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田甲申
乾清宫里的康熙这一晚过得异常煎熬,明明已经好一点、可以进食的六阿哥突然又将吃下的东西都吐了出来。
他拿着手里的药方,手腕不住发抖,太医将上面的生石膏和牛黄又加了量,他揉了揉额头,痛苦地问院使:“这样下去,孩子熬得住吗?”
院使不敢回答,他不住地在磕头,希望皇帝能饶了他。
院判则说:“六阿哥昨日突然好些,臣等只怕……”
康熙的后脑像被针刺一样疼,药方在他手心被捏成了一团,最后他又把药方展平还给了院使。
“拿去熬药,拿……”
就在这时,有人劈手把药方夺了去。
“你!”
这拿掉的仿佛就是六阿哥的命,康熙气急败坏,但抬头一看,却是德妃。
她双手极快地撕掉了药方,然后与康熙说:“皇上,臣妾求您彻查六阿哥的膳食药渣。”
康熙眉头皱成了山峰,“这里是乾清宫。”
“正因为是乾清宫。皇上,孩子十天前就来了,乾清宫哪里有瘟疫?宫里又哪里有瘟疫?若是有瘟疫,为何偏偏又只有六阿哥一个人得了?他是风寒啊,风寒迟迟未愈也就罢了,怎么会突变成京郊流行的瘟疫?”
康熙一怔,垂在身侧的手慢慢地攥紧。德妃的一番话瞬间点醒了他,他是爱子心切才一叶障目了。
德妃转头对珍珍说:“珍格格,速速将大格格同你说的事在皇上跟前再细说一番。”
珍珍跪到地上,把容若发病到阿灵阿猜出他是误食芸豆中毒的事一一告诉了皇帝。
不等康熙开口,跪在一旁的顾问行顶着一头冷汗说:“奴才这就去查六阿哥这几日吃过什么,都是过的谁的手。”
德妃转身就要去昭仁殿,康熙回过神急忙拽了她回来:“你干什么去?你怀着身孕呢?万一呢?”
可德妃突然生出了极大的力气甩开了康熙,硬是闯进了点满了艾草的昭仁殿内室。
面色已经发黑的六阿哥正躺在保母怀里,他三个保母围着面纱围着他努力让力气耗尽的他能吃下一点东西。
德妃上前摔掉了保母手中的碗,抢过六阿哥说:“珍珍,这些人都交给你,立即带走。”
三个保母见到德妃纷纷跪在地上惊惧交加,珍珍跟着进来就叫张玉柱把三人绑起来。
康熙跟了上来,他拽了院使说:“把脉,再细细把。”
攸宁则说:“皇上,明珠府中的孙郎中昨日诊过容若侍卫,他病情和六阿哥相似,奴才请您去明珠府将孙郎中请来。”
康熙点头,顾问行立即让自己最得力的徒弟拿着令牌去明珠府请人。
德妃抱着六阿哥轻轻唤着:“祚儿,祚儿?”
康熙在她旁边说:“我们先出去好不好?”
可德妃恍若未闻,她一直抱着自己的孩子,说什么都不撒手。
珍珍管不了这些,她立即请顾问行找一个地方将这三个保母关起来。
顾问行心惊胆战地说:“七福晋,这宫里的人要审都要送到慎刑司。”
“那就去慎刑司,我要看着审,不然我不放心,德主子也不放心。”
她说话斩钉截铁不容置疑,攸宁跟了出来在她旁边劝她:“宫里慎刑司多可怕的地方,你去干什么?”
“我要去看看,这宫里的人到底能多黑,能对六岁的孩子如何下手。”
从她穿来开始的每一天,过得何其幸运,有长辈有姐姐有阿灵阿,他们都在尽力呵护她周全,即使是隐约能知道姐姐的难处,可她也没有直面过其中的任何事情。
阿灵阿说,他们两在这里做了一些事可能会改变未来的结局。那她现在最想改变的就是活在别人保护下的安全感,去让她爱的人平安幸福。
…
正如攸宁所说,在神武门旁矮房里的慎刑司处处透着阴森,在初夏京城的暑热里显得格格不入。
让珍珍没有想到的是,内务府慎刑司郎中竟然还是个名人——曹寅,未来《红楼梦》那个曹雪芹的长辈。
曹寅看见被压过来的人和跟着进来的珍珍时,脸上一点波澜都没有。
他指了指里面的刑房,接着退后半步似是避嫌的样子,作揖道:“福晋,您还是避一避。”
珍珍没有不答应,她只是让顾问行领着她去了隔壁的空屋,接着要了一杯冷茶安静地等。
冷茶在烦闷的季节里正合适,能让她的心也静一静。
大约半个时辰后,有慎刑司的堂官在外禀报说:“曹郎中审过了,都吐不出话来,三个人说的话也都一样。”
珍珍想了想,问:“这些日子六阿哥有吃什么吗?有没有……芸豆?”
堂官回去禀报了曹寅,片刻后慎刑司里响起了更大的动静。
珍珍冷静地听着,她的手攥成了拳头,直到有人趴在了她的膝头上。
“四阿哥,你来做什么?”
今日一早,珍珍就让人送了四阿哥回阿哥所,他这个点出现,应该是从书房里逃了出来。
“姨姨是不是想查有人对六弟的食物动手脚?”
珍珍点头,四阿哥踮起脚在她耳边说:“姨姨,六弟喜欢吃土豆磨成的粥,他过年掉了一颗牙,说那个软乎乎的吃起来牙不疼。”
土豆……
珍珍如醍醐灌顶,方才她推测里缺失的最后一片因为四阿哥的这一句话终于给补上了。
纳兰容若是因为芸豆中的皂素才中毒,皂素在高温之下毒素成分就会受到破坏,然而发芽的土豆中含的龙葵素即便是经过高温加热,毒素也是不会被破坏的。
宫中不管是皇帝还是嫔妃阿哥公主们都不可能吃没煮熟的东西,六阿哥不是芸豆中毒,而是中了龙葵素的毒。
下毒的人心思极其缜密,他首先挑了极不起眼的龙葵素毒,其次并没有直接在平日就下手,清朝的人或许不知道发芽的土豆里有龙葵素,但宫中的厨子们会把发芽的土豆都弃之不用的。所以这个下毒的人一直等到六阿哥生病,搬去了乾清宫养病,在这最危险又是所有人都最疏忽大意的地方下手。
珍珍从来没那么感谢过自己当年生活在双亲都是医生的家庭里,才让她还记的这些。
珍珍惊起连忙叫人去传话给曹寅:“不是芸豆,是土豆!就问是谁给六阿哥准备的土豆,哪个人想出来这样的做法,隔开问。”
过不多久曹寅传了话回来,这做法是慈宁宫那里苏麻喇姑的小厨房想出来的,这东西做法讲究,每次都是六阿哥的哈哈珠子去慈宁宫那里讨来的。
珍珍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她立即回到乾清宫。乾清宫里,孙郎中已经被明珠送了来,他给六阿哥把脉后说与容若侍卫的状况的确相近。
但不同的是,六阿哥年纪小又实实在在喝了这些清瘟的药,生石膏是极为凶猛的东西,六阿哥本来就腹泻再碰上生石膏,脾胃经受了重创,治起来怕不如容若侍卫快。
但好歹不是瘟疫,康熙整个人都松快了下来,但听见是吃食有问题他又一次勃然大怒。
“谁敢在乾清宫里弄这些东西!”
珍珍一进门便被眼光敏锐的康熙发现,他点着她问:“慎刑司审出什么了?”
珍珍应声直直跪在了地上,她不敢说,这答案牵扯的意味太奇怪,她根本不敢细想。
康熙见她这样疑窦丛生,立即又指着顾问行问:“你说,查出什么来了?”
顾问行跪趴在地上,嗫嚅着说:“六阿哥爱用土豆磨粉熬的粥,这粥一直是慈宁宫苏嬷嬷厨房里做的……曹郎中已经派人去抓做粥的人了……”
“不可能!”
康熙断然否认,苏嬷嬷是什么人?太皇太后是什么人?
但就在这时候,抱着德妃的六阿哥突然明白了过来。
她的脸上是震惊更是伤心,她拉了拉康熙说:“是她……一定是她……”
第100章
德妃口中的“她”被带来时,珍珍在记忆深处想起了这个快被她遗忘的人。
万琉哈氏,当年住在南官府胡同隔壁的那个小姐姐音秀。
她周身素袍,头上只有一支银簪,消瘦凹陷的脸颊显得她落魄又狼狈。
德妃看见她只问:“是不是你?”
音秀冷笑了,说:“你命真的好,就这样你都躲过去了。”
德妃轻轻将胤祚放在康熙怀里,然后走到她面前扬手就是一个巴掌。
她抬手又想打的时候,却收了手。
“音秀,我说我看错你了,事到如今我是真的看错你了。”
德妃回到床边抱起了胤祚,她没有再说话,接着是康熙说:“将她交给慎刑司。”
音秀仿佛是认命的样子,由着太监将她拖了出去。
到这里珍珍才真的安下心来,六阿哥虽然伤了身子,但能一点点喝下药,即使是喝三口吐一口,也让人看见了他能活下去的希望。
德妃说什么都不愿意再离开孩子,康熙也只能由着她去,继续陪在一边看着她们母子。
攸宁从明珠府闹到宫里,连续折腾了两日,她走出昭仁殿靠在院墙上对珍珍说:“还好,没事就好了。”
珍珍替她理了理发梢说:“你快回明相府歇一歇吧。”
攸宁缓了口气,可实在累得挪不动腿,于是请乾清宫的太监将她的软轿抬过来。
珍珍扶着她走出昭仁殿的小门,刚踏出去却有缩了回来,乾清宫外站着洋洋洒洒的一群朝臣。大部分人她不熟悉,可国公府里的法喀她认识。
两人虽然退的很快,但是一些眼尖的朝臣还是看见了两人。
法喀一直记得阿灵阿福晋,他是第一个认出昭仁殿进出身影的人。他脸一黑,冷哼一声:“呵,都上赶着跑到昭仁殿来了,永和宫这个女人真是……”
法保凑在他边上问:“你说什么呢?”
“刚才那两个从乾清宫出来的,你可瞧见了?”
法保摸着下巴说:“瞧见了啊,嘿,你认识?那个高挑一些的可真是个美人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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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喀轻蔑地一笑:“呵呵,那可是我们家小七爷的宝贝福晋啊。”
“哟,咱们七福晋不待在府里,怎么从昭仁殿出来呢?”
法保笑得颇为暧昧。
这群纨绔子弟,读书的时候先生说的圣贤故事一个都不记得,就记着娥皇女英的典故了。
“怪道永和宫的得宠,原来是姐妹花齐上阵哪。”
法保拿胳膊捅了捅法喀,“你瞧瞧,就人家那个手段,怪道你妹妹就算生了儿子也比不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