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华三千
顾知雍紧闭的双唇颤抖,悲切深深,“国师……”
晏沉渊笑了下,“更何况,我本是替你续了三年的,你不珍惜,怪谁?”
顾知雍双眼一闭,面上是掩不住的后悔:“若孤向池姑娘亲自赔罪,可能换得国师宽宥?”
“不能。”晏沉渊说,“非但不能,我还会直接杀了你。”
晏沉渊离开后,顾知雍孤寂而落寞地站在空荡荡的金殿里,望着高座上的那把龙椅,竟是悲从中来,心感有愧列祖列宗。
“皇兄。”顾鹤溪从旁边的暖阁里走出来,对顾知雍拱手拜礼。
“你都听见了吧?”顾知雍脆弱的声音实不像是一位帝王该有。
顾鹤溪称是,他本是从不上朝的,今日他皇兄却大早上地让他进宫,在偏阁听政。
不曾想,听的是这么个政。
“你敢信么,鹤溪,你敢信,我泱泱大乾,沃野千里,子民万万,在国师眼中竟不敌他府上一个……一个小小女子。”顾知雍说着突然悲声大笑起来,状若癫狂。
顾鹤溪立在一侧,只是低着头,并未应话。
“鹤溪,孤此生做过许多狠绝之事,包括对你亦如是。但孤从未对不起过这天下,孤俯仰无愧!”
“皇兄,想说什么?”顾鹤溪暗自握拳。
“我知道瑞王妃是池南音的胞姐,鹤溪,让她去劝劝池南音,让国师,救救大乾吧!”顾知雍眼中赤红,隐泛泪光。
顾鹤溪抬眸看了看眼前的兄长,他是知道这位兄长何等骄傲,甚至高傲的。
当年他们都还是皇子的时候,顾知雍便是人中龙凤,那把龙椅,似乎天生就是为他而生。
若不是被逼到了无路可走的地步,他堂堂一个帝王,何至于指望这等裙带关系?何至于来求自己?
“天下”这两个字很重。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这八个字,也很重。
顾鹤溪便是离得朝堂再久再远,他也是王族中人,食天下俸禄。
但他不愿意拿“天下”来为难他的爱妻。
顾鹤溪思虑许久后,对顾知雍道:“皇兄,臣弟会去见国师,结果如何臣弟并不敢保证,但臣弟,愿为陛下,为天下效劳尽力。”
他说罢,转身出了金殿。
一袭长袍,两袖清风。
他刚走出宫门,便见到晏沉渊坐在那儿,并未上轿。
顾知雍的那点小把戏,哪里瞒得过晏沉渊?
他没当场捏死顾鹤溪,绝了顾知雍的愚蠢想法,纯粹是省得家里那位小姑娘知道后又要伤心,便给顾鹤溪多留了一次活命的机会。
小姑娘她可是,相当爱哭啊。
此刻见到顾鹤溪,晏沉渊倚在轮椅里,揉捏着佛钏上的流苏,也只是不咸不淡地看着他。
晏沉渊这个人,日天日地六亲不认,别说顾鹤溪是池南音的姐夫了,就算是她姐姐池惜歌,晏沉渊见了也不会给几分好脸色。
他没有杀气腾腾地看着顾鹤溪便是莫大的难得。
但今日顾鹤溪敢说错一个字,晏沉渊就敢在这里捏碎他。
“国师。”顾鹤溪上前行礼。
晏沉渊没出声,眼色漠漠,听他说下去。
“国师这些年,辛苦了。”
顾鹤溪笑道,“我幼时听先皇说过,晏族国师,天命不凡,于大乾有浩荡之恩,必得善待。但我皇兄行事执拗,自视过高,对国师常有怠慢,实为不该。我亦无资格替天子向国师您赔罪,只盼国师胸怀豁达,不挂心头,无碍潇洒。”
晏沉渊还是没出声,顾鹤溪这番话说得滴水不露,没什么毛病,但也没什么出彩的地方。
“前段日子,四妹陪国师游览大乾山河,带回来不少小玩意儿,我看诸多奇石异叶,寻常不得见,便料想国师应是去定龙穴了,这是大乾幸事,我辈当心怀感恩。”
“大乾有如今这盛世气象,多是国师之功,虽有诸多不明就理之人对国师误解甚多,但也请国师相信,这世上仍有一些人,对国师之劳感念在心。”
晏沉渊听这些溢美之词听得烦,他又不稀罕,更不想要这些功劳。
于是他捏了捏流苏,语气不耐:“三句话内,你再不提及重点,便滚。”
顾鹤溪亦不动气,依旧是那派平和儒雅的语气:“我信,人定胜天。”
晏沉渊抬了下眼皮,看着顾鹤溪。
人定胜天,这是第二个说这话的人了。
顾鹤溪倒也没有躲避开晏沉渊的眼神,而是温和地与他对视,眼中的真诚也不作假。
他不是帝王,自不必像顾知雍那样,一边指望着国师为大乾守国脉,一边又恨不得国师对王权俯首帖耳,以彰天威。
除却王族出身,顾鹤溪与一寻常百姓无异,他只是稍微多知道了一些这天下太平如何得来的秘辛,所以他对带来这份太平的人,心怀感激。
今,大厦将倾,天下将乱,他无权要求国师继续为大乾辛劳,但也一如寻常百姓般,盼世道安宁。
故而他说话不卑不亢,真挚诚恳。
但晏沉渊只是荡了下佛钏,闭了眼睛靠回轮椅里,没再对顾鹤溪说一个字。
只要顾鹤溪不以池南音为借口,游说自己看在小姑娘的面子上,救一救这天下,他就懒得杀顾鹤溪。
眼下看来,顾鹤溪倒是很有分寸,比顾知雍那个垃圾强多了。
回府的时候,他远远地就看见池南音在府门口,坐在台阶上,肩上趴着死耗子,正眼巴巴地在那儿等着。
“国师,你回来了?”池南音跑过去,接过展危手中的轮椅,推他入府。
“有事想求我?”晏沉渊笑问。
“没有啊,我今天请了潮生楼的厨子过来,做了银鱼滚粥。他说这个粥最好是银鱼下白粥后,就赶紧起筷,吃起来才最最鲜嫩不过,所以我等你回来一起吃。”池南音叭叭叭地说着这些。
“你真的没事求我?现在不说,等下我可不听了。”晏沉渊道。
“真的没有,你这个人疑心病怎么这么重的!”
池南音抱怨了一声,不就是看你这几天精神不好,想请你吃顿好的嘛,你也想这么多。
晏沉渊偏头看了池南音一会儿,信了。
她眼睛里藏不住事,不会骗人。
进了雁芦阁,池南音给晏沉渊盛了一碗粥,又夹了些小菜,池南音捧着碗问他:“好吃吧?”
晏沉渊送了一勺进口中艰难咽下,点点头。
“今日顾……你姐夫找了我。”晏沉渊搅着碗里的粥,随口道。
“哦,他找你有事么?”
“他想请我,救这天下。”
“……”
池南音噎住,不是,说好的闲云野鹤瑞亲王呢?
不要作死可以吗!
我不想我姐年纪轻轻就当寡妇!
晏沉渊抬眸望着池南音,家常闲话般:“你说,我要不要答应他?”
这种问题你为什么要问得这么风轻云淡?
池南音放下粥碗,拿着汤勺搅着粥,搅啊搅啊搅。
晏沉渊笑问她:“怎么不说话?”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你怎么想的,便怎么说。”
我怎么想的?
大哥,你仿佛是在逗我。
你不是准备搞死狗皇帝搞垮大乾搞风搞雨搞到与全世界为敌么?
而且狗皇帝让你背了那么多黑锅,你也不会突然转型当圣父吧?
我劝你从良有点不现实?
我劝你作恶好像也不对?
我就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我也想不明白这种过于高深的社会学问题。
我只想做条咸鱼安安心心地混日子,也安安静静地等着系统把我回收。
池南音抿了抿唇,抬头看着晏沉渊:“国师,我们来个约定吧?”
“什么?”
“你我之间,不谈国事,好么?”
晏沉渊听得一笑,点头说:“好。”
“喝粥吧。”池南音笑开来,美滋滋地喝着又鲜又香的银鱼滚粥,这个粥特别像前世池南音吃过的顺德鱼生粥,只是比鱼生粥还要鲜。
她瞧了一眼晏沉渊从碗里挑出来的香菜:“国师,你不爱吃香菜么?”
“很臭。”
“它叫香菜好吗?明明很香的,给我吧,我爱吃。”池南音把碗递过去。
“明明很臭,我要给它改名叫臭菜。”晏沉渊嫌弃地挑了粥里的香菜,丢进池南音碗里。
“你这就是蛮不讲理。”
“我就是理。”
“……国师,你这样是会没朋友的。”
“我不需要。”
“……绝交吧!”
“你试试?”
“不敢不敢,吃饭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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