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卫风
奶娘小声说:“有一个时辰了。”
“那也不短了,得醒了,不然晚上又不肯睡。”又林过去捏他鼻子,挠他的肚子想把他闹醒。结果这孩子兀自不动如山,一点儿都不为所动。
冬梅看不下去了,又林虽然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可她这根本不是想把弟弟叫醒,分明是自己想揉捏着他过瘾哪。
“不能这样。”
冬梅往炕边一坐,熟门熟路的把德林抱了起来,一边拍着一边小声唤他,一看就是专业水准啊!
又林暗自惭愧。她帮四奶奶照顾孩子,一大半时间其实是在“玩”孩子,吃喝拉撒有奶娘和下人料理,她还能做什么?只负责陪玩儿呗。看冬梅表姐这样,那才是真的会照顾孩子呢。
“表姐,你在家里一直这么照顾贵儿表弟的吗?”
冬梅愣了一下,把孩子递给奶娘,过了一会儿才轻轻地说了句:“娘说,其他人可能不会真的尽心……”
所以就把亲闺女给儿子当小保姆使唤?姑姑这是什么逻辑啊?
德林是个好脾气的小宝宝,醒了之事不哭不闹,奶娘给他穿上衣服,喂了奶,交到又林手上。玉林坐在一边拿着个小波浪鼓玩,德林则在炕上爬来爬去,又林坐在一边儿笑。冬梅看着既是羡慕,又有点儿心酸。
她这一刻真希望……自己是舅舅家的孩子。和又林、玉林、德林他们是亲姐弟,大家这么和乐的在一块儿。外祖母虽然话不多,可是看得出来并不象冯家老太太那么阴沉难以相处——舅舅舅母更是难得的好人。
又林的丫鬟小英找了来,回报的是一个对又林来说绝不算是好消息的消息。
“姑娘,奶奶让您到前面儿去呢。”
又林头也没抬,顺口问:“什么事儿?”
“说是七奶奶给姑娘请的女先生来了,奶奶让姑娘换了衣裳快出去。”
又林啊了一声,这消息简直象当头一棒,把她打懵了。
怎么这么快!
她本来觉得,七婶婶要写信去,对方也要写信来,自家爹娘再斟酌挑选一二,说不定一个夏天过去这事儿也成不了。
可是……这才几天,七婶婶这是什么效率?居然这么快就把个先生给折腾到家来了?
“姑娘,快些吧?奶奶在前面陪着客人等着哪。”
又林哦了一声,苦着脸回屋去换衣裳。
学规矩,这三个字听起来轻飘飘的,可是压在身上的份量着实不轻。一瞬间又林脑子里顿时浮现出“皇后娘娘”“容嬷嬷”的身影……
换了件衣裳出去,四奶奶正陪着一位女客喝茶。
这年头主家挑先生,先生也一样挑主家——尤其是一些有名气的先生,决不肯轻易收徒。万一徒弟资质不好,将来一出门就贻笑大方,那纯粹是砸自己的招牌,有这样的例子在前,将来谁还敢请她?
而主家如果门第很高很牛气,那当然是要挑先生的,一般野路子的绝对不会请,以免没把孩子教好反而弄了一身坏习气,或是教歪了——这做先生的也很不容易。家长要是想起来了把孩子叫来一问,发现你教的不合心,月底就可以让你卷铺盖走人。
四奶奶看见女儿出来了,先看穿着,还行,是穿着裙子,不是一身短打清清凉凉就出来了。头发也很整齐。
好,基本满意。
四奶奶说:“来,见过这位段夫子。”
又林进屋之前已经偷看过一眼,这位段夫子果然是坐有坐样,并不刻意,但让人觉得腰背很是挺拔,姿态也很优雅。
第二十四章 讨要
段夫子大概三十来岁年纪,保养得不错,脸白白嫩嫩的。头发梳了一个中规中矩的平髻,两手叠放在膝上,指甲修剪得很整齐,很短。脸上带着一个淡淡的笑容,显得很含蓄,也很和气。
还行,起码不是一脸凶相。
又林打量段夫子的时候,段夫子也在打量她。
来之前她也打听过这家的情形。一听说是长女,段夫子心中顿时有了计量。长子长女素来是被看重的,是下面弟妹的榜样,通常也要帮着持家理事,教起来当然不轻松。但要教得好了,自然自己的口碑也更好了。
这位李又林姑娘虽然看着并不是特别规矩严谨,可有一股难得的精神劲儿,眼神清亮,看人的时候不闪躲也不飘忽,非常自然大方,段夫子只要看一眼就能判断出她不是那种软弱无主见的女子。第一眼段夫子是比较满意的。因为软弱没什么个性的姑娘虽然容易教出个样子来,但是那只是外表上,一遇事只怕就不行了。就象那软泥,要捏出形来容易,可一沾水,就成了一捧稀泥。
段夫子要是只糊弄事儿随便教一教,也不会有现在的名声了。
这对师徒的第一眼印象,还算是基本……嗯,合眼吧。
段夫子问又林:“姑娘今年几岁了?平时在家中喜欢做些什么?”
又林回答她说:“过了年就九岁了。平时在家里也没做什么。”她看了四奶奶一眼,心想不能落了老娘的面子,补充了一句:“也写写字,翻翻书,就是绣花绣不好。”
又林这说的是真话,她在女红上头是真没什么天份。那么细的绣花针拿在手里,比一根扁担还吃力呢。
段夫子听到她能识字看书,也并不感到太意外。
识字能明理。段夫子绝不赞同那句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什么德?三从四德?因为不识字,不明理,眼界浅窄,所以只能任人摆布,千依百顺,这算是德吗?
如果这是德,段夫子情愿自己做一个无德的女子。
当然,这些话只能藏在心里,绝不能宣诸于口。姑娘们的父母请她到家里,是要让自家姑娘变得更合乎这个世道的规范礼节,绝不是要让她们变得离经叛道。
她们将来都要嫁人,要做一个合格的当家主母,待客应酬,操持家计,教养子女……要做的事情太多太多,不提前学起是不行的。
说了几句话,又林就可以退场了,剩下的问题由四奶奶和段夫子来具体谈讨。段夫子如果要留下,那就要谈到具体待遇、还有教育年限问题。段夫子以前最长也不过在一户人家待过两年。能教的都已经教了,学生已经要出嫁了,当然不能再教下去。其实要段夫子自己说,真正的东西,几天里就可以全都讲完,剩下的不过是一点一点让女弟子习惯这样做。
她最短的一段经历是三天,那家的姑娘实在娇弱,前两天勉力为之,第三天上就病倒了。段夫子那段日子实在过得忐忑不安,生怕那姑娘有什么万一,自己沾惹上一身麻烦,下半辈子可不知道会怎么样。
那家倒也没为难她,自家人是个什么情形他们自然清楚。已经给过半年的束修也不要回了,客客气气把段夫子送出了门。
段夫子从此又在心里记下一笔,病秧子徒弟还是不收的好。这次是主家不找事,要是遇到那不讲理的主家,这屎盆子说不定就扣在她头上了,非得说是师傅给折腾病的不可。
这位李姑娘眼神清明,落落大方,性子不错,身子也不错。四奶奶看着是个十分明理的妇人。对于这些出入内宅的女先生来说,这些当家理事的奶奶太太才决定她们的待遇和去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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