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卫风
第一个人开口是送饭的小丫鬟青儿。她岁数小,才进来伺候刚一年年,胆子也小,哪经过这样的阵仗。二太太问昨天谁送的饭,还没打器,她先吓瘫了,完事儿一骨脑的就把知道的全说了。
她说昨天在刘姨娘之后,还有人动过那个食盒了。那人是三少奶奶身边的陪房文妈妈,青儿把食盒拎来之后,先是被刘姨娘拦了一下,刘姨娘一脸不忿,掀开盒盖看了还说:“她也配吃这么些好东西。”
青儿知道刘姨娘脾气可不好,也不敢顶嘴。等刘姨娘扔下盒盖走过去了,她要进屋门的时候又遇着了文妈妈。文妈妈端着茶盘过来,问了她一声:“这是给丹菊姑娘的饭?”
青儿停下脚步应了声是。
文妈妈还揭开盖子看了看,说了句:“丹菊姑娘有身子。厨房也不说给多做两个好吃的,净拿这种大锅菜来充数。”
在青儿看来,这饭菜已经够好的了。以前丹菊没身子的时候,虽然说是通房,可是待遇不比丫鬟高多少。月钱差不多,吃穿衣裳也差不多。现在有了身孕,马上单给她两间屋住,不用干活儿。还有人伺候她,这一天三顿饭都快赶上少奶奶的份例了。
二太太再问文妈妈是不是对饭菜还动了手脚,青儿却说不上来了:“我……我没看清。”
文妈妈也跪着,听了这小丫鬟的话立刻大声喊冤。又尖声怒骂那小丫鬟想往她身上泼脏水。二太太面前哪容得她撒泼,让人按住了把嘴堵住,拉到一边的空屋子去了。
有了第一个开口的,马上就有人跟着开了口。是一个扫地的粗使婆子,说的和小丫鬟青儿一样,说她当时在院门边,也看见文妈妈动那个食盒了。而且比青儿还多说了件事。文妈妈不但看了了菜,还把手里的茶盘递给了青儿,让她把茶盘送到东屋里去。青儿只能放下食盒去送茶盘。
青儿刚才没敢说出来的话。别人替她说了。
只要破开了一个口子,后面的人立刻踊跃跟上。就在又林睡午觉的功夫,事情差不多已经水落石出了。文妈妈倒是硬气,恫吓拷打她都不怕。可是二太太根本不跟她费事,直接把文妈妈家里的孙子孙女儿一起让人带了来,往她面前一放,文妈妈当时就软了。
其实这件事如果换个地方。换个时候,二太太不会如此震怒,这样雷厉风行的把这件事当成大事来办。可是眼下不一样,二太太盼孙子盼得眼都红了,她对韩氏的容忍也快到头了!自己生不出来,还把丹菊的孩子给算计没了。要是可能,二太太真想让她给自己孙子偿命!那流掉的可是个男胎啊,都已经有鼻子有眼手脚俱全了。在丹菊肚子里都已经会动弹了。
昨天夜里二太太也赶过去了,看着那端出去一盆盆血水,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恍惚间,好象几年前那一幕又回来了――就在她面前死去的儿媳和孙子,还有当时差点变得疯颠的儿子。
韩氏也绝没有想到二太太会如此较真,在她想来。谁家没有这样的事儿,往刘姨娘头上一推,一下子铲除了两个心腹大患。
说到底还是韩氏出身寒微。她把那些听说来的消息全当了真――再说,她前头还有个榜样。钟氏不是一样弄掉了锦珠肚子里的孩子吗?还把锦珠放逐到了庄子上,这辈子没什么指望再回来了。
钟氏既然能做,她为什么不能做?她也没打算要丹菊和刘姨娘的命,只是不想让她们坐大成为自己的威胁。
“现在她人呢?”
朱慕贤知道妻子问的是谁。
“关在屋里,有人守着。她身边的人全被看起来了,那个文妈妈是肯定不会留的……其他的人,我看也悬得很。刚才老太太打发人过去了一趟,这事儿不会对外张扬,如果老太太过问,三嫂活罪也难免。”
即使不打骂她,不休妻,韩氏的惩处也不会轻。比如就此把她送进佛堂,或是说她生了病,送到庄子上去软禁起来,都是有可能的。她既没有孩子,又没有得力的娘家做靠山。这件事一揭出来,朱长安和她本就很单薄的夫妻情份也荡然无存了,没有一个人会维护她,替她说话。
看妻子的表情也有些黯然,朱慕贤其实心情也不好。没的毕竟是三哥期盼的孩子,而动手的人就是他的妻子,这让朱长安情何以堪。
还是又林把话岔开了:“大哥那边呢?”
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中午大嫂和大哥又吵了一架,大嫂又晕了一回。”
也不知道这一回是真晕假晕。
可是良哥儿还病着,当爹娘的却都顾不上他。钟氏忙着算计,朱正铭关心的是丫鬟的肚子。
就没有一件让人顺心点的事情。又林倒不是什么圣母情怀发作,她只是同情孩子。大人作孽,与孩子总没有关系。
傍晚时分朱长安才到家,二太太关起门来和他说了好久的话,朱长安从二奶奶屋里出来时眼睛红红的。
这件事情已经有了定论,韩氏不会再留在朱府,天亮就送她到庄子上去“养病”。她陪嫁过来的人一个不留,全都一起赶到庄子上去。与这件事情有关的,象文妈妈,那就是另外一种处置了。
这一晚没有谁有胃口吃饭,老爷子知道家里头这件事情的始末,摇头叹气。外头的事情多难难都没让他觉得畏怯,可是家里人勾心斗角相互倾轧陷害却令老爷子觉得灰心。
朱慕贤劝慰了祖父几句,祖孙俩下了一盘棋,老爷子打起精神来说:“你媳妇身子也不好,你快回去瞧瞧她吧。得了空把原哥儿抱来,我看这孩子一股聪明劲儿,将来一准儿也是个有出息的。”
外头淅淅沥沥又下起雨来,书墨撑着伞打着灯笼,主仆二人往桃缘居走。雨夜里灯笼的光亮显得摇摆不定,朱慕贤看着有人迎面走过来,身形摇摇晃晃的很不稳当,停住脚仔细看一眼,原来是朱长安。
“三哥。”
“哦……四弟。”朱长安身上一股酒气,朱慕贤想安慰他几句,可是看着他显得颓废的脸色,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种时候,安慰显得那样无力且多余。
朱长安也不用人安慰――无论是谁,无论是什么样的安慰,这会儿听起来都象是往伤口上戳刀子,拼命的提醒他这两天都发生了什么事情。
朱长安拍拍朱慕贤的肩膀,摇摇晃晃的又朝前走。
他不愿意回院子里。刚才去了一趟,韩氏听到了动静,在屋里喊叫哀求。而对面的屋里,丹菊还昏迷不醒。院子里空荡荡的,好些面孔不见了,剩下的人也都象惊弓之鸟一样魂不守舍的。
他觉得在那里待不住。
那儿离前院儿很远,又下着雨,感觉这院子象个孤岛,与世隔绝。这儿一点生机也没有,只有死亡、怨恨和恐惧。
他也不知道自己要上哪儿去,深一脚浅一脚的只顾向前走。
书墨有些担心地说:“三少爷没打伞,又喝了酒,这……怕是会淋出病来的。”
朱慕贤嗯了一声。
也许朱长安觉得这么着,他心里会好受一些。
从冰凉的雨夜一下子走进明亮的屋里,感觉门里门外就象是两个世界。
原哥儿跌跌撞撞的走过来,一把抱住了他的腿。
他刚才肯定吃过糕点,手上身上都是一股甜蜜蜜的桂花糖味儿。
朱慕贤把他抱了起来走进屋去。
这些天里头发生了这么多事,生老病死,人世无常。
又林说:“徐妈妈刚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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