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斛珠
远处的街巷拐角,蔡文远将那前后情形看得清楚。
两日路程后,这儿离京畿已颇远,距离宿州倒是越来越近。蔡文远胆气渐壮,看出昨晚青姈是在狐假虎威地诓他,更觉得有意思。
他这趟尾随本就存了轻佻之意,见戴庭安的随从根本没到青姈的客房门前转悠,当晚便趁着夜色偷偷溜进了客栈。
敲门是肯定不行,小姑娘昨晚长了教训,断不肯开。
蔡文远瞅准屋子顺着树爬到二层,试了试窗户,意外地发现竟是松的。
里面黑灯瞎火的没动静,想必美人已经熟睡。
蔡文远大喜之下色心顿盛,悄悄跃上窗台,推开窗户钻了进去。
乌云遮月,屋内一团漆黑,他满心窃喜,蹑手蹑脚地往前走,忽觉脚面碰到什么东西,随即呼的一声有东西砸下来,哗啦啦的水声随之摔落,兜头浇得他浑身湿透。
蔡文远惊慌之下往前踉跄两步,小腿却似乎被绳索套住,在他前扑时迅速收牢系紧,捆住两条腿。
双腿被缚,身子却受惊前倾,一拉一扯之间整个人被绊得摔趴在地,发出声闷响。
蔡文远暗呼倒霉,来不及爬起来,就听桌边火石轻响。随即灯烛被人点亮,一把匕首泛着寒光,不偏不倚地指在他脑门。
借着逐渐晕开的光亮,蔡文远终于看清了对方的脸。
少女套了身宽大的漆黑披风,乌发披散在肩,蹲在地上像只小兽似的,脸上分明慌乱害怕,鼻尖渗出的薄汗晶莹,却握紧了匕首极力镇定。
正是守株待兔的青姈。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想让青姈握一把菜刀来着hhhh
蟹蟹宁的地雷mua!
第4章
屋子里安静得诡异。
青姈借着灯烛看清趴在地上的是蔡文远那张脸,反倒没那么怕了,担心匕首被对方抢走后坏事,她迅速退了半步,朝站在暗影里的窦姨妈递个颜色。
窦姨妈比她还紧张,满手心的汗,抱紧手里的收腰小凳,趁蔡文远满腹心思都在青姈身上,朝后脑勺便招呼过去。
蔡文远还没闹明白是怎么回事,闷哼一声,当即被打晕在地。
姨侄俩提心吊胆地好半天,终于舒了口气。
青姈点亮屋里另外几盏灯烛,扫视满地狼藉,拍着胸口道:“姨妈,叫掌柜来瞧瞧吧。深更半夜有贼人潜入客房,他恐怕是不想做生意了。”慌乱过后声音渐渐沉稳,意料之外的镇定。
窦姨妈心有余悸,赶紧开门高声叫人。
听说有女客遇袭,掌柜很快来了。进屋就见客房的窗户半敞,地下全是水渍,有个黑衣裳男人大脸朝地的趴在那里,双腿被纤细的绳索系紧。
绳索打结的手法他认得,是猎人捕兽用的,但凡被勾动便能迅速收紧,若领会窍门,找个结实的拿去套狼都行。
水渍的旁边站着位披头散发的少女,吓得脸色泛白。
掌柜吓得够呛,赶紧朝青姈和窦姨妈赔礼,又叫人去端盆凉水来泼醒贼人。
蔡文远被砸得头昏脑涨,伙计稍加对证,确信是贼人无疑。
掌柜大怒,狠狠踹了这惹事的贼人几脚,遣人将蔡文远扭送去衙门。
来往之间动静闹得着实不小,周围被吵醒的客人们纷纷询问缘由。
就连魏鸣都来了。
白日里青姈黏着车队时,他就已留了意,刚才听见动静便隔楼观望,看出事的果真是她屋里,又听戴庭安问及,便过来瞧。这地方的客人以行商赶路的居多,魏鸣虽是长随打扮,沙场历练、侯府沉淀的气度却与人不同。
掌柜唬得手忙脚乱,忙作揖招呼,“这位爷,没什么大事,放心回吧。”
魏鸣没理会他,负手站在屋门口,瞧向里面。
青姈此刻仍站在桌边,跟他目光撞个正着,垂眸施了个礼。
魏鸣遂拱拱手,“打扰姑娘,能进去看看吗?”
青姈苍白着脸颔首,低声道:“深夜惊扰了尊驾一行,实在对不住。”
既然说“一行”,显然是认出了面相的,且她一路尾随得蹊跷,魏鸣不由细细打量。少女应该才过豆蔻之年,裹着件漆黑宽大的披风,只露出脑袋在外面,那张脸长得娇媚如玉,京城高门里都少见。
如此品貌,又住得起这要价不低的客栈,必定不是出自寒门小户。
但两人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单独赶路,却也古怪。
魏鸣瞥向满地的狼藉,“这套索是姑娘放的?”
“那人心怀不轨,昨晚就鬼鬼祟祟的跟在后面,我怕他生事,只能用这种笨办法防备。”青姈脸色煞白,见魏鸣挑眉,又道:“白日里打扰尊驾一行,实非有意,我跟姨妈孤身赶路,最怕贼人骚扰,正巧有人同路,才会跟在尊驾后面壮胆。”
她承认得倒是爽快,魏鸣低头笑了下。
青姈却笑不出来。
她是真的害怕。虽然布了简单的陷阱,但这种事她却是头一次做,不敢保证能否奏效。刚才蔡文远在外面开窗时,她握紧了匕首屏息藏在暗处,手上的颤抖自己都能感觉到。
这会儿指尖都在轻颤,鼻尖上的汗珠被风一吹,冰凉透骨。
她强自镇定,抓紧机会道:“我看尊驾走的方向,或许也是要去宿州一带。不知后面的路上能否求尊驾稍加照顾,但凡有人震慑,旁人就没胆子乱来了。”
“这事啊。”魏鸣顿了下,“得问我家主子。”
青姈便又道:“还请通融禀报一声,好么?”她问得楚楚可怜,烛光下眼圈微红,魏鸣没擅作主张地回绝,只道:“姑且试试吧。随我来。”
……
两座阁楼离得很近,戴庭安他们住最上等的客房。
魏鸣带青姈过去,先请她在廊道稍候,进屋将情形禀报清楚,又道:“我看她吓得不轻,脸上苍白,差点都哭了。还想请主子稍加照拂,免得再有贼人行凶。”
铜台上烛火照得满屋如昼,戴庭安临窗而坐。
冷峻的眉眼如工刀雕刻,轮廓瘦削英挺,目光却是清寒淡漠的,深如沉渊。
听罢禀报,戴庭安抬了抬眼,眸如墨玉。
“她果真是故意跟着?”
“主子没猜错,她是故意尾随,想与咱们同行,请主子稍加照拂。”魏鸣恭敬站在桌边,神色稍肃,压低了声音,“咱们是在刀尖上走路,容不得出半点差错。这姑娘来得蹊跷,还是提防为上,人就在外面廊道,主子要不要探探底细再说?”
“不急。”
戴庭安伸手取了枚蜜腌杏肉丢进嘴里,推开条窗缝,瞥了眼昏暗廊道里的身影。
灯笼光芒昏黄,少女敛手站暂那里,墨缎般的青丝披散在肩头,飘若神仙。她生得貌美娇丽、气度沉静,从京城一路尾随故意与他同行,会用陷阱拿下图谋不轨的贼人,她还直言不讳地想求他的庇护,深夜来访。
戴庭安不由想起刚见面时,她站在萧寒暮色的模样。
若是无辜,则无需过分提防,若是狐狸,也不会此刻就露出尾巴。
他阖上窗扇,“你留点神照应,别真叫她出事。但不必答应。”
魏鸣躬身应命,出门回绝。
青姈面露失望之色,蔫蔫的同他道了声谢,仍回住处。
这结果其实在意料之中。
戴庭安藏身在控防严密的京师重地,摆出懒散又离经叛道的姿态掩人耳目,暗里翻云覆雨,最要紧的便是行事谨慎。元和帝篡夺皇位、执掌天下,皇城司的眼线遍布四方,都没察觉当年“死于烈火”的皇太孙就在眼皮底下,足可见其周密。
前世若不是他重伤卧床,恐怕也不至于给戴家招致灭顶之灾,落入泥潭。
青姈原也没指望他轻易松口。
能借此事让戴庭安知道有她这么个求庇护的人,已很好了。
……
翌日清晨青姈被窦姨妈摇醒,屋里还暗沉沉的。
昨晚闹到半夜,她提心吊胆的没睡好,这会儿仍困得很,全身乏力,恨不得赖在被窝里睡一天懒觉。可窦姨妈说了,隔壁楼已经有了动静,恐怕戴庭安用完饭会早早启程,她们不能落下。
青姈有任务在身,只好强撑着爬起来。
偶遇了还得矜持,她不能平白无故地往戴庭安跟前凑,得抓着早晚的机会混脸熟。
客栈里有清粥小菜,倒还算可口,青姈吃完饭,听窦姨妈说外面下了厚雪,翻出件保暖的羽缎披风罩着,便迅速下楼。这披风是去年落在窦姨妈家里的,缎面质地极好,绣着蜜蜡色的折枝梅花,就是帽兜过于宽大,她不太爱穿,没想到在这儿派上了用场。
外头已有牵马的动静传来。
青姈下去时车夫还在那儿套马车,她只得在旁等。
雪不知是何时下起来的,已积了半寸厚,天空灰蒙昏霾,雪片静静落下来融在脸颊耳侧,化成冰凉的水珠。她怕冷,怀里的暖手炉照顾不到头脸,只好将帽兜拿起戴着。那帽兜裁得宽大,几乎要罩住眼睛。
青姈无奈地拿手撑住,偷瞄门口。
很快就有一双黑靴迈入视线,青姈抬眼,正巧撞上戴庭安的视线。
沙场历练过的侯府公子,虽摆着散漫姿态,气度仍贵重卓然。他穿着貂裘,油光黑亮的风毛围在肩上,显得身姿魁伟端凝,玉冠之下眉目清隽深邃,若不是阴鸷名声和狠厉手段,乍一眼看着着实姿仪瑰秀、器识过人。
青姈触到他瞥来的目光,屈膝垂首为礼。
“见过戴将军。”
这动作出乎戴庭安所料,他原打算登车启程,闻言脚步一顿,恰看到她行礼时宽大的帽兜往下滑了滑,将眉眼全都罩住,只露出红润的唇、秀气的腮颌和那段玉润纤美的脖颈。
雪地风寒,天光朦胧,她披着折枝梅花徐徐施礼,却因那宽大的帽兜而滑稽可爱。
戴庭安唇角微动,道:“你认得我?”
“在京城时曾远远见过。”
青姈扶好了帽兜,眼底有些丢脸后的懊恼。她以前其实没见过戴庭安,这人离经叛道,不太爱去聚会游宴,她没机会碰见,是前世嫁进靖远侯府冲喜后才认识的。但这事无从查证,她随口胡诌,没人能识破。
戴庭安将她审视两眼,又问:“尊府是哪家?”
“家父姓陈,讳文毅。”
这名字报出来,戴庭安目光微凝。
陈文毅三个字对戴庭安来说并不陌生。
他这回之所以跑出京城办案,算起来也跟这事有些关系。堂堂一位三品大员被撸了官帽,虽说陈文毅在朝中根基尚浅,没搅出太大的风波,刑部却也为此费了许多精神。戴庭安没参与此案的审理,却借职务之便翻过他的卷宗,里面猫腻不少。
神仙斗法时的牺牲品,他暂时不好掺和。
但他记得陈文毅的底子,凭着实打实的政绩提拔上来,有能耐也有品行,可惜精力扑在公务,没怎么教养好儿子,养了个中看不中用的草包。后来娶的继室带着个女儿,听说跟顾家四姑娘和梁相的女儿齐名,原来竟是眼前这姑娘。
戴庭安不由多打量两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