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七令
顾邵抬头,不可置信地盯着那书童看。
这书童,分明就是今儿早上郑嘉树收买过的那个。看这情况,顾邵哪里还能不知道谁出卖了他们呢?
说不生气是假的,明明收了钱的,竟然还这么不讲信用!
只是他再生气也不会有人在意,郑先生指着那只蠢鸡:“快将这东西扔出去。”
书童领命,眼疾手快地捉住了鸡,提着就准备离开。
顾邵张了张嘴,巴巴地盯着自己的鸡,说得极小声:“轻点儿啊。”
他还是头一次碰到品相这么好的斗鸡呢,平时都只是拿家里的鸡过过瘾。
郑先生拉长了脸:“还不快扔出去!”
小厮赶紧抱着鸡跑下去了。
顾邵目光还没收回来。
郑远安拿起戒尺,作势要打。
顾邵赶紧护好脸,叫道:“先生,别打了!我知道错了!”
“没出息的东西!”郑远安又怒又嫌弃,这么个蠢东西,他都不好意思下手。
“你错哪儿了?”郑远安面无表情地问道。
顾邵眨了眨眼睛,将胳膊从头上放下来,试探着道:“错在不该出去玩,忘了写功课?”
“还有呢?”
顾邵心里定了,这是让他表态呢:“错在分不清轻重,不懂得什么叫玩物丧志。还错在乱动心思,明明做错了事,还想瞒着先生,行事不正。”
郑远安冷笑了一声,睨了他一眼:“这回认错倒是挺干脆的,之前犯错的时候怎么没有这个觉悟?”
顾邵摸了摸鼻子:“先生,我也是头一次犯这么大的错啊。之前我可一直都很听话的,您怎么说我就这么做,这不是憋得狠了,才跟着一块疯玩了半日。”
“原来还是我的错了?”郑远安怒视。
顾邵怕打,立马垂下脑袋:“学生不敢。”
不敢这么想,倒是敢这么说了。郑远安知道他心里一准不服气呢,可不服气又能怎么样,该打压的时候还是得打压。
郑远安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将顾邵给骂得狗血淋头。
期间,顾邵连头也不敢抬一下。
郑先生骂,他就受着,只有卑微承认错误的份儿,别的,再不敢多动作。
就这样生生的骂了两炷香的功夫,顾邵已经被骂得心中毫无波澜,甚至已经认同了郑先生的说法,觉得自己就是一个一无是处的蠢货。
事实上,顾邵觉得他自己本来就不怎么聪明,这秀才的名头都是假的,能聪明到哪里去?一直严格要求他的,不是秦先生和郑先生吗,关他什么事呢?
郑先生骂累了,叹息了一声,嗓子都有点哑。
顾邵贴心地起身斟了一盏茶,毕恭毕敬地递到郑先生手上。
郑远安这才气消了一点。这臭小子,就是找骂!
“下回若是再敢不经允许出去胡闹,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顾邵迷惑了,是他听错了吗?
不经允许,那是不是经过允许就可以出去胡闹了,还是说,其实郑先生气得不是他出去见人这件事?顾邵心中有疑,却不敢在这时候问出来,只能继续憋在心里。
不多时,郑远安从袖子里取出一道题目扔给他:“这个晚上做好,务必认真做!”
顾邵接过题目,又有点不解:“那我今天的功课?”
“先做这个,剩下的功课明天做。”
顾邵眼珠子一转。今天的功课明天做,那明天的功课是不是可以……?
郑远安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心思:“想都别想,两个一起做。”
顾邵眼中的光芒瞬间黯淡,失望不已。
百无聊赖地抖开手里的题目,原以为又是和前两日相差无几的内容,可看了一眼之后,顾邵忽然兴奋起来。
这题目出的,水准很高啊。
郑远安也一直在旁边观察他的神态,见顾邵这样的反应,便觉得有些妥当了。
将题目交给顾邵之后,郑远安又独自出去了。
顾邵这边,却是立马就坐在了书案前头,研磨提笔,开始构思如何破题。
左边的爪子已经肿了,一阵一阵的疼,右边却还是好的,顾邵一边忍着疼,一边耐心写功课。
被系统和先生逼着做了这么多题,顾邵已经被训练得差不多了。很多时候,甚至看一眼题目,便知道该怎么写,无需怎么动脑子。
但今日的题目,显然不大一样。
顾邵生了许多兴趣,落笔的时候,便慎重了许多。
这一晚,顾邵都在同这道题目较劲,写了好几篇都觉得不太满意,最后删删改改,到了半夜才停了笔,稀里糊涂地睡下了。
翌日,郑远安突然来了厢房,说是要带顾邵拜访旧友。
临走之前,还不忘让顾邵带好他写完的题目。
顾邵心里其实已经有数了。
拜访旧友,多半是希望得到那旧友的指点吧。这手段,跟当初秦先生请郑先生教导他的时候一模一样。
唉,果然到了京城也不会那么轻松。
顾邵身无可恋地揣好自己的答卷,拖着疲惫的身子跟在郑远安后头。
出了尚书府许久,顾邵闲着无聊,掀开帘子往外头看了一眼。
这一看,竟然还觉得有些熟悉,顾邵记得,这条路,他分明是走过的。
“先生,我们去哪儿啊?”
“青山书院。”
顾邵心中又有了那种不祥的预感:“先生,你的旧友是……”
郑远安微微一笑:“晋安先生。”
顾邵倒在了车壁上。
他就知道,郑先生跟那青山书院的关系肯定不简单。他原本还在猜,是不是郑先生之前在青山书院里读过书,却没想到,事实远比他想得要来得绝望。
晋安先生?!他拒绝被这位当时大儒指点!
顾邵哀嚎:“系统,速来救我!”
系统听到了顾邵的嚎叫,冷笑一声,咋那么大脸呢,还救他,它恨不得怼死他!
郑远安也在一边告诫:“待会儿见了晋安先生,不许露怯,不许多言,不许丢脸。若是到时候出了哪怕一丁点儿错,你知道后果的。”
郑远安定定地瞧着顾邵,眼神震慑。
顾邵苦哈哈地道:“知道了……”
又行了一会儿,马车终究是停在了青山书院。
第二次来,却是全然不同的心境。
顾邵想到那位仿佛不沾俗尘的晋安先生,便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最怕这种完美无缺的人了。
“才多大的年纪,天天叹气!”郑远安手痒地敲了一下他的榆木脑袋。
顾邵摸了摸头,被迫露出一丝微笑。
郑远安这才放过了他,带着顾邵进了书院的门。
上次顾邵只觉得郑先生对这青山书院有点熟悉,今儿看来,这哪里是有点儿熟悉,分明是熟门熟路到了极点。便是偶尔有书童路过,看到郑远安也多是站定行礼,并不多怪。
想来,是深知郑远安同晋安先生的关系了。
行了一会儿,两人终于走到了一处偏院。
木制的院门,上头雕着镂空的莲花,院门里头是一条小道,两边种满了兰草,屋门半掩,从里头飘出一缕清幽的檀香。
顾邵随着郑先生,一同踏进了屋子。
门一打开,便看到矮榻旁边坐着的晋安先生。榻上放着一盘围棋,白子是他,黑子也是他。
看到郑远安同顾邵进来,晋安先生只随意道:“来了啊。”
态度随意,却又透着一股亲近。
郑远安自然地坐到另一侧,拿过他手里的黑子,二话不说便开始下了起来。
顾邵静静地守在一边。
其实他也看过棋谱,之前系统给他看得各种杂书实在是杂得不像话,雅俗都有,这棋谱,顾邵也被逼着看过许多。只是他看得再多,也都是空有理论,至今没有与人博弈过。
这会儿看晋安先生同郑先生下棋,一下子将书上的东西复原了不少,让顾邵也看得目不转睛。
两人棋逢对手,下得正酣。
只是最后,郑远安以一子赢过了晋安先生。
晋安先生对着棋盘摇头一笑:“一年未见,你这棋艺见长啊。”
“是你一天到晚只顾着教学生,棋艺下降了。”郑远安道。
“说得像是你没有教过学生似的。”晋安先生抬头,看了顾邵一眼。
郑远安也瞪了他一下:“还愣在那里做什么,你的东西呢?”
顾邵突然醒悟,取出自己的答卷递到晋安先生跟前。
晋安先生将其展开,定睛看了两眼。扫过之后,他对着郑远安点了点头:“行了,你的事,我应下了。”
郑远安舒了一口气。
顾邵心里毛毛的,应下什么啊,是应下教导他的事情吗?怎么感觉,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呢?
这种事情完全不在掌控,人为刀俎他为鱼肉的感觉,实在是糟透了,可是顾邵偏偏还不敢反抗。今儿要是露出一点不满意,回头郑先生还不得撕了他?
命运对他总是这样残忍,他还是回去好好养他的斗鸡好了。
也不知道郑先生把他的鸡放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