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田甲申
阿灵阿一咕噜地侧过身,珍珍被阿灵阿眼底的认真劲儿一震。
“我可是京城一霸、打遍什刹海无敌手的小七爷。管你嫁的是谁,我都会把你抢过回来。”
“你就不怕皇帝……唔……”
珍珍话还没说完就被阿灵阿给堵了个结结实实。珍珍稍一动,阿灵阿长臂一箍,紧紧圈着她的腰,把人按在了车厢壁上。
两人才成亲,尤其昨儿过了洞房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珍珍被他亲得浑身发软,趁着神智还清醒的时候忙用浑身力气一把将他推开。
“走开!妆要是花了,看不被你那些亲戚的口水淹死。”
阿灵阿抬着她的下巴,认真地看了会儿说:“嗯,是有些掉了,要不都给你弄了吧。”
珍珍不疑有他,还问:“什么都弄了,唔……”
结果她话还没说完,阿灵阿这只大灰狼毫不犹豫、彻彻底底地又扑了上去,等到马车稳稳当当地停在宽街额亦都祠堂的时候,珍珍嘴上点的胭脂被完美卸妆,一点都没剩下。
祠堂外已经洋洋洒洒聚着许多人,其中就有国公法喀的管事和下人。
阿灵阿和珍珍下车,国公府的下人见着两人那神色近乎如临大敌,僵着身子喊了一句:“七少爷,七福晋。”
然后纷纷低下头,不再同他们搭话。
祠堂那一丈高的黑漆大门已开,一眼望去院内有太宗爷钦赐、从盛京请来的弘毅公额亦都功德碑,有顺治爷钦赐的忠义公图尔格功德碑,还有康熙爷钦赐的忠直伯伊尔登功德碑和恪僖公遏必隆功德碑,再配上门外一对威风凛凛、趾高气昂的铁狮子和院内参天巍峨的松柏,满洲第一世家的功勋和威严尽显无疑。
阿灵阿望着这一丈高的黑漆大门,收起刚刚在马车上笑闹的神色,用力握着珍珍的手说:“我们进去吧。”
他握着她的手,明显掌心里已有一点点汗意。
平日里从不觉得,直到站在这扇庄严肃穆的大祠堂门前,珍珍才懂得什么是满洲第一勋贵的门第。
珍珍回给了他一个坚定的眼神,微微点头,跟在阿灵阿身后一步跨进了国公府一丈高的黑漆大门。
四座碑亭依次而立,两边厢房连成回廊,尽头是一五开间的正堂,正堂前放着半人高的香炉。
正堂屋檐下立着二十多位奴仆,每家自个儿带来的人聚成一片,互相安静地看着,也不交谈。
两人还没有到正堂门口,就有一一身着命妇诰命常服的贵妇迎了出来,她身量在女子中算得十分高挑,足比珍珍高了半个头,头发近乎全白,看着至少得有六十来岁,但精神矍铄,眉宇间英气仍存。
她被两个婆子两个婢女簇拥着而来,还未走近就伸手唤道:“小七啊,可算把你盼来了。”
阿灵阿对此人十分客气,与对着其他亲族全然不同,他弯腰拱手道:“十五格格。”
珍珍于是也跟着他喊:“十五格格安。”
心里却惊得一颤。攸宁的六姨已经把她给吓了一跳,阿灵阿这竟然还有十五格格?他们家到底有多少人呢。
·十五格格一见两人露面眼神里透出关心,又忧心忡忡地时候:“小七,我一早就赶来了,就怕你这孩子一时又想不通不来了……”
这含着的话尾别说阿灵阿,就是连珍珍都听出来了,她是生怕阿灵阿一拉脸不来了。
阿灵阿说:“我是不想来,可我若不来,您老人家估计就得上我的新房里揪着我的耳朵把我揪出来了。”
十五格格道:“油嘴滑舌的,也不知你这脾气像谁,行了进去吧,都已经在里头等着呢。”
阿灵阿说:“格格,小七有言在先,今儿若是他们再无理取闹,我可带着我媳妇儿扭头就走。”
十五格格拽着阿灵阿的手臂,一边说一边往里拖:“他们这回都肯让你在国公府的正堂里拜堂行礼了,那就是知道好歹肯让一步了。何况今儿我人都在这了,你这话说了就是不信我?”
阿灵阿说:“小七不敢。小七只是把最坏的先同您说清了。”
十五格格继续拖着他往里走,一边无奈说:“行了行了,他们敢找你们麻烦,我立马找他们麻烦,快点进去吧。”
十五格格领头,珍珍和阿灵阿跟在她身后,三人一齐进了祠堂祠堂。
祠堂祠堂里供奉着钮祜禄氏额亦都一系五世的先祖牌位。这间屋子阴暗森幽,除非过年过节冬至清明与祖先忌辰,平日里除了守祠堂的仆人进来为长明灯剪灯芯,连只老鼠都溜不进来。
今日不同的是,除了一排不会说话冷冰冰的牌位外,屋子里有男有女满满当当地站了两排人。
这其中珍珍只认识三个人,佟三格格就不用说了,另外两个男的就是从前在宽街门口见过的那两个骑马招摇过市的少年,他们如今长大成人,但容貌没什么太大变化。
佟三格格站在其中一个人的身边,珍珍立马就知道那定是行四的颜珠了。
那另外一个一脸倨傲的就是如今的国公爷,遏必隆三子法喀。他身边也站了一个衣着贵气的妇人,珍珍看了一眼差点没笑出来。她总算是知道攸宁之前那句“赫舍里家的大马脸”是什么意思了。
法喀对十五格格倒称得上客气,上来抱拳作揖。
“十五格格,您今儿本不必来,我既容了他们在国公府成亲,自然不会不让他们来祖宗跟前磕头。”
法喀倨傲地扫了一眼阿灵阿。阿灵阿把头一撇就当没瞧见。
十五格格眉心微微一拧,全当没闻着法喀话里的火药味。她转身对阿灵阿说:“行礼吧。”
阿灵阿拉着珍珍跪下,冲着香案上摆满了的祖宗牌位行三跪九叩之礼。
礼毕,国公府的仆人端了茶来,珍珍端着茶先走到了法喀跟前,冉冉一福。
“三哥请用茶。”
法喀打鼻孔里“哼”了一声,看也没看珍珍一眼,胡乱一伸手,好巧不巧的,他的手刚好就打在了茶盅上。珍珍一个没拿稳,茶盅里的茶泼了出来,珍珍被烫得手一松,茶盅应声摔倒了地上,碎瓷片和泼出的茶水溅了她一身。
阿灵阿冲法喀怒吼一声:“你做什么!”
一把将珍珍护到身边,抓过她的手紧张地问:“怎么样,烫着没?”
珍珍摇头说:“我没事。”她目光往始作俑者身上轻轻一掠,转头对阿灵阿说:“他不是故意的。”
珍珍口中的这个“他”——国公爷法喀,这会儿已经完全呆住了。原来老七这个包衣出身的媳妇竟然是个如此标致的美人,到底是传说中后宫第一美人德妃的亲妹妹。
阿灵阿黑着脸说:“敬什么茶,本来就不该折腾这劳什子的事,咱们头也磕完了能走了。”
他露出一副要带珍珍马上就走的架势,此时人群里突然响起一个娇滴滴的声音。
“小七爷,这茶没敬完,你准备上哪去?”
说话的正是那佟三格格。
阿灵阿指着地上的碎瓷片说:“我媳妇的茶已经敬完了,是你们不要砸在地上的,我看也没必要再敬了。”
第71章
佟三格格瞥了那一地的碎片一眼,满不在乎地说:“国公爷不是有意的,你媳妇也没伤着,小七爷,您也不是这般没有肚量的人吧。”
阿灵阿心里呵呵冷笑了几声。他很想说,对,事关他老婆他就是小鸡肚肠。
只可惜他还来不及张口,十五格格抢先说:“小七,我刚在旁也都瞧见了,你三哥确实不是故意的,既然今儿大家伙都站在了祖宗牌位跟前,过去的成见就都暂且放一放,咱们把该行的礼都行完吧。”
十五格格转头又问法喀:“小公爷,你且说一句,刚才的事你可是故意的?若不是就冲七福晋赔个不是吧。”
都是一个屋檐下一起长大的亲兄弟,相处了十几年,法喀是个什么脾气性子屋子里其他人可是再熟悉不过了,他从小就是被舒舒觉罗氏娇惯着长大的,哪里会赔不是?就是在皇上跟前,他也是宁肯直着脖子站着被砍头也不会服软的人。
几个弟弟们看好戏的眼神顿时就飞到了法喀身上。佟三格格的嘴角边更是噙了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法喀僵着脸道:“弟妹,对不住。”
他这短短五个字说起来活像要了他的命似的,但到底是说出来了。一屋子的人惊讶的下巴差点没掉下来。
只有一个人,不置一语地把这一切瞧在眼里,默默地在心底冷哼了一声。
十五格格切不管法喀是真心还是假意,她只要有他这句话就够了。
“小七,你也听见了,咱们把这敬茶礼行完吧。”她转头眉头依然皱成山峰,一脸不满地对法喀身边的福晋赫舍里氏说:“公夫人,命人再沏茶来吧。”
公夫人赫舍里氏此时方才像如梦初醒一般,赶紧招呼仆人来把地上的碎瓷片给扫了,又让她们重新沏茶。忙乱之中几个奴仆手脚慢了,赫舍里氏不高兴地在一屋子人跟前还骂了几句。
十五格格见状眉心一皱,暗暗摇头。索尼这样一个八面玲珑又禅修善舞的人精,怎么家里的姑娘就这等水平?
俗话说长嫂如母,若赫舍里氏聪明些,从旁劝慰法喀和舒舒觉罗氏几句,那前院后院也不会势同水火到今天这个地步,族里那些人又何须请她来居中协调。
舒舒觉罗氏也是,这样的媳妇她也不好好教一教,幸好这都是自家人,要是在外人跟前且不丢脸?
她转念一想,顿时就想明白了。这舒舒觉罗氏原来是国公府的侧福晋,从前国公府的事都是遏必隆前头两位出身宗室的福晋在打理,尤其是颖亲王萨哈廉长女县主娘娘,嫁给遏必隆的时候已经是二婚,为人成熟稳重,执掌国公府中馈的时候人人夸赞,把舒舒觉罗氏治得更是服服帖帖的,她自己没有孩子,舒舒觉罗氏因为肚子争气彼时甚是得宠,在她跟前却也只能是夹着尾巴做人。
佟佳氏冷眼旁观,神色中掩藏不住不屑。就她赫舍里氏这水平,还想当国公府的女主人、钮祜禄氏的当家主母?她们两姐妹,一个当上元后一个当上国公夫人,哪个都是德不配位,不过就是仗着她们死了的祖父索尼是宫里头那个老太太的心腹,才有了现今的地位。
可索尼都凉了快二十年了,索家如今又成了那般不争气的德行。风水也该换一换了,是该轮到她们佟佳氏了。
等茶重新沏上后,珍珍又敬了法喀一回,这次没再出岔子法喀顺利地把茶盅接了过去。赫舍里氏同珍珍没什么冤仇,法喀既然接了茶,她自然也不会为难她。
他两完事了,接着就是颜珠夫妇了。颜珠倒是对珍珍十分客气,喝过茶还特意对珍珍说了一句:“多谢七弟妹。”
比起法喀的倨傲无礼,颜珠的态度可能称上谦和有礼,而且他是这间屋子里头一个会对她说“谢”字的人,珍珍心里对颜珠有了个中肯的评价:此人虽然生在勋贵之家养了一身这时代贵族子弟的常见的臭毛病,但倒不是个坏人。
敬完颜珠,接着就是咱们伟大的四嫂佟三格格了。
当年她在慈宁宫花园对珍珍那句句的挑刺言犹在耳,尤其是那不欢迎包衣入门的话,她说的时候定没想到有今日吃珍珍茶的这天。
珍珍抱着十足十的戒心,特意挑了一杯不怎么烫手的茶端手上。
要知道刚才阿灵阿都准备带她走了,却硬是被佟三格格的几句话给叫住了,怎么想她都是另有盘算。
“四嫂请喝茶。”
出乎她的意料,佟三格格这次半点为难她,爽快地接过茶盅,茶喝完之后她竟然拉着她说:“七弟妹,咱们嫁人之前在宫里就是老相识了,往后可要时常过府来找四嫂玩啊。”
她那语气中的殷勤笼络之情恶心得珍珍鸡皮疙瘩爬满身。可要论演戏,珍珍也是不输人的。她于是回了一个谦逊的微笑,说:“四嫂客气了,只怕我不懂规矩打扰了四嫂同四哥。”
颜珠不自在地避开她的眼神,佟三格格笑得到欢快,轻拍着珍珍的手说:“七弟妹真是会心疼人的,连咱们哥嫂都心疼,想来在家也必是会心疼小七爷的。”
伸手不打笑脸人,她说了这样的话阿灵阿也捉不着她的短处,只能不搭理她。
老四这对完了,接下来就该是老五家了,富保被康熙放了外差不在京,老五家今儿就福晋瓜尔佳氏在场。
珍珍第一回 见到这位五嫂,她忍不住在敬茶的时候多瞧了她两眼。阿灵阿与她说起过五嫂是麻勒吉的女儿。
这位麻勒吉珍珍倒是印象深刻,傅达礼就是他的迷弟。从前在家学的时候,傅达礼满怀崇敬地向他们提起过麻勒吉是位大才子,在顺治年间满科会试一举夺魁成了无数满洲读书人的榜样,于傅达礼和纳兰容若都是大前辈。
他家据说不大像常见的满人勋贵之家那般喜武厌文,反倒是更像传统汉人里的书香门第,家中无论儿子还是女孩都识字、做文章,善吟诗作对。
“五嫂,请喝茶。”
瓜尔佳氏淡淡一笑,伸手把茶盅接了过去。
瓜尔佳氏生得颇为秀气,要说容貌自然是比不上珍珍,但美人是要比出来的,她同赫舍里家那位大马脸和姿色平平的佟三格格站一块,明显就被衬成了个清秀佳人,更何况她还有一股特殊的清冷淡雅的气质。
她端起茶盅送到嘴边的时候,袖口一滑,露出腕上戴着的一只通体翠绿的翡翠镯子,珍珍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要知道满人入关才不到五十年,许多旗人现在都还是暴发户品味,成日里穿金戴银照顾得京城几家银楼挣得金银满钵,而有眼光有品位喜欢玉石的实在是少见。
瓜尔佳氏留意到她的眼神,快速地把手一收,袖子垂下严严实实地遮住了手腕。
富保完了最后就是六哥尹德了。他和阿灵阿岁同岁,两人就差几个月,照理说他是哥哥应该先成亲,谁想阿灵阿却抢在了他的前头。
珍珍本来还以为他会不怎么高兴,不过尹德看着倒是一脸无所谓的表情,珍珍敬茶他很爽快地就受了,半句废话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