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未妆
秦雪衣被这一掐,差点喘不过气来,她连忙捉住那只手,使劲往下拽了拽,岂料那手如钢铁铸就一般,纹丝不动。
秦雪衣索性不去挣扎了,反而盯着面前的人影,戏谑问道:“殿下,要陪睡吗?”
空气一瞬间如死一般的静寂,待燕明卿反应过来,猛然收回手,退开一步,他语气震惊道:“怎么是你?”
秦雪衣终于得以呼吸,立时重重咳嗽起来,燕明卿竟破天荒地感觉到了手足无措,他紧紧抿起唇,道:“你怎么样了?我去叫——”
“没事,”秦雪衣又咳了一阵,才缓和下来,道:“殿下的手劲也太大了。”
燕明卿没答话,大约是平静了许多,问道:“你怎么来了?”
秦雪衣眼睛一转,故作戏谑笑道:“我来陪殿下睡觉啊。”
燕明卿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她的声音顿时冷了许多:“是谁去找了你?段成玉有林白鹿劝着,断然不敢自作主张,是桂嬷嬷?”
秦雪衣见她反应如此之快,只好岔开话题道:“当初你为何不将内情告诉我?”
燕明卿沉默不语,秦雪衣见她这样就来气,道:“事到如今,你若还不说,我这便走了,下回你就算肯说,我也不要听了,既然你没把我当朋友,那我们就桥归桥,路归路,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她说着真动了气,转身要走,岂料被燕明卿伸手按在了墙上,秦雪衣力气本就不及他,挣了两下见挣不动,便开口嘲道:“殿下怎么不说话了?”
“当初骗你,是我的错,然而,正如他们与你说的那样,”燕明卿终于开了口,声音有些低:“我是有病的。”
秦雪衣道:“夜里睡不着觉,也能叫病么?”
燕明卿不语,秦雪衣忽然想起什么,狐疑问道:“你莫不是除了这事之外,还有别的事情瞒着我?”
燕明卿下意识握紧了手心,秦雪衣道:“瞒着就瞒着吧。”
燕明卿心里登时一沉,紧接着便听秦雪衣道:“每个人都有许多秘密,正如我也有事情是瞒着你的,但这与你我之间的感情无关,你若不想让我知道,我自然不会怪你。”
她说着,语气一正,道:“但是不论如何,你日后都不可以骗我。”
燕明卿喉头微紧,他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来,秦雪衣虽然两眼一抹黑,什么也看不清,但是却能感觉到对方的呼吸变得平稳下来。
她道:“为何不点灯?”
没听见燕明卿答话,秦雪衣正疑惑时,便感觉到一只微凉的手握住了她的手,拉着她往前走去。
从前她偷摸着来枕秋殿的时候,也是没有点灯,常常会碰到桌椅屏风等障碍,清明便会无奈叹气,走过来牵起她的手,带着她顺利绕过那些挡路的物事。
那手虽然不暖,秦雪衣被她牵着,却莫名觉得十分心安。
待燕明卿停下,下一刻,烛台便被点亮了,火光冉冉升起,微微摇晃着,将周围的黑暗都驱散开来。
秦雪衣一眼就看见了那张大床,她啊呜一声扑了上去,在上面使劲打了一个滚儿,才抱着枕头停下来,发现燕明卿正低头看着自己,即便是背着烛光,秦雪衣也能察觉出她眼神中的柔和。
不知为何,她竟然生出几分不好意思来,展颜冲燕明卿一笑,眼睛余光忽然扫到床头枕边放着个什么东西。
她支起身,捡起来好奇地看了看,是一个小小的黄纸叠成的纸包,秦雪衣翻看了一下,疑惑问道:“这是什么?”
燕明卿扫了一眼,拿了过来,将纸包展开给她看,秦雪衣瞪着上面的鬼画符,道:“你画的?”
话音刚落,燕明卿便拿着那纸往她额头上一贴:“定!”
秦雪衣莫名其妙地盯着他:“殿下是还有什么病吗?要不要叫太医?”
然后燕明卿一脸冷漠地揭下来那张黄纸,随手扔到了桌几上,道:“什么狗屁高僧。”
秦雪衣:???
第40章
秦雪衣在得知这张鬼画符的来龙去脉之后,还颇有兴趣地拿着那张黄纸看了半天,道:“这上面画的什么?”
燕明卿道:“不知道。”
秦雪衣趴在枕头上,举着黄纸对着烛台看,金色的线条不知是什么东西画的,闪闪发亮,她兴致勃勃问道:“这是金粉吗?画的梵文?”
燕明卿侧过身,看了一眼,道:“不是梵文。”
秦雪衣道:“你查过?”
“嗯,”燕明卿道:“恐怕是他随手涂的,不是什么有用的东西。”
秦雪衣瞧着也没什么头绪,便丢到了一边,爬起身来下床,探头问燕明卿道:“殿下,能借你的侧殿沐浴洗漱么?”
少女明眸清澈如水,燕明卿下意识别开眼,然后又移回来,道:“你去便是。”
一想到又能泡个舒服的汤泉,秦雪衣就开开心心地解下了满头珠花钗环,哼着小调儿去了侧殿,待她的身影消失在屏风后,燕明卿才起身来,走到妆台边,将那散乱摆放的珠花捡起来,圆润的珍珠在暖黄的烛光下散发出柔和的光芒。
像那少女一样,透着一股子近乎天真的漂亮,却又柔软无比。
他把珠花一支支收好,打开了首饰匣子,里面原本是空荡荡的,只有两支玉簪,待放进这珠花与钗环之后,便满满当当了,无比契合。
正在这时,燕明卿听见侧殿传来了秦雪衣的声音,细细一听,却是唤他的名字:“卿卿!卿卿!”
燕明卿沉了沉气,这才穿过大殿,到了侧殿的门口,便停下了脚步不再往里面去,提起声音问道:“怎么了?”
侧殿屏风后便是汤泉,热气袅袅,秦雪衣趴在池边道:“我忘记拿干净的衣裳了。”
燕明卿:……
他顿了一会,才艰涩道:“你等会,我去给你拿。”
秦雪衣泡在水里,舒舒服服地叹了一口气,等着燕明卿给她拿衣裳过来,这一等就是一刻钟,秦雪衣觉得自己身上的皮都要泡起皱了,才听见外面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高挑修长的身影走到屏风旁,那屏风上绣着大幅天山寒莲图,燕明卿一抬眼,就能自那些枝蔓间看见少女正半靠在池边,纤细的肩背宛如莹白的玉,在烛光下散发出微微的光。
秦雪衣眼看燕明卿过来了,便想从水里起来,岂料燕明卿站在屏风后宛如见了鬼,把衣衫往屏风上一搭,转身就走。
秦雪衣先是莫名,然后才反应过来,大笑道:“卿卿,想不到你竟然会害羞?”
此时已走出了侧殿的燕明卿:……
身后毫不留情的嘲笑声,令他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
燕明卿拿来的衣衫很宽大,穿在秦雪衣身上,就好像小孩偷穿了大人的衣服似的,袖子和裤腿都要挽上好几圈,她这才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去了内殿。
燕明卿正坐在灯下看书,秦雪衣凑过去一看,道:“看的什么?”
燕明卿把书合上,抬起头望着她,眉心微皱,道:“先把头发擦了,免得着了凉。”
秦雪衣往他身边挤,好奇道:“让我看看。”
燕明卿不让,随手把书扔到一边,严肃道:“擦头发。”
秦雪衣撇了撇嘴,果然认真擦起头发来,一边擦,眼睛一边转悠,趁着燕明卿放下警惕,一下朝那书扑过去。
岂料燕明卿早猜到了她的想法,一抬手把她给挡住了,秦雪衣一头撞在她怀里,还不肯罢休,兀自张牙舞爪道:“给我看看!我想看!”
少女的身体软得好像一只猫儿,燕明卿整个人都要僵成一块木头了,还要满脸冷漠地拒绝道:“不可以。”
他越是不给,秦雪衣就越是想看,挠心挠肺,扒着她的手臂苦苦哀求道:“我就看一眼。”
燕明卿垂着眼没说话,但秦雪衣明显觉得他动摇了,连忙再接再厉,继续软语讨好道:“好卿卿,让我看看。”
燕明卿呼吸顿时一滞,他素来是吃软不吃硬,秦雪衣如今把着他的软肋,他竟真的没法了,放下了手不再阻拦。
秦雪衣欢呼一声,扑过去顺利拿到了书,打开一看,不是上次的那本玉器杂谈,书封上的字龙飞凤舞,她认了半天,一字一字念道:“狐……仙,异志?”
燕明卿实在忍不了了,把书抽出来,扔到榻下去,冷着脸道:“擦头发!”
秦雪衣双眸黑白分明,如小鹿一般,老老实实地哦了一声,继续擦起头发来。
没多一会,她忽然反应过来,兴致勃勃道:“卿卿,你是在看小说,不对,话本么?”
燕明卿索性也不掩饰了,木然道:“是。”
秦雪衣跪坐在他身旁,把好好一头秀发擦得跟稻草一样,嘴里还问道:“里面写了什么?你既不给我看,给我说说呗?”
燕明卿盯着她的满头乱发,总觉得秦雪衣擦得是他自己的头发一般,最后忍无可忍地伸手,命令道:“给我。”
秦雪衣一向懒得很,有人要伺候,她巴不得呢,立即喜滋滋地双手奉上布巾,让燕明卿替她擦头发,还不忘问道:“你给我说说吧。”
这股子缠人劲儿,堪比牛皮糖……
燕明卿深吸一口气,无奈道:“写的是一个书生,为了考科举,便住在山里苦读诗书,然后有一天——”
秦雪衣随口接道:“碰见了一个美丽的姑娘?”
被猜中下文的燕明卿:……
他改了口,道:“没有,他在山里碰见了一只漂亮的白狐狸。”
秦雪衣托着下巴道:“然后呢?”
“然后……”燕明卿想了想,继续往下编:“白狐狸问书生,请他施舍一些吃食。”
秦雪衣继续猜:“书生同意了,然后白狐狸就变成了一个漂亮的姑娘?”
“没有,”燕明卿没沉住气,反问道:“你怎么老想着漂亮的姑娘?”
秦雪衣委屈巴巴地道:“我猜的啊……那后来呢?书生同意了吗?”
燕明卿替她擦头发,一边道:“书生没同意,便回家去了,过了几日,他又遇见了那只白狐狸,还是在同样的地方,请书生施舍吃食。”
秦雪衣托着腮问:“这回书生给了没?”
燕明卿道:“没有,书生还是没给,过了几日,他再次遇见了那只狐狸。”
秦雪衣听得甚是没趣,打了一个呵欠,问道:“白狐狸这么多天没吃的,也没饿死?”
燕明卿轻轻挼起她的一缕长发,仔细擦拭着,口中道:“这回白狐狸没再问书生要吃食了,它告诉书生,自己今日很饱,不需要吃的,狐狸还说,它在这里守着,是在等待有缘人,要赠他一份机缘。”
秦雪衣顿时来了精神,道:“然后呢?要赠他什么机缘?”
燕明卿拿过玉梳,慢慢地替少女梳好头发,道:“白狐狸吐出一粒珠子,告诉书生说,他随身带着这珠子,此去入京赶考,必然会一举高中,书生信了,然后参加春闱,果然如狐狸所说,金榜题名。”
秦雪衣称赞道:“这么厉害,那后来呢?他回去找白狐狸了吗?”
燕明卿道:“自然,书生做了好些年的官,后来衣锦还乡,带着那颗珠子去山里,找到了白狐狸,白狐狸说,既然你已经得到了机缘,可喜可贺,但是你们凡间有一句话,说有来有往,如今该轮到我了。”
说到这一句时,他的声音转为阴恻恻的,听得秦雪衣自心底里窜起一股森然寒气,仿佛当真有一只狐妖,正靠在她耳边轻轻说话:“然后那白狐狸,一口就把书生吃掉了,它说,今日终于又饱餐了一顿。”
他的声音宛如情人私语,气息吐在秦雪衣的耳廓旁,泛着凉意,她被吓了一跳,张大眼睛,好半天才呐呐道:“没了?”
“没了,”燕明卿把梳子放在桌上,轻轻拍了拍她的头,道:“歇息吧。”
秦雪衣慢吞吞地爬下榻,她忽然想起一个问题来:“第三次的时候,狐狸为什么不饿了,也不管书生要吃食了?”
闻言,燕明卿蓦地笑了,他眉目原本秾丽精致,这一笑色若春华,竟透着几分诱人的意味,宛如他口中的那只白狐狸一般,他道:“因为啊,在第三次遇到书生之前,它就已经吃饱了啊。”
秦雪衣骤然停下脚步,细细一思,登时觉出惊惧来,恰在此时,不知从哪儿传来了一丝风,吹得那烛光晃晃悠悠,将她的影子投映在墙壁上,摇曳不定,宛如鬼魅,吓得她什么也顾不上了,趿着鞋就往床边跑,连鞋都给跑飞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