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我想吃肉
颜神佑给他讲了淫祀的意思,六郎直到听完了,才说:“这个李先生讲过的。我是说,阿姊为何一定要为军士做这些呢?怕有逃兵?”这也是楚氏当时想到的,这种“卡死了你的来源地,就算当了逃兵,在家乡也算死人”的做法,真是相当的带感。
颜神佑惊愕道:“怎么这么说?并不是的。为政,令人畏惧与令人向往是缺一不可的,前者只是让人不违法,后者却好叫人上进的。”拉过来六郎,跟他讲道理。
先从枪杆子和笔杆子说起,举的例子都是简单又粗暴的:“这世上,你见过手上无兵,却能坐稳江山的人么?打不过人家,就完蛋了。”
六郎跟着李彦也读了些书,史书虽读得不多,但是自姜氏开始,都给他讲了一些历史小故事。仔细一想……卧槽!尼玛还真没有啊!
六郎的世界观受到了震荡打击。
李先生讲,君有天下,是天意(不然还能跟个未成年说什么啊?)
姐姐说,拳头大的是老大。
颜神佑又说:“你看,虽说不以德服人,则天下不稳,唔,本朝就是这啦,礼乐崩坏的。不过呢……要是光论学问道德,怎么李先生只做了你的先生而不是做皇帝呢?”
李菊福。
“都说天意,天意在哪里?不在天上,而在地上。看谁得民心了,民心很简单的,吃饱穿暖,活得有尊严。百姓读书少,容易被糊弄是不假的,可又不是没长脑子,时间长了,人家总能感觉得到,不是么?
士卒也是这样的。你让人家卖命,就给那么仨瓜俩枣儿的,让他们怎么说?自己的命就值这三文二文的?就说,死了也死得无声无息,遗骸异域,这样的队伍,会有什么干劲儿?得把他们担心的事儿都办了!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了,才能将士用命。”
“人呢,因为有了要守护的东西,才会立场坚定,一步不退。因为有了要争取的东西,才会奋力向前。”
“短视的人,总是想着夺别人的东西以肥己。目光长远的人,却会想一起将事业做大。”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地,颜神佑拿颜家三房当反例。六郎对三房的印象仅限于三个堂姐,其中一个还作死了。现在听颜神佑说还有这一段革命家史,整个人都不好。
实例摆在了面前,六郎得承认,颜神佑的说法是相当有道理的。楚氏的构想是很好的,颜神佑的思想里,天然带着那么一点天真的乐观向上,只要六郎不是天性凉薄之辈,总是容易被颜神佑影响的,至少,可以最大程度上避免自家骨肉离心。
这一天,六郎被灌进了海量的知量。
六郎总结: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李先生讲的道理虽然很好,但是阿姊把我的三观震碎重组了。
第200章 两百章了呢
当神经病的家人总是痛苦的,六郎带着重组的三观,一路晕晕乎乎地跟着他姐继续前进。跋山涉水,不辞劳苦。看着他姐一路检查工作,冬天不好深入田间地头,就跑到军属家里去送点柴米油盐,还视察一下忠烈祠的工程进度。真正做到了送温暖下乡。
亲民的上官不少,亲自跑来跑去的人很多——比如甘县令,但是像颜神佑这么搞的人,还真心是没有的。以往就算是朝廷有大事,比如虞喆登基了,朝廷会给百姓一些赏赐,有的地方就是减免租赋,还有赐民爵,又有予女户牛酒,老人帛、米一类。那些都是上边拨下来,然后一级一级地分发下去。高等级的官员,是极少会挨个儿村镇跑来送温暖的。
颜神佑这也是才想到的。
还是在路过阿花家的时候,给阿花弟弟留了些钱帛。这才想起来还可以搞个节前慰问什么的,一般百姓,你往他家里走一走,他们就很开心了。军烈属就另算了,那必须得有点慰问品。
颜神佑的计划里,是要抬高军功集团与普通士卒的地位的。于是乎,不特会在郡府里接见、宴请当地士绅,还会借由推行忠烈祠的名目,跑到百姓家里去坐坐(虽然一个村子可能只在里正村长家落脚,偶尔去军属家门前转悠几步)。提前从府库里分截留出一部分米与布出来,每户分得不并不多,烈属与军属翻一番。
她在昂州原本便有些个奇异的名声,本地之风俗,加上些带神话色彩的传说,使得她原就有不小的威望。眼下再不辞劳苦地跑这一趟,随行的六郎年纪又还小,人皆以她是事主。将事都算到她的头上,她这一路,收获了很多军烈属的心。她原本在提刀砍人这一行的威望就不低,经此一事,更有一些“愿为效死”的人存在了。
士绅们却颇有不解,此时军户入另册,算贱籍,哪怕是良民征发入伍,日后可解甲归田,也不算是什么光彩的行当。“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这是共识。
桑亭郡不敢多劝,当地之士绅却见她面上也不带霜,说话也温和,大着胆子劝阻她姐弟两个“慎重”,请她不要自降身份。
桑亭郡当时脸就绿了,心说,你这么跟她拧着干,这是找死呢吧?她爹娘都不管了,你多的什么嘴?别把我也一起拖累了,好、吗?
颜神佑并没有生气,相反,她还挺高兴有人来递这么个梯子、让她可以借题发挥的。听得这位胡子花白的老翁这般说,趁机道:“他们家人为我父亲抛家别业,浴血而战,我便来看看他们又如何?不拘何人,为国效命者,我不负他。”
士绅们看看她,又看看六郎,想了一想,都闭嘴了,各自打起了小算盘。
士绅们的心思,九曲十八弯。百姓们却十分简单,谁让他们吃饱饭、过上安生日子,他们就跟谁走。原本征兵抽丁这事儿,是人都不会很乐意。然而随着流亡北人安置的增多,晓得了北方的事情之后,也都觉得自家出丁能护得一境安宁,是可以接受的了。
更何况,颜家治下,日子确是比以往过得好了很多。放到以往,打起仗来一个村子能去了一半的人口,这没了的人里,有一半儿是征发死了,另一半是因为征粮等饿死的。
现在只是偶有传过来阵亡的消息,家里居然还能揭得开锅,且还有些年节的“恩赏”。好与不好,果然是对比出来的。
颜神佑的队伍离开时,村里人自发相送,一路能给她送到隔壁村去。
六郎还问她:“这是不是便是要解了将士的后顾之忧,以收士卒之心?”
颜神佑认真地道:“你须得记着一条,民心不可弃,更不可欺。是,有些百姓读书少,想得少,易被蠢弄,可吃不吃得饱、穿不穿得暖、有没有盼头,说话时是真心还是假意,他们又不是土偶木梗,怎么会感受不出?听你说两句便信了?是以不可欺,欺得了一时,欺不了一世。空口许诺,又或欺人,终将自食恶果。”
颜神佑没好意思说,搞节前慰问什么的,是她才想出来的。这样截了人家桑亭郡的预算,她回去还有官司要打。得亏是桑亭郡这样的老人,估计是有点怕自己,不然根本讨不着好。
暗道一声惭愧,颜神佑心里记下此事,带着六郎继续巡视。一路太平无事,且越往南走,越觉得温暖湿润了些。虽是传说中的“烟瘴之地”,冬天却比夏天好很多,这里的冬天,几乎算是一种享受了。
如果不算舟车劳顿的话。
昂州湿润,河流也不算少了,时常有需要换舟揖的时候。颜神佑还恐六郎年纪小,这一路会累病,每到一地,先问当地有无好郎中。不想六郎一路无病无灾,居然十分安全地撑到了回州府,颜神佑悬了一路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六郎一路带着被重组的三观,回来了。
俗话说得好,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同时是教导知识,越是简明扼要,越是容易被记住。越是贴近事实,越容易让人信服。李彦当世之名家,论起做学问来,颜神佑是比不上的。但是对于战略忽悠,颜神佑比他先进了几千年。
从刻石经的事儿里就能看出来,李彦想的,还是要整理出整部的大部头。颜神佑的理论就简单得多,而且,也更实用。
两相对比,六郎更容易亲近谁、接受谁的思想,不言而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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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昂州州城,老远地就有道路上遇到的人看到他们这一阵人,远远站住了,等他们经过的时候打招呼。颜神佑知道,这是快要过年了,有些采办年货的人。还有两队人马,那是往荆州前线送过年的补给的。
颜神佑也不乘车,和气地与他们打着招呼。六郎绷着小脸儿,是想学他姐,跟大家和气一点打招呼。只是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笑起来也显得十分严肃。好在现在是张包子脸,十分招人喜欢。
来前早已送信到了州府,楚氏等早已知道他们此时当归,也派人来迎。姜伍闲得无聊,也要出迎,被姜氏硬拦住了,道是没有令舅舅出迎外甥的道理。楚氏便点了颜渊之的两个儿子颜希礼、颜希义去,他俩是颜神佑堂弟,倒也算合适。
两个熊孩子被颜神佑收拾之后,倒也认真读者。只可惜是真没开这方面的技能树,到目前为止,学业平平。倒是一直在习武,对兵事的兴趣越发地浓厚了。不敢在颜神佑面前提要投军的事情,但是眼睛一直往颜神佑身后的玄衣那里瞄,说话都有点结巴了。
颜神佑奔波了好两个月,回来之后觉得心情好,也没有为难他们,让他们看了个够。
人还没进城,城里便已经有人知道了。时已入腊月,城里人山人海,街上原是拥挤,现在听说他们回来了,都尽力往街边让,留出一条窄窄的道路来——还是想围观的。苦了城里何三等维持秩序的人,拿着水火棍,将街上的人往两边墙根赶。
颜神佑带着六郎,马上抱拳,说几句场面话,才匆匆回到了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