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上黎
秦时人寿数短,与他平坐设宴的君王那时已经将将到了壮年的尾巴,但是他容貌刚毅,身形伟岸,一股帝王轩岳般沉凝威严的气魄,像凛然的雄狮,让人不可直视。
他没有叫霍章起来,他只是深深凝视着霍章,霍章能感受到他眼神的温度,带着野心,复杂,和昭昭的欲望。
他说:“霍卿,你知道朕想要的是什么。”
霍章那时候居然觉得有些好笑。
他抬起头,静静看着已经相识了数十年的君王。
秦皇统一九州之后,用过一些必要的或者不必要的、颇为残酷的手段加强皇权,他劝过,谏过,他无奈过,阻拦过,漠视过,但是直到现在,他才真的愿意相信,他的君主把主意打在他身上。
他只是问:“为什么?”
“不是因为功高盖主,也不是因为朕忌惮你的名望,你的权势。”始皇帝坦坦荡荡的模样,就像曾经的无数次一样:“霍卿,直到今天,朕仍然相信你的忠诚,朕仍然视你为朕最重要也最信任的挚友,朕也相信朕是天下无可取代的帝王,但是,朕仍然要杀你,因为你身上独有的力量。”
“霍卿,朕想要长生,想要不老,想要去比人间更广阔的天地,但是朕找不到,朕没有你那样能与天地命运沟通的能力,所以这样的你,对于朕、对于朕的江山而言,是带着毒的诱饵,是最无可动摇的威胁。”
霍章静静的听着,没有委屈,没有愤怒,没有绝望,竟然只有一种近乎尘埃落定的释然。
因为他知道,从一开始就知道,他选择效忠的陛下,就是这样一位铁血而霸道的君主。
当帝王的霸道指向六国,六国俯首,当帝王的霸道指向他,他也只能承担。
这就是他的宿命,被命运选择的,作为帝王指引者的宿命。
那一夜,他最后一次向帝王俯首,转身离开那冰冷磅礴的帝宫。
他叫来了自己的弟弟,在他惊愕的目光中,把自己装着剑的长盒交给他。
“陛下对长生的贪念越来越重,七国统一,天下太平,自我死后,将再无人能限制他的欲望,你即刻辞去朝中职务,带领家族远离咸阳,再不涉朝事,寻个偏僻之地,保护家族长久绵延。”
霍风用一如既往的、沉稳平和的嗓音交代:“这是我的剑,我已经用秘法使她沉睡,我死后,你把奉入祠堂中,任何人不得碰触,待千年以后,自会有人把她开启。”
霍二弟被他言语中赴死的平静所慑,扑通跪在地上,声音凄颤近乎泣诉:“兄长!”
“我没事。”霍章微微一笑,缱绻爱怜的目光却垂在手中的长盒中,仿佛透过它,看见里面静静沉睡的少女。
“忠君之事,忠命所托,自此以后,我将再不受任何束缚。”
他抚摸着长盒上华丽的暗纹,看着弟弟颤抖着手接过她,他缓缓闭上眼,转身毫不犹豫地离开。
阿宸,千年以后,请你等着我。
那时候,我愿意用任何方式,祈求你的宽恕。
第二日,朝阳破晓之时,咸阳城武威君侯府中突生大火,足足烧了三天三夜,大秦那位曾经耀眼夺目、权倾一时的君侯霍章,被无声无息的从秦史中抹去,就像历史上从未有过他这样一个人一样。
但是他知道,那从不是终结。
……
用雪怪的融水擦试过之后,霍风的体温终于降下来,他滚烫的呼吸渐渐平复,殷宸微微松了口气,但是摸到他仍然发烫的额头,心里还是沉重。
这个方法治标不治本,要想真正救他的命,还是得尽快找到解药。
这一场高烧严重消耗了霍风的体力,他已经昏睡过去,殷宸不忍地正要推醒他,却突然顿住。
“谁,滚出来!”
她猛地站起来,冰冷锋利的目光投向墓道尽头,那里,一道月白的身影缓缓凭空浮现。
“是我。”
清雅的嗓音似乐弦波动,这位容貌清俊的吕氏贵子缓步而来,在他背后,是一个个人傀匍匐跟随的身影。
吕释之冰蓝色的眼瞳凝视着一脸杀意的剑灵,强者无形的气息在空气中厮杀,他突然慢慢俯身,以一个谦恭的姿态,绘云纹的宽袖垂下:“我奉陛下之命,迎君侯入主陵。”
第150章 冷沉大佬(终)
“我奉王之名, 迎君侯入主陵。”
清清淡淡的嗓音, 顺着风声传到殷宸耳边。
殷宸站在霍风前面, 像一头护食的母豹子, 冷冰冰盯着对面像冰俑一样神情寡淡的吕释之,扯了扯嘴唇,脸上却没有一丝动容:“原来你的王还活着啊。”
她的视线越过吕释之, 定在他身后那些虎视眈眈的人傀身上,似笑非笑:“是你们吕家家学, 还是秦宫礼节,就是这么邀请人的?”
吕释之无机质的眼睛静静凝视着她,在他的眼中,剑灵的身影虚幻而飘渺, 却蕴含着极为可怕的力量。
所以他没有强来,而是垂首敛袖,用波澜不惊的口吻继续说:“君侯性命危在旦夕, 唯有陛下能救。”
殷宸笑了, 笑得锋冷又狰狞。
“别说得你家主子跟救世主一样, 他变成这副模样,还不都是始皇帝害的!”
殷宸指着吕释之,整个人散发出剑一般凶煞锋利的杀意:“比起被你们带过去, 再次成为始皇帝贪婪欲望下的牺牲品,我倒是宁愿他干干净净死在我手上,到时候我再彻底掀了这昆仑陵,看看那位尊贵无比的帝王能不能再从这雪山里爬出来翻云覆雨, 妄想他的长生道!”
吕释之像是愣了一下,他身后的人傀也被剑灵的怒意气场所慑,纷纷匍匐低头,不敢前进半步。
吕释之冰雪一般的容颜上,眉头微微皱起。
“阿宸。”
但就在两人对峙的时候,一道低沉的男声从殷宸背后响起。
她转过身,看见霍风撑着墙壁慢慢站起来,她赶忙扶住他,又去摸他的脑门和脖颈:“怎么样了?还难受吗?”
“我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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