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七令
“不敢不敢。”陶知县便是心里恨得要死,此刻也不敢放肆。毕竟,从眼下的情况看,这顾通判可是个大人物,他可不能将这尊大佛给得罪了。
陶知县也想不清顾邵到底是什么时候告的状,更不知道就这么一出小小的贪污案怎么引得圣上如此震怒,竟然下这样大的手笔来查。他只知道,如今顾邵是自己唯一的指望了。
“顾大人,您虽然位至高官,可我听说您的出身也不显赫,既如此,您应当更能明白我们这些穷苦人家出身的难处。我能做官,都是一家人辛辛苦苦供出来的,一家往上数,代代都是平头百姓,攒的那些钱都被我读书读完了。老天开眼,叫我读出了个名堂来,如今好容易做了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儿,能让他们过几年的安稳日子,若我自此落了马,被人抓起来,我那一大家子老老少少可该怎么活啊?”
陶知县神情凄惨地求着顾邵:“顾大人,我求您看在我们一家都是农户出身的份儿上,高抬贵手,放了我一马吧。”
“我知道我做错了,也不指望能够继续在县令这个位子上做下去,只盼着您能给我说句好话,哪怕降了职位,仍旧保留一个官身,我也就别无他求了。留一个官身,才能给我们一家人留个出路啊。”
“现在想到要来求我了?”顾邵看着陶知县那伪善的模样只想笑,说得这么惨,可往日风光的时候,可没见他们心虚啊,“前些日子纵容手下伤我性命的时候,怎么就不想想要留我一命,这会儿替你求情呢?”
陶知县身子一怔,继而道:“我从未没叫他们伤过顾大人您。”
“是啊 ,你只是在旁边恶意引导,想要借刀杀人罢了。”顾邵凉凉地说道。
陶知县顿时失了言语。
他这会儿脑子里乱得很,虽只知道顾邵是他如今唯一的救命稻草,可却不知道该怎么抓住这根救命稻草。若是顾邵真有那么好说话,这事儿也不会闹到如今这个地步了。
陶知县便是有再多的心眼,再多的计策,到了顾邵这边,好像都全然不管用了一般,任凭他的招数再多,总得要个接招的人吧,问题是,顾邵他连招都懒得接。半晌,陶知县忽然想到一件事,赶忙道:“顾大人,我还之前淮安府几位大人的事情,我现在招供行不行?”
“晚了。”顾邵摇头失笑,“你说的那几位大人,如今应该都入了牢房。”
陶知县皱了皱眉头,忽而又道:“那桃源县这边还有几个贪官污吏,我都一道跟您交代了如何?”
顾邵继续摇头,笑呵呵地看着他:“这个么,应当也晚了。”
“晚了,怎么会?”陶知县不信。
“你口中的那些贪官污吏,今日早上就被人给抓起来了。尤其是前些日子一心想要害我性命的那几个,不久前被抓过去的时候可是叫得最无辜最厉害,若不是我一早便知道内情,只怕真以为抓错了人呢。”顾邵说完,又看了一眼尚在呆滞中的陶知县,故意问他,“怎么,这样大的事难道陶知县这边竟还没有收到消息?”
陶知县这边,确实没有收到消息。今儿早上到现在,他压根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怎么会呢……到底是谁抓的……”陶知县呢喃。
顾邵听了这话,指了指陶知县身后的帘幕:“喏,抓他们的人就在那儿。”
陶知县闻言转过身子,只一眼,差点没把他给吓死。帘幕后头,竟然站着一个人!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那儿,一声都不没坑,就这么看戏似地看着陶知县。
陶知县踉跄了几下才稳住了身子,看向那人:“你,你是何人?”
顾邵贴心地解释:“这位是大理寺卿周大人,奉圣上之命前来调查此次赈灾银贪污一案。可巧,今儿刚好查到了桃源县,底下的那些人一早就被抓了,周大人正在跟我商议,什么时候去抓陶知县来问一问呢,却不想陶知县你就这么过来了。”
陶知县见此,脸色越发苍白得厉害。
“这本来还得审一审的,如今陶知县说了这么多,也省了周大人不少事了。”
“你,你!”陶知县指着顾邵,目眦尽裂,“你故意的!”
“你自己进门没看清楚,怪我作甚?”
周介推原本来后头取公文,听到外头来了人之后便想要出去看看,结果还没出声,便看到一个身着官府的人已经在顾邵跟前“坦白”了。
如此好事,周介推自然没有出声打扰。
如今坦白也坦白完了,周介推也懒得听这狗官辩白,直接朝着外头叫了一声。
外头侍卫听到了,当即走了进来。陶知县一看便知道他们是要抓自己入牢的,他如何能甘心。之前在顾邵跟前伏低做小,只是为了让顾邵放他一马,如今怎么样都逃不过入牢的命了,他也丢了那份顾忌,直接骂起了顾邵。骂顾邵的无知,骂顾邵的不知变通,骂顾邵注定在官场上走不了多久。
四面树敌,这样的人如何能走得长远。再者,水至清则无鱼,这种根本不算贪污,若真如此吹毛求疵,还有谁人愿意给朝廷办事?
顾邵耐着性子听完了陶知县的污言秽语,当下也只是冷笑一声:“说什么水至清则无鱼,不过是借以掩饰你的龌龊心肠。自己污秽不堪,便以为旁人都跟你们一样的污秽不堪?但凡你们有一点良心,也不至于搜刮了这么多的民脂民膏。总得清算了你们这些贪官污吏,才能还大齐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陶知县只觉得天真:“可笑,没了我,还与下一个王知县,李知县,你抓得完么?这官场,自古以来就没干净过,从前没有,以后跟不可能!还说什么朗朗乾坤,你一个人能有多大的本事,我且等着,看看你什么时候在你这朗朗乾坤的大道上栽个跟头。”
“蠢得是你,到现在还没认清楚一件事。”顾邵目睹完陶知县那张狰狞的脸,悠悠道,“官场干不干净,从来不由你们说了算。”
陶知县还想要争辩,可惜顾邵和周介推都没有再听他废话了,直接给了侍卫一个眼色。
侍卫依令将还在怒骂的陶知县给抓出去了。陶知县愤怒挣扎,只是那些侍卫可没有手软,见他挣得厉害,上手一劈,陶知县便立马倒了过去。
顾邵吓了一跳:“不会出事吧?”
“顾大人放心,我们有分寸的。”
顾邵看着被提着两只脚活生生拖出去的陶知县,也没管着分错到底是真是假了。
人走之后,周介推再次坐了下来。他今儿过来既是为了抓这桃源县的贪官,也是为了见见这传闻中的顾通判。如今真见着人了,周介推才觉得不枉此行。
方才顾邵的话犹在耳畔,周介推细细一品,又却觉得挺有意思,这顾通判,可是个难得清楚的一个人。
官场干不干净,这些贪官说了不算,他们说了也不算。唯有太极殿的那一位说了,才算。
自然,这也是这位顾通判如今能够全无后顾之忧的底气。
送走了陶知县,周介推才又跟顾邵是继续交谈起来。说的正是这些两日周介推在他淮安府办案的情况,淮安府那里头,该收的周介推都收到大牢里头去了,查了一通之后,整个府衙里头没几个是干净的,本来可以说是人满为患的府衙,经过这回的整治这才空了不少。
顾邵也是听了周大人的话之后,才了解到了那边的情况。
这淮安府里头,最干净的竟然是贺知府。不过想想其实也说得过去,贺知府看重的,从来不是金银。原本府里的那两个同知,也因为这回的案子去掉了一个。
被去掉的自然是张同知了。张同知没忍住贪欲,拿了一点,只是没拿多少,所以将东西填回去了之后,只丢了官位,人倒是没有被怎么着。
可跟丢了官位比起来,张同知宁愿他们将自己重重地打上几十大板。总好过如今啥也不剩的好。且最可悲的是,就在张同知被迫离开府衙的那日,他忽然听到里头有人在传,说是这回朝廷受灾之后朝廷给拨了钱过来,让他们扩建官舍。
待官舍扩建之后,各家也就不用再为了那一两个屋子争来争去了。
被迫离开的张同知闻言,心中一哽,在外头呆站了半晌。
他忽然想到一句话,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第167章 争相出钱
这日过后,整个桃源县官府似乎就这么空了下来,陶知县毕竟在这桃源县当了这么多年的知县,府衙里头当初都是他的人,陶知县既然沾了那赈灾银,他手底下的人自然也不会忍着不动手。
陶知县被抓走的那天,府衙里剩下的人已经不多了,就这么为数不多的几个,还亲眼目睹了他们高高在上的知县大人是怎么被人一路拖着离开的。
闻讯赶来的知县夫人见到这情况,差点没有晕过去。她也顾不得什么知县夫人的气度了,直接拦着侍卫开始大吼大叫了起来。这几个侍卫她不敢动,可柱子后面躲着的几个人知县夫人却是认识的。
都是县衙里头的人,平日里也得对着他们家老爷鞍前马后,笑脸相迎。这会儿却没人帮忙,知县夫人越发地生气,索性插着腰直接骂了起来。
被骂的几个人也气得不像话。
今时不同往日了,陶知县这回眼看着就落马了,他们还怕什么:“夫人您不会到现在还看不清形势吧,知县大人这回是犯上大事儿了,说不得还是掉脑袋的罪,咱们是什么牌面上的人啊,哪儿有本事将知县大人捞回去?”
“反了天了你们!”知县夫人被他们的态度给气得不轻,“平日里你们哪个不对着我们老爷点头哈腰,今儿看到老爷遇上了事儿,就立马变了态度,养了你们还不如养条狗呢,狗都没有你们势力!”
“那你就去叫狗去,看它会不会应一声。”
这话可不好听,那些人又不是没脾气的,见她这样嚣张,连看都懒得再看一眼,直接调头离开了。
“回来,快给我回来!”知县夫人在后头直叫唤,愣是没有一个人回应她。
等回过头的时候,却见那些侍卫早已经拖着她丈夫离开了。知县夫人又是急又是气,追不上他们,便掉过头准备去找顾邵,他们家老爷临走之前可是说了自己要去找顾通判的,如今老爷出事儿,定是与那顾通判有关。可顾邵这会儿也不是那么好见的,知县夫人才跑到顾邵门口,刚要闹,就被人架着赶下去了。
不仅一路被架着,等出去了之后,竟然还被扔了下来。
知县夫人看着扔她的几位侍卫,脸上都带着惊疑。她堂堂一个知县夫人,谁敢在县衙里头这么对她?即便这些人是顾邵身边的,可顾邵官儿再大也不过就是个通判了,扔她这个知县夫人竟然连顾邵都不知会一声,就这么直接扔出来了。要说一开始她还只是愤怒的话,那如今细细想来,便觉得可怕了。
知县夫人是喜欢闹腾,是不大爱琢磨事情,可这并不代表她蠢。连顾邵的侍卫都敢这样对她,那只能说明,他们老爷真的凶多吉少了。
知县夫人踉踉跄跄地回去了,这样一出戏被不少人看在眼里。那剩下来的人,本来就都是安分守己的人,如今看到了知县一家人的下场,只觉得自己逃过了一劫,越发老实了下来,半点不敢折腾。
知县一家私底下折腾了不少时日,将家里值钱的东西差不多都送去了当铺里头,换了不少钱回来。原本打算用这些钱将陶知县给赎回来,可万万没想到,还没等他们将这钱给用出去,周介推带来的人便突然冲到他们屋子里头,将这些钱都缴上去了。
知县夫人见状哪里肯罢了,直说这是他们家的钱。
过来缴钱的官差听到这话都笑了:“夫人这话说的是什么道理,这钱当真是你们家的?”
“废话,不是我们家的还是你们家的不成?”
“那你倒是说说,这钱,究竟是怎么来的?”官差拉下了脸,他今儿在陶知县家里,可搜出了不少钱。若是按着知县的俸禄来算,光是这些钱,就抵得上陶知县上百年的俸禄。
“陶大人在牢里头没有受得住刑,早已经招供了。这钱分明就是他搜刮下来的民脂民膏。你们一家人倒是个个厚脸皮,拿着别人的钱,却用的这么理所当然!”
官差问了这句话之后,知县一家人顿时都噎了一下,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官差也不与他们多说,翻箱倒柜地拿了钱之后,核对了数额便离开了。
看着彻底不成样子的一大家子,知县夫人实在挨不住,猛得哭了出来。
她这是做了什么孽哦,怎么好好的一家人就变成这样了呢?
“哭哭,哭就知道哭!”陶老爷看着自家儿媳妇也是嫌弃地要命,“要不是你花钱那么凶,整日你不是惦记着这个钗子就是惦记那个镯子的,大郎又怎么可能会被捉到牢里头。败家的女人,我陶家这是倒了多大的霉,才娶了你这么个丧门星进门?”
“哈?”县令夫人笑了一声,也不管什么尊卑礼数了,“这会儿倒嫌弃起我来了,你也不看看你们自己是什么个德性。他拿的那些银子你们没用?他拿到家里的粮食你们没吃?”
“你——”
“指什么指,都是黑心肝的人,还非得分出谁更白一些才甘心,你不害臊,我还替你害臊呢。”
这里头吵吵嚷嚷的,一刻也没有停歇,却是让旁边的几家都看足了热闹。毕竟知县大人一家平日里也极为讲究,端着态度,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吃的用的都不是他们能比得上的,谁曾想这样的一家人也会有如今这般不管不顾,相互指责的一日呢。
没过两日,官舍里头便被清空了大半。
陶知县被判了刑,丢了官儿,跟着他背后的那位大人一道去吃牢饭去了。说来也可笑,周介推能这么果断地找到陶知县这儿,也是多亏了他背后的这位大人。
陶知县等人落了马,县衙的那些家属自然也不能在官舍里头住着了。原本因为官舍房间少没有住进来的许多人,如今因为这件事,反而走了大运,通通搬了进去。
不过他们也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京城以来的那几位大人。陶知县的下场让他们知道,甭管是哪位,只要是京城来的他们都得罪不起。正因为这样,他们对着顾邵的时候才越发的气短。
他们乖乖听话,顾邵这边也好办了不少。
新上任的知县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来,这桃园县县衙里头只能弄了一个临时的班子,处理县城里头大小事务。顾邵本来也不指望县衙能办多少的事,如今碍手碍脚的人都走了,赈灾的事不仅没有落下的,反而更迅速了许多。
先前顾邵要派人去游说桃源县附近的富商,游说了这么多日之后,又两位已经有了要出钱的意思。手下的人过来很顾邵汇报了这事儿,顾邵便打算,亲自过去一趟,最好能上门直接将这件事情定下来。
消息传到那两位府上的时候,他们二人倒也没好意思真要顾邵上门,反而是自己来了县衙。
这两位都是桃源县有头有脸的人物了,一位姓林,听说是耕读人家,家中好几辈都是读书人。另一位姓曾,人称曾老爷,家里做的是布匹生意,最有钱不过了。虽然今年桃源县处处都受灾,可是这两位家里家产都足够多,便是折损了一些,也动不了根本。这回顾邵派人去游说,最先动心思的便是他们俩。
等这两位老爷来了县衙之后,顾邵立马放下手头上的事,客客气气地将他们给迎进来了。
他也没说别的,只是带着两位老爷去看了一下如今正在重修的一座桥。那桥本也是金坛县的一景了,少说也有几十年的历史,如今因为一场水灾,被冲得什么也不剩下了。
顾邵他们过去的时候,便有不少人在那儿做工。顾邵还指给林老爷和曾老爷看:“这都是官府雇来的百姓,此次崔镇决口虽来势汹汹,幸而桃源县境内百姓都迁移到了山上,未曾有什么伤亡。如今这些人闲暇在家,刚好可以过来为官府做事。”
林老爷顺势夸了顾邵一句:“这都是顾大人的功劳。”
顾邵摆了摆手,内心骄傲,面上谦虚:“林老爷过奖了,这都是晋安先生的功劳,若非晋安先生在此,想来那一灾是难避过去的。”
两位老爷也只当顾邵在谦虚。
虽然顾邵觉得自己安安分分,一直没有做什么大事,可是在桃源县众人眼中,顾邵就是个实打实搅风搅雨的存在,关键是他每次弄得那些事儿还都让他给弄成了,修建堤坝也好,疏散百姓也好,如今的以工代赈也好,哪一样没有被他做成?最可怕的是,连陶知县都被他拉下马了。林老爷和曾老爷再不给别人面子,也得给顾邵面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