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七令
顾邵也坐在那儿坐了半天,听了半天,到最后也没见两帮人将生意谈成了。
想着今儿这生意是谈不拢了,钱尚书再次烦躁起来,只是使臣在前,他还不能随意发脾气。客气地将一众使臣送走之后,钱尚书才终于对着自己人拉下了脸。
“没想到这些火寻国的使臣,也是这般的奸诈。”
说完,钱尚书还暴躁地踹了一下桌子。结果没将桌子踹得怎么样,反倒是弄疼了自己的脚,疼得龇牙咧嘴,偏又不好在众人面前叫出声来。
连顾邵都替他疼。
小李侍郎在后面跟了一句:“那火寻国里的百姓,都善于经商,别看这些使臣是朝廷的人,实则也是经商的好手。”
“怪不得,”钱尚书握着拳头,“真是分毫不让,非得让大齐这边出点血才甘心。”
要是往常,让他大齐出点血就出点血了,可如今不一样,又不是朝贡,是两国平等地通商,做什么他们大齐就一定要吃亏呢?
头一回就吃了亏,往后哪里还有什么公平可言?再说了,户部如今还缺着钱呢。之前户部定下了白银入税的定例,这回秋税收上来之后,是多了不少白银,也解决了国库的一时之急。可惜钱来得多,需要用钱的地方也多。别的不说,但是工部治理黄河一事,就划去了一大笔钱。
钱尚书每天对着源源不断流出去的白银,心中都在滴血。这档口再叫他吃什么亏,钱尚书是断然不情愿的。
可是他又不想将这生意弄黄了,所以如今他心中是既不愿意多让太多,又生怕火寻国那边的人生气,不与他们做生意了。良马难得,眼下好容易有了战马,再想从别的地方弄来,可就难喽。钱尚书真是愁白了脑袋。
小李侍郎建议道:“要不咱们再提一提价钱?”
本来预算的就是这么多,再让钱尚书多出钱,他肯定是不愿意的:“再谈谈吧。”
然而再谈却也是没有谈好。大齐这边想以每匹二十两的银子买入,火寻国那边却坚持以每匹二十五两的银子卖出,两边互不相让,谈了好几次都还是没有谈拢。
两日过后,大齐这边渐渐镇定不了了,诸位官员议论纷纷:
“要不就按着他们的意思来,多加点银子也不是不可以啊。”
“就是,总不能连头一次生意都做不成吧,那往后互市还怎么开?”
“就是就是,再说了,咱们大齐与其他小国通商的时候,不也亏损得多,挣钱得好嘛……”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让钱尚书将价钱再提高一点。
钱尚书也愁啊,他们这边和火寻国那边的价钱可是差了有五两呢,看火寻国使臣的意思,是咬死了二十五两不放,他们加银子这事儿,加一两是加,加五两也是加,个中意义并没有什么不同,都是一旦松了口,便意味着在这笔生意里头占了下风,到时候若是火寻国再提什么要求的话,他们大齐是继续应承还是不应承呢?
谁先低头谁就输了。
当然,这都是后话,让钱尚书为难的,主要还是银子的事情。那战马总共二千匹,每匹马多出一两银子,总得加起来便要多出二千两银子。别说户部如今缺钱,便是有钱了也不能这样花啊?
因为这件事,钱尚书头发都愁白了好几根。他想起前些日子兵部尚书跟他交代一定要将这买卖定下来的话,当时钱尚书答应得好好的,毕竟他从来也没想过,这火寻国都是经商的好手,且还都这么会讨价还价。如今钱尚书想着,都想拍死之前那个毫不犹豫就一口答应的自己。早知道,他就不会答应得那么快了!这事弄得,真是一笔糊涂账。
烦躁之下,钱尚书便没有什么好脾气,见谁都想怼一怼。顾邵虽然不是户部的人,更不是钱尚书的手下,但是也被无辜波及了两回。
这日刚一散值,顾邵便收拾了东西准备回去了——他这两日被借去了户部,每日都在户部里头无所事事。
户部办公的地方离顾邵的住处还有些远,出去之后,顾邵想起家里两个小孩儿,特意绕了远路,跑去了街口的那个小摊子买了几块枣糕和几块芙蓉糕。
枣糕礼哥儿喜欢吃,芙蓉糕小妹喜欢吃。
小贩包好之后便递给顾邵。顾邵接了过来,正要离开,便听到旁边想起一阵既熟悉又古怪的声音。熟悉是因为他听得懂,古怪是因为在人人都说官话的京城,骤然听到这样的回回语,很是突兀。
顾邵一眼瞥过去,却也没能看出来这些人都是谁。毕竟火寻国的人生得都差不多,顾邵也很难分辨他们谁是谁。不过好在他听得懂,所以两三句之后,顾邵便猜出了这些人的身份,应当是这回随同火寻国使臣一道来京的通事。
本来顾邵也每当一回事,正要抬脚离开,系统忽然提醒了一句:“跟上。”
“跟上他们?”
“废话!”
顾邵不明所以,不过还是听着系统的话去做了。为了不让人发现,顾邵还特意装出逛街的样子,拿出一块糕点小心地啃着。面上随意地看着周围,耳朵却高高地竖了起来,仔细地听着他们究竟在说什么。
这两个通事兀自说着自己的话,大概是从未想街边的人能听懂他们说话,所以交谈中也没有避讳什么。
顾邵看得出来,这两人的忧心程度,应当也不输钱侍郎,当然,从这两人的话里也能听得出来。
“……也不知道大人究竟是怎么想的,明明心里着急地要死,却还咬着那么多银子不放。再这样下去,我看大齐的那群人得要翻脸了。”
“可不是么,那可是两千匹马呢,来得时候国君可是再三交代,这若是没有卖出去,回头咱们都得跟着一块儿倒霉。你说大人他究竟是怎么想的,他真不怕国君责怪?”
“咱们不怕,分明是怕地要死呢,听说这两日都没有睡好,估摸着过两天就得让些价钱了。你说他争着一点银子,究竟有什么争头呢?”
“大人的想法,咱们哪里能知道呢……”
后头的话,顾邵便没怎么注意听了。他在另一个小摊子跟前站着,啃糕点的动作也渐渐停下来了,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看来,火寻国那边也是急着将这马给甩出去啊。急着就好,就怕人家不急呢,急得话,就好办多了。
他一声不吭地站在人家糖人的摊子上。摊主已经盯着他看好久了,这么一个俊俏的小伙子站在他的摊子跟前,又不卖东西,瞧着还挺古怪的。摊主憋了一会儿还是没憋住,粗着嗓音道:“这位公子,你到底买不买,不买别挡着别人啊。”
顾邵猛地回神,发现自己占了人家的地儿之后,又赶紧回头看了一眼,果然发现后头还有两三个人。他不仅占了别人的地儿,还挡了别人的生意。咽下最后一口枣糕,顾邵赶紧道:“给我捏两个糖人。”
“好勒。”生意上门,摊主立刻换上了一张笑脸。
今儿顾邵也算是满载而归了。回去之后不光两个小孩儿高兴,顾邵自己心情也挺不错的。
翌日,顾邵照例去了户部点卯。他才过去没多久,便再一次听到火寻国使臣来访的消息,钱尚书压住心中的烦恼,仍旧叫人将他们安置在了大厅处,自己领着人一路赶了过去。
途中,顾邵听到钱尚书跟小李侍郎的对话。经过这些日子的劝说,钱尚书已经有些动摇了,今儿若是再谈不拢,他便决定按着火寻国的意思,将价格往上提一些。
总之,那战马是一定要弄到手上的。
两方坐定,各自都板着脸,看着挺像那么一回事的。顾邵从人群当中,终于认出了昨儿晚上看到的那两个通事,那两人穿着同样的衣服,梳着同样的发饰,倘若不是昨天傍晚顾邵特意多看了十来眼,他是绝对认不出来的。
他打量得时间有些长。那边两个通事自然也发现到了,当下还有些奇怪,低下头悄声商量着:“对面那人怎么老是看咱们?”
“兴许是闲着没事儿呢,他们大齐人,总是闲着没事喜欢盯着咱们看,总是一副没见识的样子。”昨天他们出门的时候就是这样,周围总有人时不时地投来目光,或隐晦,或明目张胆地瞧着他们。至于对面那个大齐官员,估摸着也是因为好奇。
两个通事完全没有认出顾邵究竟是谁,在顾邵眼中,他们火寻国的人生得都差不多;而在火寻国人眼中,大齐的人长得也都像是兄弟姐妹,都穿着差不多的官服,便更加难认了。他们真要认得才奇怪呢。
不过是,两边都开始交谈了起来,通事停止了窃窃私语,开始办起了正事。一如前几次一样,这次依旧谈不拢。
前几次的时候,顾邵一直坐在旁边发呆,不过这次么……他倒是用了些心思,认出了那两个通事之后,便将目光放在钱尚书和那位火寻国的大人身上,来来回回地打量着。
虽然两人瞧着都是云淡风轻的,不过仔细看来,却能看出两个人都有些紧张。至于钱尚书,更是压力大到了极点,放在桌子底下的手已经攒成了拳头,显然是压抑过了头。
两边各自切磋,不知道说了多久,钱尚书听了这边的通事的话之后,握紧的拳头忽然松开了。
昨儿晚上兵部尚书又让人给他捎带了话过来,让他务必谈下这笔买卖。算了,钱尚书想着,多花点钱就多花点钱吧,反正后面也是可以赚回来的。只是,但愿他这口松了之后,火寻国那边最好不要顺杆子往上爬。
否则,还有的折腾。
钱尚书终于开了口:“既然这样,那——”
“尚书大人稍安勿躁。”顾邵抢在他之前出声,打断了钱尚书的话。
钱尚书皱眉,旁边的人也费解地望着顾邵。
顾邵微微一笑:“人家使臣千里迢迢来了京城,总不好一笔生意都不做,就这样叫人回去吧。再者,两国刚通互市,正是邦交的好时候,哪儿能因为一点利润就直接断了交往。毕竟,火寻国的使臣大人也是诚心过来做生意的,是与不是?”
通事赶紧将这话告诉了使臣,使臣大人一时没反应过来,微微有些发愣。
顾邵笑了:“使臣大人不必紧张,此事涉及两国邦交,虽说钱尚书打从一开始便不愿意促成这笔买卖,可我们也会帮着劝一劝的。”
钱尚书有些犯迷糊,却在看到顾邵一闪而过的眼色之后,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他顺势冷哼一声:“劝什么劝?没什么好劝的。虽说两国如今才开了互市,但我们大齐也不缺能够商贸往来的边境诸国。互市讲究的是互惠互利,可如今看他们的态度,这互市,不开也罢!”
钱尚书的话刚落,火寻国的通事便脸色一变,赶忙将话传达给了他们那边的大人。
从开始一直端到现在的火寻国使臣终于有些绷不住了。听那大齐官员这意思,难道是不做这笔生意了?这可不行!
第137章 两方人情
钱尚书也是个老狐狸了,之前因为心里实在焦急,不想出这笔钱又怕错过了生意,急红了眼睛所以才被火寻国那些人给糊弄了过去。如今听了顾邵的话,忽然想到还有另一种可能。
他们这边急着想买这些马,会不会火寻国那边也急着卖出去呢?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啊,毕竟这么多的马,火寻国自己也不一定消化得了,迟早都是得卖去给别国的。想清楚了这一点之后,钱尚书反而不着急了。他顿时轻松了起来,倨傲地往后一靠,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不一样了,懒懒散散地道:
“顾大人你再劝也没什么用,户部财政紧张,拿不住这笔银子。一匹马二十五两,还一甩手就是两千多匹,他们怎么不去抢银子呢?”
对面火寻国使臣眉头都跳了好几下,大齐这边真的不做这生意了?不应该啊,前两日不是还挺急切得么,难道他们打听得消息有误?
钱尚书心头暗爽。果然,担心的人可不止他们这边,对面也有难言之隐呢,这就足够了!
接下来的话,便更让火寻国使臣焦心不已。钱尚书想不通便罢了,如今想通了,配合着顾邵一唱一和,两人一个红脸,一个白脸,将别人都糊弄得一愣一愣的。
别说人家火寻国了,就连大齐这边的官吏听着都有点迷糊。
……怎么回事,明明方才过来的时候尚书大人的态度还没有这么蛮横啊。众人都想跟着顾邵一块儿劝劝钱尚书,态度再这么差,当心人家火寻国使臣不做生意了,没见着人家的脸色已经黑了又黑么?小李侍郎清了清嗓子,决定提醒一句,免得他们尚书大人真的装过了头:“大人,咱们之前不是说好了么,您怎么又变卦了?”
“说好什么?”钱尚书眉头一竖,整个人显得都蛮横了好几分,一副完全不讲理的样子,“就二十两一匹,没得商量,别说一两了,多一文钱我们大齐也不会出的。”
说着,钱尚书甚至气愤地站了起来:“火寻国这边无心与我大齐做买卖的话,我这便去禀告圣上,让他关了互市便是了。正好朝中想开互市的人本来也没几个,关了的话,大家各自安稳,也省得来日边疆再出动乱!”
顾邵眼疾手快地将人拦住:“还请尚书大人三思。”
那边火寻国使臣也迅速站起身来。他方才都听通事说了,对面这位尚书大人竟然想鼓动大齐皇帝关掉互市,他赶紧让通事代为通传。通事随即质问道:“互市一事两国早已有商定,怎可随意更改?”
钱尚书还就不讲理了:“改与不改都是我大齐的事情,与你们火寻国又有什么干系?你们若是不满意,大可以找别国互市。我大齐地广博物,本就不需要同他国有什么商贸往来。”
顾邵坚持劝他:“可人家火寻国使臣千里迢迢来了两次,怎好让他们真的空手而归。”说完,顾邵又看了火寻国的那位使臣,“况且,我也相信这位大人是诚心与我们大齐通商的,大人您说是不是?”
通事赶紧将这话告诉使臣,使臣听罢,连连点头。
到了如今这地步,他想不着急已经是不可能的了。原先大齐那边不答应提价的时候,他还能在一边安慰自己,大齐国缺战马,必定不会断掉这笔买卖的。谁知道他们姿态端得太过,竟然直接惹恼了这位尚书大人,不仅买卖做不成了,人家连互市都不想跟他们一道开了。
使臣赶忙又交代了通事几句,传达出来的意思无非还是安抚钱尚书,这次改了口,不再坚持二十五两一匹了,而是说价钱好商量,可以往下再调一下,二十三两,甚至二十一两都是可以的。真不行的话,二十两……他们咬咬牙就卖出去了。
那可是一等一的好马啊,卖二十两银子一匹,其实也赚不了多少钱。这一趟下来,也不知道是赚了还是亏了。可当务之急,卖马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最重要的是稳住这位尚书大人,否则真让他娶免了圣,连这互市都会被搅黄。
火寻国这话一松口,钱尚书心里的大石头顿时落下了。
就像他之前说的那样,谈生意么,谁先开口谁就输了,火寻国那边先送了口,那他的态度可就更要强硬一些了。钱尚书仍旧臭着脸,只是到底没有转身就走。
顾邵仍然扮演一个尽职尽责地规劝者,劝好了钱尚书,让他暂时坐了下来,不再嚷嚷着要去禀告圣上关上互市。也正因为他这样,叫对面火寻国的使臣大人对他多了两份好感。这为年轻人,瞧着确实是个明事理的,使臣大人想到。
顾邵又换了他原先学得火寻国语同那位使臣大人问了好。
使臣大人颇感惊讶:“你会我们火寻国的话?”
顾邵谦虚道:“只是略学了一些。先前贵国的使臣大人扎兰丁入京觐见,我与他有过数面之缘。”
使臣大人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扎兰丁回去之后百般夸赞的年轻人。怪不得这人几番帮他们说话呢,想到这里,他看着顾邵又觉得顺眼了许多。
顾邵见他不再排斥自己,便跟他详谈了大齐这边的情况。今年因黄河一事,户部这边支出过多,兼之大齐上上下下的官吏实在太多,官俸支出也是一个大头,如此算下来,能够用来买马的钱实在是没有太过。
解释归解释,顾邵有心无心地顺带还提了一句,说是大齐南边的一个小国也想跟他们开互市。
这时候,没有也要说成有。钱尚书听了顾邵的话,在心底悄悄赞赏了顾邵几句。果然是个会说话的,怪不得圣上喜欢。
火寻国这边,听着顾邵一开口流利地回回语,还顾不上赞叹便被他话里的意思彻彻底底给惊住了。合着大齐还有后手呢,舍了他们,还有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