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波波
“行,我先回府换件衣裳。”燕将军笑了笑,对老爷子道:“侯爷、云世子,潇湘改日再来拜访。”
两位将军走了,老爷子让管事们带客人去饮宴,看这样子,是要在宴席上把那些朝官介绍给安远兮的。我在祠堂坐了一上午,已是疲极,云峥便辞了饮宴,陪我回房休息。
“云峥,这位燕将军,是什么人呀?”我换了衣服,摘了头冠,坐到软榻上,倚在云峥身旁,好奇地问,“我看你和老爷子对他的态度好像都不比常人。”
“燕将军?”云峥笑了笑,“他是咱们天曌国有名的抗倭将军,曾经率领东海抗倭军,多次击败过红日国的来袭。如今常年驻在东海沿线,打击红日国的海盗,他与寂将军一样,是皇上的左膀右臂。”
竟还有这一茬?如果这位燕将军与寂惊云一样,都是皇上的心腹,怎么跟云家一点儿也不避嫌啊?寂惊云对云家,可是疏淡有礼的。我笑道:“他跟云家交情很好么?一回京不先去见皇上,反而跑来侯府,而且还亲自给老爷子舞狮?”
“也是听说云家有喜事,才先跑来的吧,燕将军性格很直爽的。”云峥笑了笑,“当年的抗倭战,战事激烈,打了数月,朝庭又遇到百年不遇的大旱,拨了很多钱赈灾,军饷方面很紧张,是云家帮东海抗倭军凑足了军饷,所以燕将军一直对云家心怀感激。”
原来如此。这么说来,这位燕将军,也算是位恩怨分明的磊落汉子。不过,这样的性格,在朝堂上为官,怕是要吃些亏的吧?好在皇帝知他性情,肯重用他,必会为他做些安排。我想起早上揣度皇上册封我的那番心思,心中有些酸软,不由又发起呆来。
第四十九章 鸳侣
腊八煮粥、除夕守岁、正月拜年、立春祭农,一直要到正月十五元宵灯火之后,这个“年”才算是正正式式地过完了。元宵节又是过大年,每年天曌国的这一天,“花市灯如昼”。据说,满城灯火通明,家家户户的屋檐下都挂着形形色色的荷花灯、洋桃灯、日月灯、马骑灯、琉璃灯……。灯市上的灯笼更是琳琅满目、品种繁多、分光叠翠,大都取材自神话传说中的人物、动物、植物。心灵手巧的制灯工匠,将皮革、丝绸、彩纸、竹条、翎毛等材料巧妙运用,制作造型生动的各种花灯,供人观赏。灯市上还有传统的娱乐节目,民间艺人们在那里表演着拿手绝活儿,还有许多卖稀奇耍伴儿的小贩,吸引着男女老少川流不息,灯节更上情人们约会的好地方。就连永乐侯府,这晚悬挂的灯笼也不比往常,一派繁荣昌盛的景象。
但我却没有心情去理会这个喧嚣的节日,不是因为挺着个大肚子不方便逛花市,不是因为被皇上禁足不能出府,而是因为,元宵节,正好是正月十五,而每月的十五,都是云峥受苦受难的日子。
入夜,云峥又进了例诊室,我坚持进去陪他。看着云峥被锁在铜架床上受折磨,我心都要碎了。手移在脖子上,死死握着那块黑龙玉,冥焰,如果这玉真能辟邪,真有神力,请你帮我,请你帮我救救云峥。自从知道这块玉是辟邪的神器,我每天都会握着它祈祷一次,最近这玉也有了些不同寻常的变化,每次我握着它祈祷的时候,它都散发出淡淡的温热,仿佛在回应我一般,不知道是不是玉起了作用,云峥也没有再提前发作过蛊毒。冥焰,你听到我的祈求了,是吗?冥焰!
我的身子越来越笨重,这样一夜不睡地守在例诊室,觉得万分疲惫。云峥例诊完的净身,我是再也没有力气为他做了,只得放手,让云泽为他净身,好在云泽虽然是个男孩子,手脚却温柔细致,我在一旁看下来,略微放心。云泽为他更了衣,退出房去,云峥唤我躺到床上去,轻声责备道:“你如今身子不方便,怎么还这么固执,如果出了什么事让我怎么好?再没下次了,以后例诊你不准去!”
“云峥……”我噘起嘴。他第一次这么坚持:“我说了不准。”我心里无比委屈,我不也是担心你么?一晚上又累又疲的,你不领情也罢了,还这么凶。把被子拉到身上,不忘给他也盖上,侧过身,闷声道:“知道了。”
两人都不再说话,半晌,云峥轻轻地从身后抱住我:“叶儿……”
“我睡着了。”我没好气地道。他低低地笑着,将我揽紧:“傻瓜……”我哼了哼,听到他轻笑道:“叶儿,等我休息两天,咱们一起去玉雪山的别院里住,好不好?”
“呃?”我顿时忘了在跟在闹脾气,翻过身看他,“玉雪山?”
“我上次不是跟你说,玉雪山的梅花很美么,现在去,正是漫山雪、漫山梅的时候。”云峥温柔地抚摸我的脸,柔声道:“好不好?”
“好,可是,我不是还被皇上禁着足么?”我蹙眉道,三个月的禁足期才过了一半呢,云峥为什么突然这样提议,难道是看我跟安远兮两人相处别扭?
“我跟皇上请旨,说让你去山上安胎,去玉雪山应该无碍。”云峥温柔地道,“我很想陪你,去看那里的梅花。”
云峥,是怕自己时日无多了吧?我心中一酸,顿时为刚才跟他闹别扭自责不已。抬眼微笑着看他,我揽住云峥的脖子,柔声道:“好。”让云峥在解蛊之前,就我们两个清清静静地过一段时间,不让他操劳别的事也好。
老爷子对我们要住到山上去没什么意见,皇上也同意了,这些日子云峥在房里静养,我则指挥着下人们收拾东西。金莎本来要跟上山去,我没有同意,一则我希望和云峥多一些独处的时间,二则也不想耽误几个孩子的功课。我跟她说福生正需要她这个朋友的陪伴,金莎听了,倒也不再坚持。安生如今也和金莎、福生一起读书,之前我寻了个机会找安远兮提了这件事,他很轻松地就同意了。他对我的态度疏淡有礼,虽然我对安远兮的性格变得这样冷漠感到有些古怪,但我如今却不知道拿什么立场对他表示关心。朋友?只怕只有我一个人这样想。大嫂?这个身份更是尴尬。搬去山上,正好解了这个难题,希望等时间长了,我们之间的相处会渐渐自然一些。
天曌元景四年正月二十,我与云峥带着傅先生、云德、宁儿、馨儿、云泽和四个铁卫,住到了云家在玉雪山的别院“傲雪山庄”。不说不知道,一说吓一跳,原来整个玉雪山都是云家的私产,平日里根本没有外人出入,山路并不难走,因为从山脚到山顶,云家修筑了一条之字形的两米宽的整齐石阶,可以让轿夫把轿子径直抬进山庄。傲雪山庄隐在半山之中,没有我想像中大,但比我想像中精致。亭台楼阁,无不奇巧雅丽,错落有致、若隐若现地隐藏在白雪梅林之中,幽静如诗、恬淡如画,空气中有暗香浮动,皑皑的白雪纯净而透明,这里果真如云峥所言,美得令人心动,令人足以“咏歌之不足,不如手之舞之,足之蹈之”。在美丽的事物面前,可以目睹、可以倾听、可以触摸、可以感受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很幸福。记得上山那天,在半山看到遍地晶莹的雪和漫山盛开的梅,浩如烟海,世俗烦扰的心瞬间安静下来,我顿时明白了云峥何以如此钟爱这里,世俗的一切,在这宁静飘香的雪山面前,已经逐渐远去,我们回归成生命中最本质的自己,那样的,忘乎所以。
我们已经在这里住了四天了,这几天的日子过得极逍遥,每日里不用处理云家那些事务,我与云峥只需听风望月、踏雪寻梅、围炉煮酒、焚香抚琴、吟诗作画……。如同此刻,我俩坐在隐藏在重重梅林中的八角木亭中,四周的草帘子垂下来,只余了正前方的那一角高高卷着,天气晴朗无风,亭子里燃着红红的炭火,让人一点儿也感觉不到寒意。云峥站在桌前作画,我左手握住右手的衣袖,给他研墨,看着他在宣纸上逐渐绘出亭外的梅雪风姿,一枝寒梅占了纸上大幅的空间,远处的木桥,结着薄冰的小溪,若隐若现。不由笑道:“老公,你喜欢这里雪和梅,画出来的景也格外传神。”
云峥换了支笔递给我,柔声道:“叶儿替我题首诗如何?”
“我?”我扬了扬眉,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那些诗都是抄别人的。别糗我了!”
“也要你记得才可以呀。”云峥笑了笑,将笔递到我手上,“契题就好。”
我接过笔,望着云峥那幅画,想了想,提笔写下一首《卜算子·咏梅》:
“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
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辗作尘,只有香如故。”
我一边写,云峥一边轻声念出来,写完不待他出声,我已经接着开口解释:“这是我家乡古代一位名叫陆游的诗人作的词,词与诗有所不同,词句是按词牌来填的,所以长短不一,因为要配乐歌唱,所以与诗相比在声韵上的差别也很大,用韵的规则也比诗要复杂……”抬眼见云峥一副兴趣盎然的样子,笑道:“细讲下去就深了,我其实也不太懂,只是随便说说。”
“那改天叶儿要给我好好说说这词的妙处。”云峥将我的手合在他的掌心里,眉眼里满载着温柔:“叶儿,你喜欢这里吗?住得开心吗?”
“喜欢,这里的雪和梅,都那么美。”我倚到他怀中去,笑道,“有你在,我住哪里都开心。”
云峥看着我温柔地笑,他的掌心其实还没有我的手热乎,我让宁儿收了他的画,笑道:“出来好一会儿了,回去吧,到时间吃药了。”
他点点头,牵着我的手回房。在路上遇到傅先生在摘梅花,见我们过来,欠了欠身,眼睛在我脸上看了看:“少夫人怎么气色不太好?”
云峥诧异地看着我:“叶儿?”我赶紧笑道:“没什么的,只是最近晚上经常做梦。”我没有告诉云峥,我最近晚上老是做一个奇怪的梦,梦里什么也没有,只是黑蒙蒙的一团,我在迷雾中,找不到出路,每次醒来,黑龙玉隐隐发烫,不知道是想告诉我什么。
“让老夫为少夫人把把脉。”傅先生道。我把手伸给他,他扣着我的脉门,垂睫诊脉,半晌,缩回手,点点头:“的确是睡得不好,老夫让人给你煎点安神的药服。”
晚膳后,我拿起针线,继续缝宝宝的衣服。这些日子我断断续续的,也给宝宝缝了好几件小衣裳了。其实云家根本不用我亲自准备这些东西,老爷子早就让人准备了几箱,不过我觉得,还是妈妈缝的衣服,穿在宝宝身上最温馨。云峥坐在一边看我缝衣服,笑道:“你怎么都是准备的男孩儿的衣服?万一是女儿怎么办?”
“不会,我有很强烈的预感,我一定会生男孩儿。”我抬起头对他笑,“老公,你喜欢儿子是女儿?”
“儿子女儿我都会疼如珠宝。”云峥温柔地看着我,“叶儿,不用为生男丁的事强求,相信爷爷也不会强求。”他是觉得,自己中了情蛊,能有子嗣,已经是老天的恩赐了吧?我放下针线,握住他的手:“老公,你的病一定会好的,相信我,我们以后还会有很多孩子。”
他浅笑,望着我的眼神温柔得仿佛能滴出水来。我的脸红了红,转开话题:“对了,咱们还没有给宝宝想好名字呢?”
“我想过了。”云峥见我讶异地看着他,笑道,“从知道你有喜那天,我就一直在想,想了无数个名字,都定不下来,最后只觉得还有一个不错。”
才高如云峥,竟然为宝宝的名字这般为难,可见他对这个孩子的重视,我抿嘴笑道:“你想的什么名字?”
“云逸。”云峥的表情很幸福,“我希望他能一生平稳安逸。”这是云峥对孩子最大的愿望了吧,一生平安、健康、顺利。我想了想,笑道:“名字倒是好名字,只是跟父亲的名字音同了呢。”
“我也觉得不妥,所以没有定下来。”云峥点点头:“叶儿有想好的名字么?”
想了想,我笑道:“我家乡有位诗人在诗里写‘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表达自己无心入仕、归隐山林的心愿,所以我很喜欢云岫这个名字,不过,跟你的峥字同旁,倒像平辈儿似的,也不好。”
“云岫?”云峥想了想,没说什么,笑道,“反正还早,我们再好好想想,以后再定也不迟。”
我点点头,宁儿端了安胎药进来,服了药,我有些犯困,云峥便陪我早早地睡了。睡前我照常握住黑龙玉,为云峥祈祷。冥焰,这些日子这块玉经常变暖,是不是你感应到了我的呼唤?你到底在哪里啊冥焰?
第五十章 早产
迷迷糊糊地沉睡过去,我仍旧陷在这段日子的梦魇当中,黑茫茫的迷雾,无边无际,潮水一般涌来。一团萤光如幽幽的鬼火,在我眼前飘浮,像是在跳舞,又像是在指引我跟着它一起走。我不由自去地追随着那团萤光,迈入未知的黑暗当中。不知道走了多远,前方突然出现一道光束,像漆黑的舞台上蓦然打出一道白色的射灯。一个蓝发少年沉睡在光束当中,粉嫩的小脸上有恬静的微笑。我的心骤然一扯,狂喜地冲上前去:“冥焰……”
却发现我怎么也冲不过去,我的身前仿佛有一道透明的墙,把我隔挡在光束之外。我大声地叫他,撞打着仿若结界般无形的墙,大声地喊他的名字,可是他仿佛什么也听不见,黑暗的寂静中空荡荡地回响我呼叫的回声。
我手足无措看着他,光束里的少年甜美的睡容让我热泪盈眶。蹲下身,小心翼翼地离他近一点,更近一点。冥焰,我的冥焰,真的是你呵?这些日子,你到底去了哪里?你受了什么惩罚?你吃了多少苦?睁开眼看看我吧,冥焰……
少年的睫毛轻轻一颤,像是感应到我的呼唤,缓缓地睁开眼睛。我欣喜地看着他,冥焰,冥焰,我在这里,我在这里,你看看我,冥焰……。他茫然地眨了眨眼,缓缓地坐起来,四下张望。冥焰……,我大声叫他,拍打着隔绝我和他的墙,他的眼睛扫过来,落到我身上,我欣喜地笑起来,可转眼他的目光又落到别处去了,仿佛根本没有看到我一样。我怔了怔,不死心地继续大声唤他,大力拍墙,光束里的少年站了起来,四下打量,眼神中有一丝迷惑和茫然。他无数次地转头到我的方向,可是又无数次地转过去,就像这里根本没有我这个人的存在。我心里发冷,难道他在里面根本看不到我么?
少年站立的地面突然荡漾了一下,像是沙漠里的流沙,猛地将他的双腿吞噬。我惊叫出声,看见他在流沙里挣扎,可是越挣扎,那些流沙将他的身体吞噬得更迅速,转瞬之间,他已经齐腰陷进流沙里。冥焰……,我疯了似地叫,眼泪汹涌地流出来,拼命地拍打着、抓刨着无形的厚墙,指甲被掀飞,血顺着手指流到肘上。少年越沉越深,他的脸扭曲变形,眼中满是恐惧,我只觉得心都要裂开了,冥焰……
流沙淹没了少年,绝望同时将我淹没,光束中的地面恢复了平静,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可是地面上,却有一滴血迹,慢慢浸染开来,越来越深、越来越宽,我死死地瞪着那不断扩散的血迹,感觉它将我的双目也染得鲜红,那血红张牙舞牙地向我扑过来,天地间顿时一片恐怖的、妖异的血红色……
我猛地睁开眼睛,全身冰凉,额头冷汗直冒,掌心一片刺痛,我举起手,见到手心已经被指甲割破。脖子上蓦然一阵火烫,黑龙玉不安地震动着,我坐起身,那玉仍在我胸前微微地跳动。捏住那块玉,不安的感觉越发强烈,梦中那血腥的红色如同在向我示警,冥焰,冥焰出事了……
转头看向云峥,他仍在沉睡,这两天服了傅先生的药,他的睡眠比以前好得多,没那么容易惊醒。我也不想叫醒他,小心翼翼地下了床,穿上衣服,取了锦裘披上,也没有惊醒睡在外面的宁儿和馨儿,轻手轻脚地拉开门,走了出去。
玉雪山的月很亮,我能清楚地看到庭院的假山、池塘和铺着石板的行道。黑龙玉一直在震动,我着了魔似地往庭院外走去,仿佛冥冥之中,它在指引着我什么,只要跟着它,我梦里的一切都能找到答案。我瞪大眼,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周遭的一切仿佛都成了虚空,如同我梦里一般,迷雾在四周散开。冥焰,你不要怕,我来救你,我来救你……
“少夫人,您去哪里?”一个声音响在耳边,我打了个寒颤,如同梦游一般惊醒过来,迷雾层层散开,周遭的景物飞快地还原,我茫然地看着提着灯笼的云乾和云坤,怔怔地道:“我要出去!”
“少夫人,这么晚了,您想去哪里?”云乾看概看出我神色不宁,劝道,“夜里太黑,什么都看不清,少夫人明早再去吧!”
“我要出去!”我固执地道,也不知道为什么,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召唤我,黑龙玉不安的颤动一直没有停止,我拿过云乾手中的灯笼,“你们不放心,跟我一起去!”
两个铁卫对视一眼,也不再多言,沉默地跟在我身后。我闭了闭眼睛,握紧黑龙玉,举步往前走,我不知道我要去哪里,黑龙玉会带路的。出了傲雪山庄,我沿着石阶往山上走,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走了多远,前面根本没有路,两个铁卫企图阻止我,可是黑龙玉在我掌手里蓦地烫得灼人,我眼睛瞪大了:“就在前面,就快到了!”
转出梅林,前面豁然开朗,明亮的月光下,有一幅诡异的画面,一个黑衣人举着细长的弯刀,冷冷地指着体力不支跌倒在地的两个人影。隔得有些远,我看不清那两个人的长相,只听到其中一个男子又惊又怕地道:“你,你要我这书僮,就给你好了,你饶了我……”
那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蓦地,另一个声音响起:“别杀我家公子……”
冥焰?我全身一颤,见那男人已经将他猛地推向黑衣人的刀口,翻身拔腿就跑。“不要……”我惊得大呼出声。那黑衣人似乎很忌惮被男人推过来的人,侧身避开撞来的人影,怒哼一声,足尖一点,已经追上逃跑的男子,银光一闪,那男子闷哼一声,顿时栽倒在地。“公子……”冥焰扑过去,与此同时,云乾和云坤如箭般疾飞过去,与黑衣人缠斗起来,我一步一步地走过去,瞪着那个伏在男子身上呜呜痛哭的人:“冥焰……”
他抬起脸,我的眼睛顿时一阵刺痛。月光下,少年含泪的眼怔怔地看着我:“叶姑娘……”
黑龙玉那令人不安的颤动在这一刻彻底地停止。我看着被黑衣人杀死的那个男子,不正是以前在我绣庄当账房先生的莫修齐?莫桑,你真的是冥焰?你可以不记得我,可是黑龙玉却认得你!我定定地看着他,眼泪滑了出来。冥焰的眼睛茫然地眨了眨,软倒在地。“冥焰……”我心胆俱裂,扑去过抱着他:“冥焰,你不要死,你不要离开我……”我的声音又尖又凄厉,连缠斗激烈的三个人也被我的尖叫分了神。那黑衣人回过神来,挑开两个铁卫的剑,毫不恋战,抛下一个烟雾弹,身形立即消失在白雾当中。
两个铁卫围到我面前,挥散烟雾。我像个孩子一样哇哇大哭,云乾试了试莫修齐的鼻息,再拭了拭冥焰的,沉声道:“少夫人,他还没死,只是晕过去了!”
晕了?我赶紧将手放到冥焰鼻下,果然有微弱的呼吸,我松了口气,抹了抹脸上的泪:“快送他回山庄!”
云乾将冥焰背到身后,顺着原路回去。云坤扶我起来,我的身子却没了一丝力气,连站都站不起来,不禁苦笑道:“云坤,你扶我去那边坐一会儿,我现在走不动。”
他将我扶到一棵梅树下,然后去检查莫修齐的尸身:“少夫人,这人是您认识的吗?”我看了莫修齐一眼:“他以前是我绣庄的账房先生。”想了想,又道:“明天你带人来帮他殓尸吧,客死异乡已是可怜,总算是相识一场,又是死在咱们家的地盘,不能弃之不顾。”不知道莫修齐和冥焰惹上了什么麻烦,竟然会被人追杀。云坤检查完他的尸身,皱着眉头走过来,我见他表情怪异,轻声道:“什么事?”
“刚刚与那黑衣人交手我就觉得奇怪,那人的武功和使用兵器像是红日国的流派,再看这人身上的伤口,越发肯定,那黑衣人一定是红日国的忍者。”云坤狐疑道,“怎么会有红日国的忍者在我天曌国京师犯案?这事太蹊跷了……”
我打了个寒颤,他的身后蓦地又闪出一个黑影:“云坤小心……”话音未落,云坤已经倒地抽搐,月光下,眼睛恐怖地瞪起来,一张脸顿时变得漆黑,显然是中了剧毒,转瞬身子便僵硬了。我又惊又怒,抬头瞪着那个黑衣人,这个黑衣人与刚才那个明显不是同一个,刚才那个黑衣人偏矮偏瘦,这个明显比高才那个要胖一些。他冷冷地瞪着我,一步一步向我走过来,我靠着梅树站起来,声音有一丝发颤:“你,你想干什么……”
他一言不发,手里握着一把寒光耀眼的匕首,向着我疾冲过来。我魂飞魄散,一步步向后退,脚下越来越斜,我身后竟然是个斜坡,眼前那人快要逼到身前,只听到“当”的一声,匕首被人用剑挑开,我瞪大眼,豁然见到那张熟悉的银色面具,脚下蓦地一空,我尖叫出声,身子向后倒去。鬼面人扑过来,抱住我的身子,下坠的重力一缓。黑衣人见来了帮手,转身就跑,鬼面人已经无暇顾及他了。他没能稳住我,两个人一起往斜坡下滚去,我顿时觉得天旋地转、眼冒金星。鬼面人抱住我,护住我的头,我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肚子,宝宝,我的宝宝,不要,你千万不要出事……
痛,好痛,全身都痛,但最痛的是我的肚子。鬼面人不知道抓住了什么,翻滚的身子才停止下来。他稳住身形,俯身看我,嘶哑的声音有掩饰不住的焦灼:“你怎么样?”
“好痛……”我的眼泪流出来,腹部热烘烘的,疼痛的感觉迅速席卷而上。一股仿佛要将我撕裂的剧痛从腹部曼延至全身,我喘着气,额上流下大滴大滴的汗水。温热的液体像洪水一样从腿间奔涌出来,有什么东西从腹中往下身坠去,我恐惧得尖叫:“我的宝宝,救我的宝宝……”
鬼面人手足无措地看着我。疼痛越来越剧烈,腹部的下坠感越来越强,我感到一阵剧烈的宫缩,蓦地抓住他的手腕:“好像,好像是要生了……”鬼面人身子一震,哑声道:“我送你回山庄……”
“来……,不及了……”我摇摇头,宫缩的频率越来越快,腹部的疼痛越来越强烈,我感觉孩子的头部已经冲出子宫,逼近了子宫口,身子痛得轻颤起来,手脚仿佛都被禁锢住,“你,你帮我……”
“哦……”他慌乱地应着,却六神无主,大概从来没有面对过生孩子的女人,所以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我身子发冷,五脏六腑缩成了一团,神智却异常清醒,清醒到我能感觉到每一股痛楚在我全身流窜,由血液传送到四肢百骸。我没生过孩子,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但我不能慌,也不能睡,如果我不能平安生下孩子,云峥也活不了。仿佛是一种生命的本能,我咬了咬牙,抓紧完全不知所措的鬼面人,颤声道:“帮我接生,把裤子帮我脱下来……”
“啊?”鬼面人失声叫起来,大概是过于震惊,连声音听起来也没那么嘶哑了。孩子的头在子宫颈乱撞,我痛得直冒冷汗,厉声道:“快脱!”
他的身子一颤,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一把撩开我的裙子,帮我把裤子脱下来,分开我的腿,孩子的头又往前挤出一点,我痛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冷汗打湿了头发,黏乎乎地粘在我的额头。孩子停止了前冲,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一次又一次地使力,他就是不肯出来,力气一分一分地消失,我觉得全身发冷,颤抖得厉害。鬼面人沉声道:“吸气,再用力!”
我想用力,可是根本没有力气,头有些昏了,意识也有些飘散,我全身已经冷得麻木,痛得麻木,一点感觉都没有,我是不是要死了?迷迷糊糊间,一股暖暖的热流,贴着我的心窝,缓缓地通过血液流向四肢,我恢复了一点神智,看到鬼面人的右手贴在我的胸口上,源源不断的热流正是从他的掌心里平缓地传出来,即使我不懂武功,也晓得他是在给我灌输内力。我的身子没那么冷了,力气也回复了些,喘息道:“谢谢你……”
“用力,再试!”他见我清醒了,立即出声。身体的感觉一恢复,痛感又不可避免地传来,我拼命用力,将肚子里那块肉往外挤。令人难以忍受的疼痛,一寸寸啃噬着我向来坚韧的意志。腹中那块肉,如同禁锢在笼子里数月的野兽,终于耐不住被关押的寂寞,暴戾地咆哮着寻找出路,它冲破了狭窄的子品颈,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冲出栏栅,冲出阴道口,撕裂般的剧痛令我窒息,我的手茫然地乱抓,企图寻找一根傍身的浮木,手不知道抓到了什么,坚硬有力,心略为一定,那野兽已经冲出山洞。“啊……”我惨叫起来,指甲陷进抓紧那东西里面,发觉是鬼面人的右手。鬼面人语声颤抖地道:“孩子的头出来了,再用力,快!”
我深吸了一口气,再次用力,疼痛又将我粉碎:“啊……”我痛得将鬼面人的衣袖扯破了,孩子也在同时钻出我的身体。一声嘹亮的儿啼响彻夜空,我骤然松了一口气,终于生下来了,宝宝哭得好大声,一点也不像个早产儿。鬼面人割断了孩子的脐带,脱了他的黑色披风,将孩子包裹起来,递到我面前:“是个儿子!”
我无法动弹,身体瘫软得好像不属于自己,甚至无法抬起胳膊抱一抱他。孩子的小脸竟然很干净,没有什么血污,皱着鼻子不安地呜咽着。我虚弱地笑了笑,打量着孩子的眉眼,他好小,好娇嫩,我真怕碰一碰它就会碎掉,可是刚刚在我肚子里却像头小野兽。眼神一转,落在鬼面人被我扯破了衣袖的右手小臂上,豁然看到臂上有一道淡淡的旧伤疤,像是被灼烫后留下的白色的橘皮疤痕。鬼面人注意到我的视线,将孩子放到我身侧,抓住破袖子把疤痕裹起来。我猛地回神,也不好意思再作窥探,对鬼面人道:“麻烦你,帮我撕块裙摆,将胎衣包起来。”见他抬脸看我,又补充了一句:“它对我很重要。”
他戴着面具的脸定定地看着我,没有问什么,只按我说的做了,将胎衣包在撕下的裙摆里,打成包袱。我望着他脸上的鬼面具,轻声道:“你是谁?为什么每次我遇到危险的时候,你都会出现?我认识你吗?还是谁让你来保护我?”
他静默不语,远处却隐隐传来纷杂的声音。“叶儿……”“少夫人……,你在哪里……”
“你的家人找来了。”他蹲下身,将包着胎衣的包袱放到我手里。我抓住他缩回去的手:“大侠,你多次救我,如今又救了我的孩子,大侠对妾身的大恩,妾身感念在心,请大侠留下姓名,妾身日后定作报答。”
他定定地看着我,寻找的声音渐渐大起来,渐行渐近。“不必了。”他抽回手,在宝宝屁股上拍了一下,宝宝惊天动地地哭起来,吸引了寻找我的人,纷乱的声音越来越近,我听到有人在说:“那边有孩子的哭声……”“快去看看……”黑衣人站起来,不再看我,身形迅速地消失在月夜当中。
“是少夫人,少夫人在这里!”我听到云乾的呼叫声。然后是云峥又惊又喜的声音:“叶儿……”我瞬间被人群包围了,云峥看着我狼狈地躺在雪地上,仿佛呆住了,表情又惊又惧。把他吓着了呢,我虚弱地笑了笑:“老公,你做爸爸了,是个儿子……”
云峥身子一震,扑上前来,将我从雪地上扶起来,慌乱地道:“快送少夫人回去!”
“宝宝……”我提醒着,见云德抱起了孩子,才转眼看着云峥,“老公,胎衣……”见他的眼睛蓦地睁大,我笑了笑,倦意一点点席卷全身。“让人请沉谙上山吧……”我低低地道,在他的怀里沉睡过去。
第五十一章 昏睡
意识浮浮沉沉的,耳边似乎很喧闹。我的眼皮很重,重得无论我怎么用力,都睁不开。我的身子却很轻,轻飘飘的,如同躺在云絮里,飘浮在天上。耳边有奇奇怪怪的声音,我却听不真切。似乎过了很久很久,又似乎只过了短短的一瞬间,我听到一声尖厉的儿啼,心脏仿佛被锤子重重一击,宝宝?浮沉的意识慢慢沉淀。我在哪里?我的宝宝在哪里?云峥在哪里?耳边奇奇怪怪的声音渐渐变得清晰,好像有很多人在说话,他们在说什么?
“出血不止,快,快拿棉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