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七令
顾邵嘴角一扯:“那今儿我若不在,娘您是不是就收了这份见面礼了?”
陈金莲更不说话了。
顾大河重新拿起碗筷,默不吭声地夹着菜。顾礼也跟他一样,当做听不见两个人的话。陈金莲尴尬极了:“她非要给的。”
“她与咱们家非亲非故,娘您可想过,她为何非要一定给小妹见面礼?”
陈金莲不好说下去了。
为什么?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为什么,不过是长公主家的女儿看上了邵哥儿,所以借着小妹的由头示个好呗。
顾邵见他母亲如此态度,不禁摇了摇头。
“娘,我如今已经是定了亲的人了,再过几月,便要成家立业。这亲事早就已经定下来了,断不会再改。退一万步来说,即便改了,也绝对不会适合长公主府结亲。”
陈金莲呆住了,半晌才道:“这是为何?”
“儿子不想受制于人,更不想让人非议,说我是靠着裙带关系往上爬。您今儿也不是没看出来那长公主和那位县主是什么性子,您忍心让儿子在她们手底下受气?”
说到底,顾邵还是想找一个对他好,又照顾他的人。高姑娘那样的,顾邵消受不起。
“您往后也别再想这些有的没的了,否则传扬了出去,一个不好,儿子的仕途都会被断送。”
“这么严重?!”陈金莲叫道。
顾邵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随口瞎扯:“前朝有个探花,在老家订了亲事,等高中桃花之后又想要攀龙附凤,娶了郡王家的女儿。这事儿几年后才传到了老家,探花的未婚妻不忿,找到京城来,一举将探花郎告上了公堂。最后真相大白,那个探花郎被判了重刑,被乱棍打死在菜市口。如此不仁不义之人,朝廷自然容不得。”
“嘶!”饭桌上的几个人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顾邵编谎话编得眼睛都不眨一下:“还不止呢,这探花犯了众怒,死了之后不仅人人唾弃,连尸体都没有人收,被拉到了荒郊野岭,到死都没有一个安生,啧啧,之后死无全尸了。”
陈金莲吓得脸都白了几分:“他是被,被……”
“被狼吃了呗。”
陈金莲对儿子的话向来是深信不疑的,她没想到,仅仅是毁个亲事,竟然有这样可怕结果。
“邵哥儿啊,娘往后再不提这事了!”陈金莲吓得破了音,赶紧许诺。她可不想自己的宝贝儿子被乱棍打死。这——太可怕了!
也太吓人了!
顾邵见他娘终于知道好歹了,这才止住了那些胡编乱造的故事。
陈金莲却被吓了个结实,再多的心思,也都消散得无影无踪。她是盼着儿子能娶个高门媳妇儿,可那也得有命享啊。单看陈秀娘,不是个能去公堂告他们邵哥儿的,可那李氏却肯定会做出这样的事的,绝对!她可不能给李氏这个机会!
解决了一桩心头大事之后,顾邵才起身,离开了堂屋,去了书房。
他想到今儿往首饰铺子里头赶的时候,系统跟他说的那些话。
在听到长公主看上他,打算让他做女婿的时候,顾邵差点没有被这消息给震懵了。好在他压根也不喜欢那什么高姑娘,所以震惊了一会儿,便缓过来了。别人喜欢他,干他什么屁事,毕竟,喜欢又不值钱。
后来系统又问他愿不愿意走捷径的时候,顾邵便在猜测,上辈子,恐怕他走得就是捷径。
已经走过的路,这辈子他是不想再走了。总是走一条路,难免会觉得腻歪。当然,最最关键的是,顾邵对那位高姑娘,实在是生不起别的心思。
不过这些如今想着都已经没有什么意思了。顾邵已经拒绝了长公主的示好,他虽不知道长公主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但是单看她今日的气势,便知道这人其实是不好惹的。那他今日得罪了长公主,日后,可得小心谨慎了。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要在朝堂上立足。
倘若他自己没本事,人家长公主但凡出手,他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话说得再狠,终究不顶什么用啊。
想到这儿,顾邵再次哀叹一声,怪只怪他过分优秀。这生得太俊朗,也真是身不由己啊。一个个的,都在逼着他往上爬。
顾邵还没想多久,便被系统按着脑袋去书案那边看书去了。看的,依旧是那本《货币通论》。
隔了几日,一切风平浪静。
顾邵紧张了这些日子,忽然被圣上召见,由着小夏公公领进了太极殿了。顾邵本以为这回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不想刚进了太极殿,便发现这里头的人,着实有些多了。
户部尚书钱大人带着他的两位侍郎及户部余下诸多人等,丞相萧大人、王翰林,还有顾邵见过却叫不出名字的一众大人,如今都聚在大殿中。
圣上也在其中,只是圣上自始至终都没有开口,说话的反而是户部尚书钱大人。
顾邵听了几句,便知道钱大人满口说得都是他那套行用宝钞的论调了。
皇上正听得不耐烦,琢磨着他的状元郎怎么还不来,结果随意一瞥,便看到小太监已经领着人过来了。
“来了。”皇上当即笑得眼睛一眯,打断了钱尚书的话:“你且停一会。”
正说得吐沫横飞的钱尚书:“……”
第112章 殿前连问
跟钱尚书一样好奇的还有大殿内余下的好几位大人。
众人见圣上如此姿态,都奇怪这来的人究竟是谁。不等他们回头看去,大殿外头的那人便已经进来了,走至前头朝着圣上行了礼。可这人……不是之前的状元郎么?
户部的几位大人对顾邵还不是十分地了解,只知道这人读书读得十分厉害,字画也是一绝,前段时间京城还盛传,赞这位状元郎高风亮节,乃是读书人的楷模。再有,便是这位状元郎十分得圣上待见了,顶着一个讲经的差事,愣是将其他人都比了下去。不过,户部的几位都暗搓搓地揣测,没准这人只是马屁拍得好呢。没看圣一见他过来就笑成这样么,一准时平日里马屁拍得得当,随意深得圣心。
一众人里头,只有户部侍郎小李大人不敢瞎想。
他还记得,上回琼林宴的时候自己不是抱怨了一句,便惹得多方震怒。这位状元郎的后台之大,不可深思,如今这情况,他还是低调做人,低调做事吧。
且说那边皇上让顾邵赶紧起身之后,脸上的笑意便一直没有淡下来过。他让顾邵先在一边儿站着,又转头望着停下来不再叨叨的钱尚书:“怎么不说了,继续啊。”
钱尚书深吸了一口气,指着顾邵:“不知,圣上为何将顾修撰叫来,如此大事,顾修撰似乎不宜出现在此吧。”
皇上听了这话,幽幽地瞥了钱尚书一眼:“财政大事上,人家顾状元懂得不比你们少。”
这话得罪的人可就多了。户部掌全国户口田粮之政令与稽察,岁会赋役实征之数,关于财政之事,还有人敢说比他们懂得还多,这是瞧不起谁?户部右侍郎佟大人也开了口了:“圣上要说顾大人学识渊博,那微臣几个也不好置喙;可圣上说顾大人懂得财政大事,那微臣几个便要问一声了——”
他转向顾邵:“敢问顾大人,你懂得是哪门子的财政大事?国家户口之数,岁赋多少,田粮几何,敢问哪一样为顾大人所精通啊?”
皇上一见佟侍郎问得如此犀利,还有些担心地看着顾邵,生怕顾邵答不上来。实际上,皇上也不觉得顾邵能答得上来。人家又不是户部的人,哪里知道得这么详细,其实……就连他一个做皇帝的,也忘了去年大齐的赋税了,这不是为难人么?佟侍郎这事,做得真不地道。
然而佟侍郎可不会轻易放过顾邵,问过这话之后,仍旧紧盯着他,似乎顾邵不说出个一二来,他便要将顾邵赶出这太极殿。
顾邵低头一笑:“下官既不是户部官吏,如何能知道这些?”
佟大人轻蔑一笑,想来也知道他会是这样的回答。
然而顾邵却话锋一转:“这些年大齐的赋税如何,下官是不知。不过先前初入翰林院,有幸读过几位先帝的实录,对前几朝的情况略有了解。单看英宗朝,天下户一千二十五万三千六百七十,田总八百三十万六千五百四十顷,赋入之数总六千九百一十六万九千九百。此为英宗三十八年户部所载,与如今不过只有二十年之远,想来如今大齐的岁赋田户,应当也只是略高于此吧。”
他说得平静,仿佛在说今儿吃了什么一样平常。可这几个数一甩出来,户部的几位大人当即消了声音。
佟大人与钱尚书对了一个眼神,彼此皆看到对方眼中的震惊。若是他们记得没错的话,那确实是先帝驾崩那一年,天下的岁赋收入。就是他们也只能记个大概,这人竟然能记得这样齐整!
萧丞相笑呵呵地出来当和事老:“几位有所不知,会试之时,郑尚书所出策论便是论及民生利益,顾大人当时的墨卷,可是写得极为出众呢。是吧,王大人?”
王翰林矜持地点头,而后又道:“只是他年纪小,虽懂的一些,却也比不上诸位大人懂得详细,许多地方还得诸位大人多多指教。”
又来了又来了,小李侍郎在心中默念,他觉得这一个个的真是没完没了,护犊子都护到太极殿上了,他寻思着这王大人和顾邵似乎也没什么亲戚关系吧。这么护着,到底是为了啥?
小李侍郎是想不通了,不过那边的皇上对这结果显然是十分满意。大笑了两声过后,皇上复又看了佟侍郎和钱尚书一眼:“如何,两位可有异议了?”
钱尚书耷拉着眼角,没有再反驳。
皇上乐滋滋地又夸了顾邵两句,他觉得自己选的这状元郎真是没选错,随时随地都能给他长脸面!夸过之后,又道:“那既然你们没有异议,朕便让顾状元留下同你们一道议事了。”
话落,户部的几位大人更是满脸地一言难尽。这大殿中的人,哪个不是身居高位,哪个不是朝堂上的中流砥柱,如今来了这么一个官场新人,这感觉,仿佛瞬间拉低了档次。
太叫人难堪了。
只是皇上显然觉得户部这几个,还能更加难堪一点。说完之后,他睨了许久不动的钱尚书一眼:“钱尚书之前不是说得正在兴头上么,如今怎么不继续说了?”
钱尚书忍了又忍,最后咽下了那口因为顾邵生出来的恶气,重又开始说了起来。
顾邵一直在旁边听着。
上回来太极殿的时候,圣上便有意让他插手户部的事,顾邵好说歹说,才让圣上打消了这主意。当时顾邵是觉得这样太过显摆,树大招风,难免会遭人攻击。不过长公主这件事过后,却叫顾邵有了点别的心思。
相比于遭人攻击,他更怕自己没有底气。若是真的做出了实绩,那别人想要动他的时候,也势必会先掂量一二。所以今日之事,顾邵是打定心思要插一手了。
钱尚书说得渐渐忘却了先前的不愉。
顾邵听得也极认真。钱尚书说的那些,其实顾邵在书中也不是没见过,对于钞法的益处,顾邵自然知道的,他不仅知道,还比钱尚书知道得更清楚。所以对于钱尚书所说,顾邵也只是听听就算了,因钱尚书所言,皆是行用钞法的益处,却全未提到钞法的弊端。宝钞一法,或许在某时可以算作一种妙计,但是显然,不会是此时,也不会在他们大齐朝。
钱尚书匆匆说完,嗓子已经有些干哑了。
他说了这么多,场中除了户部的人,余下人等丝毫不为所动。这些年来,钱荒一事已经成了朝廷的心头大患,户部也是时常“钱粮不足”,每每哭穷。当然,这也不单单是因为钱荒,户部那一档子理也理不清的烂摊子也是一大原因。正因为户部理不清,所以短短几年的功夫,户部已经换了好几位尚书了。
这位钱尚书,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至于钱尚书如今撺掇着要行钞法,其实也不过是想迅速解决户部缺钱一事罢了。毕竟,这是最简单,也是最直接的法子。
钱尚书说完之后,扫过众人一眼,静等他们的说法。这事已经扯皮了许久了,这些日子是一定要弄出个说法来的。
众人一时间却都没有说话,而是看了圣上一眼。他们固然有些想法,可术业有专攻,也做不到考虑齐全。
皇上一愣,随即不解道:“你们看着朕作甚?”
钱尚书道:“若是几位大人都没有别的意见的话,那便要请圣上拿定主意了。”
“怎么没有意见?”皇上可不是没有脑子的。他原本也被钱尚书说得甚是心动,可是后来转念一想,世上哪会有这么好的事,想要印造多少钱便印造多少钱,那这还叫钱吗?皇上知道自己说不过钱尚书,所以点了顾邵的名字:“状元郎有什么话要说?”
钱尚书扯了一下嘴角,隐有不屑。一个毛头小儿,能有什么话要说?
顾邵不得不谦虚道:“方才听闻钱大人的话,确实有一件事,想要请钱大人解惑。”
钱尚书眉头一挑:“哦,顾大人难不成还真的对钞法一事深有了解?”
对于这样的软刀子,顾邵是不会怕的,毕竟他皮厚。系统那些毫无保留,赤裸裸的嘲讽或许可以伤到顾邵,让他悲痛那么一会会儿,不过钱尚书的这些嘛,那真是不痛不痒,一点用处都没有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顾邵选择面带几分笑意:“略有了解。当然,自是不及您对钞法钻研得深入,所以下官也不敢提什么意见,只是有些小问题,想要请您解惑。不知下官可有这个资格?”
钱尚书也不指望他能问出什么有用的,便道:“你且问吧。”
顾邵点了点头,再次开口:“敢问钱大人,您所要行用钞法,那这宝钞,是以何为准备金?”
“自然是以银。”
“面额几何?”
钱尚书张口就答:“其文以十计者五:曰五文、一十文、二十文、三十文、五十文。以百计者三:曰一百文、三百文、五百文。以贯计者二:曰一贯文、五贯文。”
顾邵颔首,又问:“那既然要印造,请问钱大人,这头一年,应当印造多少?”
“岁印八万锭。”
顾邵忍不住又笑了一声:“这八万从何而来,是算出来的,还是钱大人凭空想出来的?”
钱尚书沉下了脸,多看了顾邵一眼,复又挤出一抹笑:“自然是根据往年户部的核算,稍加斟酌,算出来的。”
顾邵紧追不舍:“那您算出来的根据是什么?可有核心之义理?往后几年又该发多少合适?”
钱尚书一时无言。说了八万,其实不过就是根据往年的那些数字,推测出来的罢了。谁还会找他要什么根据,谁还能有什么根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