本想着寻机送你,没想到一直找不到跟你说话的机会。我又不好意思让丫头们代送……”
杜渊如接过来一看,原来是一块一尺见方的锦帕,上头密密地绣满了蝇头小字,却是祈求福寿康宁的**,边上又绣满了吉祥花纹,当下感动万分:“这是妹妹亲手做的么?这怎么使得?倒让妹妹费心了”
文怡有些心虚,其实这原本只是她为了打发时间绣的,后来想起没准备送杜渊如的贺礼,便把原本绣好的帕子缀上些绣边,又供在佛前念了一千遍**,方才收拾得干干净净地带来,跟其他客人送的贵重物品完全不能相比,论心意又不算诚,因为没找到面对面说话的机会,她本来都打消送礼的念头了,反正蒋氏已经替她预备了礼物,她不另外送一份,也不算失礼。眼下见杜渊如这般高兴,她便有些不好意思:“这是以前做的,上不得台面……”
“妹妹何必过谦?”杜渊如高兴地说,“难道这上头一针一线不是妹妹亲手绣的?多谢你了,我很喜欢”还小心地将帕子叠好,放进袖里贴身带着。
文怡见状,便道:“这帕子手艺倒在其次,我挑了它送来,本是想着,我曾把它供在佛前,念了一千次**,虽比不得那些大寺庙里的护符,好歹也是沾过佛香的,比别的俗物略强些。你不嫌弃,便是我的造化了。”
杜渊如听了更加高兴:“如此更难得了我定会好好保存的”又关心地问了她回乡的日子,以及家里都有些什么人,是否有什么困难,等等。文怡一一答了,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困难,但杜渊如还是许诺道:“若有难处,只管来寻我,若是递信进宫不方便,便去找阮家表妹。她们与我不同,我父亲不久就要回乡继续编书,但沪国公却因为北疆将有战事的缘故,需得长长久久地留在京里。我知道孟萱与你相熟,你若有事,也无须有所顾忌,只管去向她求助。至于郑家……”她顿了顿,“说到底,他们是自作孽,怪不得别人,只是需防有人无处撒气,便找人泄愤。”
文怡想了想,便答应下来。
两人已聊了好一会儿了,小檗过来催促道:“阮家大小姐问小姐怎的还不回去呢,虞阳长公主家的小姐与人吵了起来,又闹着要走,如今是畴城伯家的大小姐在主持大局。”
杜渊如微微皱了皱眉,对文怡叹道:“以后有机会再聊吧,我得换衣裳回去了。一想到以后都要过这样的日子,心里便提不起劲儿来。”
文怡只能温言安抚几句,见杜渊如起身到山石大屏风后头,由小檗侍候着更衣,她便低头沉思了好一会儿,方才对着换好衣裳出来的杜渊如道:“有一件事……我不知当不当说,只怕有些失礼……”
杜渊如面露好奇:“是什么事?你只管说吧,小檗也不是外人。”
文怡踌躇着道:“方才在府上大门口……我遇见了一件事……”便将目睹的经过都一一说了,“我早听说康王世子是个不受重视的,性子又乖张,很不讨喜,只是……好歹是宗室贵胄,他受了惊吓摔了马,府上那位亲戚却没问一声他伤得重不重……若在平时,或许算不得什么,但若是遇到有心人寻事,一个轻慢宗室的罪名便下来了……”
她话还未说完,杜渊如已皱起了眉头,回头问小檗:“听着象是畴城伯府上所为?”小檗点点头:“门房那里也报上来了,说是二表少爷今日一直在追问鲁小姐的事,想必就是从此而来。”
杜渊如叹了口气,对文怡道:“这畴城伯府是我们家的老亲,他家已故的老太太便是先祖父的亲妹,只是姑祖母去得早,他家老太爷后来又续了弦,两家久不走动了,直到先前母亲带我回京,方又重新往来。他家的爵位传到如今,代代递减,其实已经是一等将军了,只是外头还以伯府相称。母亲喜他家大小姐性情稳重,有心为哥哥聘来做妻子,因家里事多忙乱,还不曾议定呢。看在亲戚情面上,我们虽觉得他家行事有些不妥当,却也不好多加规劝,如今看来,却有些太过了。”
文怡吓了一跳,忙道:“我方才在灯会上也见过他家的大小姐,确实是稳重大方,才貌双全。想来京中轻慢那位康王世子的,也不是一家两家……”
杜渊如抬手拦住了她底下的话:“不单为此一事,我只是觉得,亲事明明还未说定,他家倒先传得人尽皆知的,行事未免太过轻浮,与我们家家风不合呢。”
文怡犹豫了一下,没再说什么。这件事是东阳侯府的家务事,她说什么都是失礼。她转开了话题:“我其实只是担心那位康王世子……上回在查家的庄子时,我就遇见过他,知道他是个性子刁钻的,恐怕会有些记仇,若是牵连到府上,就不好了。再则……我在查家庄子上,见过他的声音,觉得耳熟,后来才想起……他就是那次咱们在路王府花园里遇见过的那个小厮——怕是偷穿了王府小厮的衣裳想偷溜出去玩的,因怕你认出来,方才遮住脸。他应该听到了咱们那天说的话……”
杜渊如肃然道:“原来如此,我事后就有几分疑心,觉得那是个熟人。听妹妹这么一说,应该就是他了”低头想了想,“这事儿我心里有数,妹妹不必担心。”
文怡听了,便不再多问,先走一步回花园里去了,不一会儿,杜渊如也再度回到人群中去。
灯会持续到一更天方才结束。文怡告别的阮家姐妹与几位新认识的闺秀,准备坐上马车回家,方才听到冬葵报告她在丫环们的下处听到的小道消息:东阳侯世子为了康王世子在侯府门前受到的惊吓亲自赔礼道歉,并且拉了畴城伯府的二少爷一道,后者尴尬非常,不一会儿便找借口逃了席,跑到外头对着自己的小厮抽了几鞭子,发了一顿脾气,没想到却叫东阳侯撞了个正着,挨了半天训。
文怡心知这定是杜渊如给兄长捎话了,暗暗松了口气,却不知道康王世子那头在疑惑:“东阳侯府早就知道了,先前也不见有什么话说,为何临到将要宴罢,却忽然向我赔礼了呢?”
第二百零一章 防备之心
康王世子朱景深素来是个多疑的人,但凡有一点想不明白的事,只要被他放在了心上,他必要弄个一清二楚,方能安心。
东阳侯府对他本也算不上倨傲,却也并不看重,总的来说只是平平,跟京中其他人家没什么大区别,顶多是不会明着嘲笑奚落他罢了,但也没对他尊重到哪里去。如今侯府世子居然为了亲戚的过错,主动站出来赔礼,还要那犯错的亲戚向人道歉,这事委实太古怪了。落到别人眼中,东阳侯府如此行事只会让人觉得他家知礼守礼,家风清正,不是那等捧高踩低的势利小人,怪不得皇家会选中他家女儿做太子妃呢。然而朱景深是什么人?哪里会相信这样的好话?才离了侯府大门,上了马,还未走出一里地,他便把随行的人叫过来问了。
他此行是直接从宫里出来的,因今日是上元佳节,皇帝又下了明旨要与民同乐,因此宫门下钥时间比平时晚许多,皇后知道他要出宫去东阳侯府赴宴,为防他夜里行走,护卫的人少了会遇到什么麻烦,便大方地派了好些人跟随。只不过他在宫中多年,早就说不上有什么体面了,除了皇后指定的人外,其他的不过是些老实呆蠢的太监,因不懂钻营才会被同伴们推来顶上的,听了他的问话,竟没几个人能反应过来。
朱景深见状气急,咬牙道:“我是说我进东阳侯府的时候,大门口可有什么可疑的人在?都有哪些人看到我摔马的事了?”照他的猜想,他在东阳侯府大门前摔马,虽然摔得不重,但看门的侯府下人若是报上去了,东阳侯世子应该会趁着宾客还未来齐时,早早向自己赔礼道歉才是,不会等到将要宴罢的时候,那时候人最多,没一个客人是早走的,任凭侯府行事再清正,多少也要顾虑一下亲戚的颜面,更别说畴城伯府素来是好面子的,两家是亲戚,东阳侯世子又怎会不知?可他偏偏等到宴罢,而在那之前,还知道要将畴城伯次子与自己隔开,可见是知道两人之间有隙的,若说他对在他家大门前发生的事毫不知情,自己断不肯相信。由此可见,在宴席期间,定然有人向东阳侯世子进言,劝他向自己赔礼。
这个人会是谁?又是为了什么这样做呢?朱景深知道自己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亲王世子,父母早逝,藩地也名存实亡,连王府产业都被收归国库,不过是被皇后养在膝下,身边除了奶娘与一个丫头,以及几个见不得光的随从,便一个信得过的下属都没有。名义上是世子,但他年将十五,皇帝也没提过一句关于袭王爵的话。不论宫里宫外,但凡是明眼人,都知道他是个没前程的。有谁会算计巴结他呢?
若说是因为同情怜悯,那就更没道理了。京城权贵圈子里的人,谁不是人精?有谁会违背皇家的意思,同情他一个无权无势又不招人待见的小鬼?便是原本有的,也都因他的胡闹生出了厌烦,早早疏远了……
朱景深在那里百思不得其解,那几个太监却面面相觑,随行的侍卫在前头等得不耐烦,骑马回头催道:“世子爷,时候不早了,还请快些回宫吧,若是宫门下了钥,您进不去,惊动了圣上与皇后娘娘,岂不又是一桩罪过?”
朱景深对这几个皇后派来的侍卫素来有些顾忌,闻言便摆出一副不情不愿的表情,道:“知道了知道了,催什么催呢?”然后挥手示意他回前头开路,接着便磨磨蹭蹭地策马跟上了。
等到回了皇宫,他到皇后跟前打了个转,便告退返回自己所居的殿所。秋檀半嗔半怨地迎上来道:“世子爷可算回来啦花灯好看么?我一个人在宫里做针线,闷都闷死了,您又不带我去玩”
奶娘从后殿转进来,闻言便骂道:“死丫头少胡说,这样的场合,你跟去象什么样子?”然后一边帮朱景深换衣裳,一边支使着女儿去打水送帕子,侍候朱景深梳洗。
忙乱了一通,朱景深换回家常衣裳,又喝了热茶,全身暖和起来了,方才盘腿上了炕,舒服地叹了一声。这时奶娘忽然惊叫一声,抱着他刚换下来的衣裳扑过来问:“这是怎么了?怎会有这么多尘土?难不成又摔着了?”秋檀也吃了一惊,忙凑过来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然后偷偷瞄了外头一眼,见没有外人在跟前,才压低了声音问:“世子爷,你又来了,我早就劝过你,便是要使苦肉计,也用不着三天两头地伤着自己,那样很容易叫人生疑心的你才应了我,怎的又这么做了?”
朱景深咬牙切齿地道:“死丫头,你当这是我自己弄的么?我是真摔着了”然后把在东阳侯府门前遇到的事说了一遍,也没忘提起东阳侯世子赔礼的事。
秋檀张大了口,一脸呆样:“居然有人为了这样的小事向世子爷赔礼?就算是查家小姐,也没这么郑重的。怪不得人人都说,东阳侯府家风清正呢他家果然是好人”说罢眼圈一红,“他家大小姐成了太子妃,说不定世子爷今后在宫里会过得好些呢。”
奶娘白了她一眼,方才转向朱景深,低声道:“这事不大合情理,若是那东阳侯世子知道这事儿后,私下向您赔不是,又拉了那个什么伯府的公子来向您道歉,那倒还罢了,他居然当着所有宾客的面这么做……这不是明摆着打他亲戚的脸么?东阳侯府与世子可没什么往来,从前王爷还在时,本有心请侯爷去书院讲学,侯爷还断然回绝了呢,王爷为此恼了好些日子。莫非东阳侯世子跟那个伯府的公子,本来就不对付?”
朱景深冷笑道:“两人都要做亲家了,怎会不对付?东阳侯世子马上就要成亲,娶的就是畴城伯府的大小姐,今晚听说也来了呢。她那兄弟四处嚷嚷着要跟东阳侯世子亲上加亲,瞧世子的模样,也不象是不乐意的。分明是有人在期间向他说了些什么,因此他才会忽然改了态度。我就是这点想不明白,到底是谁呢?我在席上,也没人理我,外头的事一概不知,那几个侍卫我是不敢问的,底下侍候的小太监又笨,怎么问都问不出来。”
奶娘想了想,便道:“这事儿交给老奴吧,老奴去打听”朱景深挑挑眉,便答应了。
第二天一早起来,奶娘果然打听到了,赶过来一边侍候朱景深穿衣裳,一边避开众人回话:“昨儿随世子出宫的小太监里头,有一个是上回世子去查家庄子时随行过的,据他说,世子到达东阳侯府门前时,有一位女客的马车正好也在大门口候着,畴城伯府二公子骑马跑过时,扬起的风太大,掀动了马车的窗帘子,他就正好瞧见了坐在车里头的一个人,是上回在查家庄子上遇见过的婢女,好象主人家是姓顾。世子爷,您说会不会是上回遇见的那个顾九小姐?”
朱景深手上的动作顿了一顿:“怎会是她?”接着又想起文怡与杜渊如曾有过一段渊源,又与阮家姐妹交好,被邀请到东阳侯府来,也不是什么奇事,便笑道:“若是她,倒还真有可能。这个顾九,可不正是个烂好人么?”心头的谜题得以解开,他心情格外轻松畅快,只是又忍不住骂道:“不过她这人也太好心肠了,上回我那般戏弄她,明明都把她气得说不出话来了,连她的丫头都气得直发抖,怎么昨儿遇上了,她又犯好心了呢?这事儿又不与她相干,她多什么嘴呀?”
秋檀捧了一盏建莲红枣茶来,不平地道:“世子爷这话真奇怪,人家小姐只是替你抱不平,这样的好人,如今已算极难得了。你怎么还要骂她?”
朱景深端起茶喝了半盏,白了她一眼:“你这丫头,说你笨,你还不服气。昨儿不过是畴城伯府的儿子与虞阳长公主府两家得罪了我,我本已想好了法子叫他们吃个大亏的,东阳侯府的下人没规矩,我顶多就是叫他们丢个脸,也叫京里的人瞧瞧,本世子爷不是个好欺负的没想到东阳侯世子却当众向我赔了罪,弄得我只好装出个大方样儿来,熄了报复的心。这事儿都是顾九闹的害得我一肚子气无处使”
秋檀嬉笑道:“如此说来,若在背后为你说话的真是这位顾九小姐,我们倒要感谢她了,若不是她好心,还不知道世子爷要想出什么主意来呢万一叫皇后娘娘发现了,怪罪下来,我又要挨板子啦”
“休得胡说”奶娘骂了她一句,正要再教训,却听得外头宫人进了门,忙住了嘴,装作忙碌的模样。秋檀也迅速将那红枣茶撤了下去,换了几盘子点心上来。
宫人前来,是向朱景深传话的,太子朱景坤辰时(上午七点到九点)要召见他,让他早些去东宫候着。朱景深皱了皱眉:“怕是要问昨儿的事吧?”心里便闷闷的,顾不上吃早点,便往太后与皇后宫里请安去了,直到将近辰初时分,方才转去了东宫。
朱景坤不在,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回来了,身后还跟着许多东宫属官,捧了一堆文书。朱景深上前先礼,前者只是挥挥手:“我这里还有事,你且去偏殿喝茶,一会儿我自会让人传你来。”朱景深笑嘻嘻地应了,离了正殿,脸色便阴沉下来。
如今朱景坤封了太子,皇帝便渐渐将政务转给他处理,因此虽是在新年假期内,各部衙门尚未开衙理事,他带着一众东宫属官也有许多文书要处置,有些是要在年后交接的事务文书,有些则是准备上奏的折子,也有一些是与北疆军情相关的急务,皇帝虽没打算全权交给他处置,但也示意他多多了解的。朱景坤忙了好半天,直到快到午饭时间,腹中感到饥饿,方才停了手,让人去备膳,招待一众属官,自己则匆匆吃了个半饱,想起朱景深还在偏殿,方才移驾过去。
朱景深早饿了,但太子有明令,他又不能走,便是想往门口探一探,守在那里的内监也会拦下他,因此他见到朱景坤时,好不容易才忍住了心头的冲动,向其恭敬行礼。
朱景坤对他的礼数并不在意,直接开口见山地问:“昨儿你去了东阳侯府,宾客都有些什么人?席间又说了些什么话?”
朱景深低着头,似乎十分老实的模样,一一说了,然后才笑道:“太子殿下难不成是想太子妃了?可惜昨儿我不曾见到她。女客都在花园里呢,我在外头大席上坐着,又没人理我,只能傻傻地听人家说笑,都是些风花雪月,还有许多我听不懂的,真是闷死人了”
朱景坤没理会他的抱怨,仍旧追问:“你听不懂的?都是些什么话?来的人这么多,又多是勋贵子弟,难不成就真的无人说些时下的新闻?”
朱景深顿了顿,笑嘻嘻地道:“也不是没有,比如各家王府的喜事……我怕殿下听了不快,因此就没提。至于那些我听不懂的,不过是荤话罢了,男人嘛……我年纪虽小,也不是个傻蛋,虽不懂他们是什么意思,却知道那都不是好话,也没傻到去问人,叫人笑话去。东阳侯府书香传家,没想到他家的儿子也好这一口呢”又举了几个例子,并将与东阳侯世子相谈甚欢的几个京城有名的纨绔子弟拉出来数了一遍,似乎还担心这些事实不足以证明他的话似的,他甚至将自己与畴城伯次子的小冲突也说了出来。
朱景坤听了,却没生气,反倒舒展了眉头:“东阳侯虽是个正派人,但他儿子毕竟年轻,爱玩闹些,也是常事。至于那个畴城伯府的……谁家没个恼人的亲戚呢?”他微微一笑,没说下去。
朱景深心中却暗暗为东阳侯府松了口气。他是个恩怨分明的人,东阳侯世子待他客气一分,他便还对方一份人情,当然,也就仅此而已。
朱景坤瞥了他一眼,见他一脸笑嘻嘻的模样,心中冷哼一声,面上却露出了亲切的微笑:“你少在我跟前打哈哈,老实说吧,昨儿晚上你不会真的呆坐了一晚上吧?在席上都遇见了什么人?查家的人……可去了?”
朱景深心下一凛,面上仍旧笑着说:“查家的人一个也没去,殿下怎会忽然问起他家来?”
“哦?真的么?”朱景坤挑挑眉,“我还道你是去见他家儿女的呢,不然这样的场合,你素来是能推就推的,怎会答应去赴宴了?”他盯紧了朱景深,笑得意味深长,“说起来……查家的丫头也快到能嫁人的年纪了,我听说你们是青梅竹马呢。前儿在皇后娘娘那里,她不是还提起你的亲事么?怎么?难道你看中的是别家贵女?”
第二百零二章 绞尽脑汁
朱景深身体僵了僵,方才一脸疑惑地歪头问道:“殿下何出此言?”暗暗憋住气涨红了脸,面带羞涩地挠头道:“皇后娘娘前儿不过是拿我取笑罢了,我这样的年纪……想找媳妇,也太早了些。”
朱景坤面上的笑意却没什么变化:“怎会太早呢?三月底你就要过十四周岁生日了,在一般人家,早就是可以娶妻生子的年纪。虽说在宗室里,惯例是讲究男子晚娶的,但如今趁着各王府都在给自家儿子相媳妇的时候,请皇后娘娘替你留意一下,寻一个好人选,先定下来,慢慢筹备着,到了明后年就能娶进门了。你毕竟也是正经的王世子,父母都不在了,从小养在宫中,虽有个小兄弟,但他那出身——却是上不了台面的,你的婚事拖过一日,康王一系的血脉便一日无人延续,这如何使得?就算你自己不以为意,父皇与皇后娘娘也不会坐视不理的。”
朱景深心下冷笑不已。康王一系如今连王府与产业都丢了,藩地更是不用再提血脉能否延续下去,皇家真的在意么?说不定还巴不得他家绝嗣吧?又因朱景坤提到了某个人,朱景深的心情顿时大劣,只能勉强在对方面前维持着笑脸。
朱景坤却仿佛什么都没察觉到似的,还在那里漫不经心地道:“论理,查家门第不错,当朝大将,嫡女给你做正妻,身份也足够了。前些年你不是还常与他家往来么?又是亲戚,也就是这两年才见得少了,但上个月你才去他家庄子上住了几日,我听说他家女儿与你年纪相仿,也是个爱笑爱闹的,跟你的性子正好相合呢。若是能成事,倒是你的好姻缘……”
朱景深忙笑道:“太子殿下快别说了,您虽是一番好意,但我实在无福消受——那丫头哪儿是爱笑爱闹这么简单呀?那根本就是个母夜叉谁娶了她谁倒霉”又摆出一副可怜相来,“好殿下,小的素日虽喜欢胡闹,不大懂事,但对您可是一向恭敬得紧,但凡在外头听到什么要紧消息,总是马上赶回来报给您的。您就当看在小的平日乖巧的份上,别把那母夜叉与小的凑合到一起了吧?”
朱景坤的脸色僵了一僵,慢慢地收了笑。朱景深这话是在暗示郑丽君对杜渊如下黑手那件事么?他心下有几分着恼,便冷哼一声:“你说人家小姐是个母夜叉,我听到的可不是这样,怎么?以查家的门第,嫡女为妻,你也要嫌弃?莫非你连他家女儿这样身份的都看不上,也要跟朱景诚似的,盯上了公侯之家的千金?”
朱景深一听他这话,心下就知道不好,不由得有几分后悔,方才不该一时冲动,说出不中听的话来顶撞对方的,毕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之储君,与从前皇子之一的身份可不能比。朱景坤本就疑他,正好眼下北疆告急,朝中武将声势大振,而查将军又正好是带军北上的热门人选,他与查家本就有亲,在这种敏感的时候,一举一动都会引起对方的猜疑,就算再嬉皮笑脸装孩子,也不能轻易打消了对方的念头,需得另想法子脱身才行。
想了想,他便讪讪地道:“太子殿下的话越说越离谱了,查家的门第能强到哪里去?我知道查丫头的爹是大将军,可她姑姑却是我父王的侧室,是我的庶母这侧室的娘家……本来就不算是亲戚,不是有人说,妾通买卖么?虽说在皇家宗室里头,不讲究这个,查娘娘也养育过我两年,但一码归一码,这嫡庶之别还是要分清的,叫我娶查娘娘的侄女儿……这算什么呀?”
朱景坤却没想到是这个原因,眼中闪过一丝意外:“你当真是这么想的?要知道,查家当年虽不起眼,如今却是今非昔比了。不管是谁,都不会只盯着他家是康王侧室外家的身份不放的”他心里仍是有些不高兴,嫡庶之别……这话该不会是在讽刺他的吧?
朱景深眼神一闪,忙道:“这是当然了在外人面前,我自然不会说这样的话,平日里也不会对他家有所怠慢,但私底下,该讲究的还是要讲究的若是连嫡庶之别都不论了,我岂不是要被人踩到头上来?”说罢露出一丝不满的神色,“如今我除了这个嫡出的身份,还有皇上与皇后娘娘的抬举,还剩下什么?王府从前用过的旧人,好些都靠向那头去了,不过是个丫头生的,是不是父王的种都没人知道,凭什么来跟我抢……”
朱景坤听到这话,倒把先前的几分不悦都消去了。他是知道内情的,康王在世时,只有朱景深一子,又是嫡出,世子之位不用请封,也没人有异议,但自打康王去世后,不知打哪里冒出一个儿子来,说是从前康王宠爱的一个家生婢女所生,因为康王妃善妒,趁康王不在时,要害了那婢女,结果那婢女带着姐姐出逃,隐性埋名,生下了一个儿子,却又难产死了。其姐在康王死后带着孩子来投,不知用什么手段,说服了好几个王府旧人站在他们那边,要求皇帝给他们一个名分,甚至还说出王妃不贤,以致康王子嗣稀薄,此等妇人之子,有何颜面承袭世子之位的话来。闹了好一阵子,等皇帝出面,方才消停了,如今那孩子由皇帝下旨另外择地抚养,但在朱景深心里,这无疑是一根刺。
朱景坤从前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如今成了储君,懂得的事情多了,也明白皇帝留着那孩子,又不赐予正式封爵,同时拖着不让朱景深袭王爵,是帝王心术,也是防着康王一脉坐大。因此他在朱景深说出这样的话以后,便没再让这个话题持续下去,只是重新露出了微笑:“不管怎么说,你的婚事也该考虑了。你想要个什么样的媳妇?说来与我听听。我知道你年纪小,脸皮薄,必然不好意思跟皇后娘娘提的,就跟我说说吧,我替你说去”
朱景深暗叫晦气,今日太子怎么就盯着他的婚事不放了呢?他当然明白对方的意思,有一个四处蹦达的朱景诚在前,皇帝与太子关心他的婚事,还能为了什么?不就是担心他会结下一门身份贵重有权有势的姻亲,有机会东山再起么?查家如今正是要得用的时候,若是他离查家近了,会连累查家,自己也得不了好,可他都已经一退再退了,这些人什么时候才能还他一个清静?
这么一想,朱景深便不由得有些自暴自弃起来:“我想要个什么样的媳妇?当然是要身家清白,性子又温柔贤淑的了绝不能是查玥那样的母夜叉最好不要是高门大族出身,那样的千金小姐多半是性子刁蛮的。要知道,可不是人人都能象太子殿下这般好福气,能娶到一位出身性情容貌才华无一不佳的好媳妇,象令表妹郑家小姐那样的,已经算是好的了,有容貌有家世,偏又太有心计,整天算计这个,算计那个,叫人心烦要不就象永昌侯府那位似的,心头太高,婚事一不如意,哪怕是宫里赐的,还敢哭闹个不停给人添堵与其娶一位娘家有权有势的贵女回来受气,我还宁可将就小门小户出来的至少,她没那底气跟我争吵,也没人撑腰,我叫她往东,她不敢往西,我要吃粥,她不敢做饭我身份高高在上,压得她只敢觉得自己能嫁给我,是祖坟上冒青烟了”
朱景坤听得哈哈大笑:“这分明就是气话怎么?平日受了谁家千金的气了?你居然这样不待见那些大家闺秀。你好歹也是个亲王世子,论身份高贵,有几个人能盖过你?怎么可能娶个小家小户的女儿做正妻?”
朱景深暗暗称其,他自肘在宫中看事情的眼光还是有的,太子虽表面上弃了郑丽君,但对郑家的情份仍在,又怎会坐视别人说话辱及郑丽君而不顾呢?但瞧太子的神色,又不象是装的。他心下惴惴,拿不准该如何应答,便索性把心一横:“虽是气话,但也是真心话。太子殿下,我索性今儿就给您交个底吧,我其实是看中了一个人,想要娶为正室,但她身份不够,恐怕皇上与皇后是不依的。我又不愿委屈了她,让她为侧室,却另娶高门贵女为妻压着她。若是太子殿下能替我在御前美言几句,让我如了愿,我便是舍了王爵又如何?”反正他已是无望承袭王爵了,倒不如退一步,只做个寻常宗室,好歹离了这皇宫,还能喘口气,再慢慢图日后。
朱景坤闻言心中一震,有些不敢相信:“你说什么?难道说……你为了娶这个女子,连祖上传下来的王爵也不要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