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斛珠
却听周氏续道:“今日宫里传出消息,说肃王遭了禁足,他才敢起身下地。先前那般禁严,是怕下人们嘴巴不够严实,火上浇油,若有冒犯父亲和大嫂的,还请见谅。”
她说得郑重,老侯爷颔首:“肃王的事查清了?”
“魏鸣亲自去查的,有九成把握。”戴庭安道。
老侯爷脸上微沉,陈氏却是暗自松了口气。
原以为先前防贼般闭门禁严,是二房察觉了端倪严防家贼,如今看来,倒是多虑。周氏母子既毫不避讳地在这儿谈论此事,自是将她当成一家人来待的。
遂安心吃茶,等戴庭安面露疲色后,适时辞别。
……
翌日陆续有几位亲友到府里探视,戴庭安懒得应付这些,悉由周氏带着青姈招待。
有周氏坐镇,青姈要做的事情不多,只管陪坐在侧,将戴家来往亲密的女眷重新认识一遍。即便如此,整日陪下来,仍觉有些腰酸背痛。晚饭后她也没去散步,到厢房里歪了会儿,等刘嫂备好热水,便到里面去沐浴。
徐嬷嬷进去时,她正在浴桶里养神。
进了三月暮春,夜里渐渐暖和起来,浴房里水汽蒸腾,更是温暖。
她的身子浸在香汤里,水面泡着一层花瓣,湿透的青丝拖在浴桶外,那张脸被热气蒸得微微泛红,如同上等细瓷染了胭脂。听见脚步声,她睁开眼,双眸惺忪,像是小憩才醒似的,“徐嬷嬷,你怎么进来了?”
“窦姨妈送来了些东西,有两盒香膏是姑娘爱用的,我先拿进来。”
青姈精神稍振,“姨妈亲自来的么?”
“是啊,不过那会儿少夫人正跟夫人陪客,她又不想太张扬,就没多留。”徐嬷嬷将那盒子搁在案台,取了两样过来,蹲在浴桶旁低声道:“窦姨妈说,少夫人让打探的消息,她都打听清楚了。”
“这么快?”
“安置官奴的就那么几处,花些银钱也不难打听。只是当时人多眼杂,她不好细说,怕是得少夫人亲自去一趟。”徐嬷嬷说着,将她满头青丝拢在手里,抹上养发的香膏。
香膏里有茉莉的味道,清新香甜。
青姈琢磨着处境,低声道:“是该出去瞧瞧了。”
月余照料,对于戴庭安的伤势她已然放心,唯一担忧的便是前世那场灭顶之灾。
比起前世的重伤垂死,这次戴庭安伤得轻,显然是查出端倪做了防备。
看他闭门谢客严防死守的架势,定是察觉了长房的不轨之心,如今不再装病,意味着外头的形势也不似最初严峻。不管戴庭安是否会腾出手跟长房算账,至少因病泄露皇太孙的身份,继而招来灭顶之灾这种事应该能躲过去。
而她,也是时候抽空去找陈绍夫妇算账了!
青姈阖上眼,掩住眼底冷意,指尖拂弄水波。
沐浴完到正屋去,戴庭安却不在。他自元夕前受伤卧床,已在院里闷了月余,如今能拄拐下地,便时常到书房那边议事。书房离铁山堂颇远,魏鸣他们往来禀事,也比到有女眷起居的铁山堂方便。
青姈无事可做,便找了本书闲翻。
原想等戴庭安睡前商量下出府回家的事,谁知等到亥时将尽也不见他的身影。那书房里藏着秘密,闲人不许擅入,她也不敢去打扰,只能打着哈欠耐心等,渐渐地眼皮沉重,忍不住丢下书,趴在桌上小憩。
……
戴庭安从书房回来时,便见满屋灯火明亮,次间里帘帐长垂,她跟猫似的缩趴在桌边。
已是暮春,夜里渐渐温暖,她身上厚实保暖的寝衣换成单薄的绸缎,侧面瞧过去,胸前线条勾勒得分明。烛光映照,阖着的长睫投了暗影在脸上,肤色腻白如玉,唇上未涂口脂,却如玫瑰初绽,色泽诱人。
寝裤下的一双脚丫赤着,恣意踩在绣鞋上,圆润小巧的指甲涂了丹蔻,甚是可爱。
徐嬷嬷不见踪影,伺候灯火的常嫂在厢房忙活。
她就那样趴着,也不怕风冷着凉。
戴庭安站在门口,拿并没用处的拐杖敲了敲地面,那边没半点动静。他只好抬脚往侧间里走,到桌边躬身想摇醒她,绸质寝衣触感柔滑,瘦削的肩握在掌心,纤弱又柔软。无端让他想起上回青姈夜里扶他起身喝水时,手肘无意间蹭过她胸前。
触感那样柔软。
戴庭安心神微动,手臂有点僵住似的,目光不自觉往下挪。
原本昏睡的青姈却被这动作惊醒了,迷迷糊糊中察觉有人握着她肩膀,惺忪的睡眼睁开,脑袋微偏,正对上戴庭安那张冷峻的脸。她心里微惊,没留意他的目光落向何处,赶紧起身道:“将军回来了。”
戴庭安的目光在那一瞬归于清冷。
他直起身,淡声道:“怎么在这睡着?”
“看书犯困,不小心就睡着了。”青姈随手取外套披在肩上,刚睡醒的声音有点哑,“厨房里备了热水,叫刘嫂抬进来么?”
“不用,早点睡。”戴庭安转身往东次间走。
青姈跟在他身后,等他迅速盥洗后,帮着宽衣。
这件事自是驾轻就熟,戴庭安身高腿长,跟衣服架子似的,闲居在家也无需蹀躞累赘,轻易便能脱了。青姈将外套搭在架上,趁机问道:“今日姨妈来看我,却没能得空见她,将军既能下地,我想抽空去瞧瞧她,行吗?”
她抚平衣裳,回头看他,眸中暗藏期待。
戴庭安颔首,“为何不行。”说完又想起来什么,“头次回门是不是该带些礼?”
照习俗是该带的,姑娘出阁后归宁不是小事,原该与夫君携礼同行,告慰爹娘。不过青姈是冲喜而来,且成婚前戴庭安说得明白,两人不是真夫妻。她暂且不敢奢望,只微笑道:“我随便备几样就好,姨妈不在意这些。”
“那不行,毕竟是我的少夫人。”戴庭安坐在榻上,摘了玉冠后头发披散,修长的手指慢慢解开中衣,口中道:“明日让常嫂开库房,你挑些贵重的带着,放那儿也是落灰。”
他愿意撑门面,青姈自是莞尔。
看他已屈腿坐于榻上,才想剪灯去睡,却见戴庭安目光清冷,仍静静望着自己。
青姈目露疑惑,“将军还有吩咐?”
戴庭安有点不自然地挪开目光,“睡前得换药。”
青姈愣了愣才反应过来。
先前戴庭安卧病在床,换药的事都是郎中在做,等他能下地时,郎中便同魏鸣他们一道搬去书房那边,免得打搅女眷。戴庭安不喜生人碰触,这事儿先前不归青姈管,几乎快忘了。
此刻他既提起,青姈暗自惭愧,“是我疏忽了。”
说着便折回脚步,见螺钿漆柜上放着药箱,取在手里。
戴庭安坐在拔步床上,背转过身去。
中衣褪下后堆在腰间,露出紧致结实的脊背,当中沟壑分明。腰后侧往上寸许的地方被纱布包着,绷带绑到腹前,周遭药膏晕染,抹在中衣上是脏污的褐色。
看来这两晚他都是自己摸索着换药,搞成这乱糟糟的模样,才会在今晚向她求助。
青姈抿了抿唇。
前世戴庭安也是在彼此熟悉后,才允她早晚代替郎中换药。如今成婚月余,她照顾起居、应付访客,既到了袒露后背这步,想来是这段时日的心血没白费,将半只脚踏进了围墙。
她不敢怠慢,挪近烛台,打温水泡了软巾,去掉旧的纱布后,轻轻将伤口周遭的药膏擦拭干净。比起前世那狰狞可怖的伤痕,这回恢复得倒是不错,她知道戴庭安的性子,这种氛围里沉默是金,便小心翼翼地安分做事。
膏药冰凉,指腹却是温软的,轻轻摩挲过肌肤。
青姈拿捏着力道不轻不重,抹好后覆上纱布,再拿带子固定住,手臂穿过他腋下,将两头递过去,低声道:“换好了。”
戴庭安垂眼,看到她柔嫩的指尖,两只手围拢在腹前,是环着他腰的姿势。
他默然接了系好,身体微微紧绷。
幼时在军营摔打历练,受伤无数,却都是同为男人的军医照顾,连周氏都很少能碰他。
这是头一回,不太习惯。
好在青姈担着少夫人的名分,抱着他坐起躺下的折腾了月余,方才被她温软指腹触碰,并无不适,反倒挺舒服的,甚至……
他迅速撩起中衣披上,转身时目光微错,看到她正埋头收拾药箱。寝衣勾勒出窈窕身段领口稍低,露出纤秀如玉的脖颈,她的鬓发垂落在脸侧,黛眉秀致,长睫轻垂,鼻尖有层细汗,脸颊涂了淡淡胭脂般泛红。
是紧张呢,还是害羞了?
戴庭安唇角微动,将中衣穿好,状若无事地淡声道:“有劳。”
青姈原以为他会如前世般,沉默着和衣而卧,放任她剪灯后悄然退出,谁知还会捞来一句谢辞。绷着的心神仍然紧张,她将药箱阖上,低声道:“都是我分内的事。将军早点歇息吧,我去剪灯。”
“不用。”戴庭安接过药箱,仍摆弄药膏。
青姈猛然想起他腿上的伤,遂溜之大吉。
戴庭安仍岿然而坐,就着明亮烛光,看那道身影袅娜退出。而后慢吞吞地褪下衣衫,往大腿根的那伤处抹药,唇边不知怎么的就浮起了笑。
——看她那紧张害羞的模样,定是不好意思碰这伤口的。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上夹子,后天早上见呀~
昨晚加更的其实是明日份的=w=
第28章 情敌
青姈发觉戴庭安对她的态度似乎比前世和善很多。
前世她冲喜进府时两人素不相识,又是顾家在暗里撺掇,周氏迫于无奈答应,起初不太愉快。彼时戴庭安重伤将死,她又是被人塞进来的,他的脾气便格外阴鸷冷厉,最初那两月她过得如履薄冰,时常提着脑袋胆战心惊。
这次倒顺利了许多。
进门之初,戴庭安便给了她少夫人的威仪,周氏亦没有被强塞儿媳的芥蒂,颇为照拂。
如今她想归宁,戴庭安竟主动叫她挑厚礼,不落侯府的颜面。
他既大方,那就放心挑咯。
常嫂开了库房,青姈带徐嬷嬷进去,才知这库房里竟藏满了宝贝。
两层的阁楼门窗紧闭,底下那层放的多是朱漆髹金的屏风、箱柜、熏笼和成匹的锦缎丝绸等物,顶头那层则是些精致的小物件,有贵重玉雕摆件,亦有种种实用之物,半数是侯府里的,半数则是这些年积攒的贺礼。
青姈挑了几样差不多的,当归宁之礼。
临出门前,戴庭安又派了韩四和常嫂随她同行,好随时照应。
一行四个人出了铁山堂往府门走,迎面魏鸣匆匆走来,见了青姈时拱手施礼,看她似是要外出,欲言又止。青姈倒没深思他细微的神情变化,想着很快能见到窦姨妈,问明下落后顺蔓摸瓜,竟有点迫不及待。
谁知才出垂花门没几步,迎面竟碰上了顾藏舟。
春光正盛,锦衣端贵的公府嫡子面色憔悴,在看到她的那一瞬,目光便紧紧盯过来。
青姈原本轻快的笑容微僵。
顾藏舟是肃王的表亲,跟戴家往来极少,而他跟戴庭安更是性情迥异。一个是沉稳端方、老成持重的公府君子,一个是离经叛道、心狠手辣的侯府武将,平常素无往来,怎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她驻足垂眸,端然施礼,“顾公子。”
“柔——”顾藏舟话到一半,猛然住口,多年公府教养出的自律使然,哪怕此刻心绪翻涌,仍持礼退了半步,道:“我来探望戴将军。听说他遭人行刺,昏睡了月余,伤势十分凶险。戴老将军为国捐躯,戴将军亦为百姓抛洒热血,遭到如此暗算,着实令人忧心。”
他强行找借口,纵极力自持,目光仍黏在她脸上无法挪开。
胸腔里则被人揉搓似的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