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花木柔
“好好沟通了一番。”毗沙摩仔细的盯着她,想要看出她是在试探,还是真的毫不知情。他让人抓不出错处的谨慎回答道“双神也不是不通达理之人,我也只是想带领贺摩国变得更加强大富庶,再加上……看在师尊你的面子上,自然也没有必要闹的那么难看。”
他顿了顿,才有些生硬的补充道“我也不想让你伤心。”
他原以为,她是支持他的。但闭关之前,她却说,他不是非要那么做不可。于是他稍微冷静了一下,回想起来,她的确作出了取舍,在她的朋友,和他之间,她选择了体谅他的野心,但那体谅之中,还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失望。
就好像是心灰意冷的说,反正我也阻止不了你,我还管什么呢?
于是毗沙摩突然就冲上来一股逆反心理,叫他烦躁。
——你这么相信我会杀了他们,我偏要给你留着!
那种“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的笃定,叫毗沙摩憋着一口气,非要做点叫她揣测不到的事情出来。
他等的就是现在——他把这个消息告诉她,然后欣赏她可能的惊讶,愧疚……
他可没有那么好看透。
而且……他在挣扎纠结到底是放弃计划,只为了叫她不能以为已经看透了自己,和继续执行计划,机不可失,最多伏低做小的哄哄她,反正师尊的脾气一向很好,又似乎很看重我中,“她会难过”这个筹码,一直萦绕不散的堵在他的心口,叫他无法视而不见。
他难得这么在意一个人的想法,便忍不住要说出来,不然便觉得自己这般委屈,对方什么都不知道,实在太亏。
可比这更肉麻的话,他都说过无数遍了——哄人开心,讨人喜欢,毕竟是他从小就会的吃饭伙计——只是这真心实意的话,却偏偏难以启齿。
就这么干巴巴的一句,万一她不信呢?
毗沙摩顿时有些生气。他的一颗真心,这么贵重,明明应该比那些天花乱坠的假话要都郑重无数倍,偏偏这么一说,就跟一句随意平常的话一样。难不成,他的真心实意还不能比假话来的让人重视?
但玉襄却露出了受宠若惊的神色,“真的吗?”
她也跟自己徒弟一样,从不把自己的心意藏着掖着,此刻便笑着道“你说你不想让我伤心,我好高兴啊。”
毗沙摩盯着她,见她的开心毫无作伪的情绪,心里那股憋着的气顿时消散了许多,感觉松快了些许“有多高兴?”
“嗯——”玉襄想了想,认真道“就觉得……自己做的这些事情,都有了意义和价值!作为你的师尊……我觉得,这就是对我最大的肯定了。”
毗沙摩似乎有些惊讶“师尊需要我的肯定吗?”
他还从没听过哪位师尊,还需要自己徒弟的肯定的——难道不都只有弟子虔诚的跟随着师父前进的份吗?
“当然需要啊!”
但眼前的少女一本正经的瞪大了眼睛这么说,他便要哄她高兴。这下意识的反应,叫毗沙摩并未多想,若是多想的话,他大约也只会觉得,是因为她如今的修为更加厉害了吧。
他认认真真道“在我心中,师尊是最好的师尊。”
看着他,玉襄柔和下了眉眼,决心不管是真是假,就当是真的好了。哪怕是客套话,她又何必要较真戳穿呢?
她满足的叹了口气道“这样的话,我也可以放心的走了。”
听见这话,毗沙摩方才还柔软温暖的心,好像突然便被冻住了。
他僵住了神色,慢慢道“什么?走去哪里?”
“回家呀。”玉襄理所当然的回答道“我离开中原许久了,也该回去了。”
毗沙摩不动声色的攥紧了自己的长袍,试探道“那……不知师尊这次要去多久回来?”
“也许……”玉襄的视线落到了一旁的莲池上,不去看他道“就不回来了吧。”
闻言,毗沙摩用一种震惊、茫然、恼怒的神色看着她,声音陡然高了起来“为什么?待在这里不好吗?师尊之前不是一直都很开心吗?日神和月神虽然现在不在,但我可以叫他们立刻赶回来——一切就跟以前那样,为什么要走?”
这话说的天真又骄纵,几乎像是一个小孩子在闹脾气。玉襄怜爱的看向他,看着这个几乎可以说是,她看着长大的青年。
哪怕魔教教主的年纪比她大了许多许多,可幻境之中的毗沙摩,却的的确确,是由她从十几岁,带到这么大的。
她也不知道若是能出了幻境,他的存在究竟能不能留下痕迹。
“毗沙摩,我只是想跟你说,”玉襄摸了摸他的脸颊,那肌肤柔软,温暖,恍若真人“你没有让我失望。”
伏凌要离开幻境之后才会消失,可是你……
这次回归中原,踏入师尊的幻境以后,你就不会再存在了吧。
中原之地等着他们的,是一个已经恶贯满盈,满手鲜血的魔教教主。
他不会因为知晓她比自己强大许多,便藏起身上的尖刺,乖乖地叫她师尊,柔软蛰伏;不会摸透了她的性格,知道要做一些会令她不悦的事情,却又不能不做的时候,便会缠着她讨好的笑着说许多许多好听的软话,求她不要不高兴;也不会想学新的法术时,不肯直说,一天恨不得三百遍“无意间”把以前学会的法术使出来,证明自己早已修习的滚瓜烂熟……
他更不会对她说“我不想叫你伤心。”
他已经不会改变,也无法改变了。
而见她的去意坚定,无从动摇,毗沙摩敛去了脸上的柔软和笑意,他不笑时盯着一个人,极为恐怖。
他抓住了玉襄的手腕,眼睛就像是钉子一样,想要把她钉在原地“别走。”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会觉得心情这样糟糕。
他明明是……越来越讨厌,有人在自己身边指手画脚,叫他不能随意的贯彻自己的命令。而偏偏,眼前的少女,就是最能干涉他的那一个。
她走了不好吗?
再也不会有人管着他,盯着他,叫他做出每一个决定的时候,都要反复揣摩,还要考虑她的反应,会不会让她生气。
可是这些念头在脑海中翻涌了一百遍,也不能改变他说出口的话“别走。”
但玉襄不可能留下。
这是告别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