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乃由
庄鱼是看不懂了。
她抬头,不远处的奶牛向她走来,小牛哞哞叫着走到一处草堆,堆积的枯草在土里冒了个头,它抖抖腿拱散一地的杂草,露出里面一团黑漆漆的东西。
四肢趴地,像极了狼。
草团散开,庄鱼才看清它有头发,穿着破烂肮脏的衣服。
它四肢着地,枯瘦的背脊拱起将单薄的衣服撑得紧绷绷,映出排扇似的骷髅骨,干枯的头发杂乱散落,似乎感应到目光,它歪头过来,一张脏兮兮的脸和身上的黑融为一体,只有两颗黑溜溜的眼珠泛着明亮的光。
原来是人。
突然,树下的狼发出一声高昂的嘶吼,声音浑厚得似要划破天际。
庄鱼被叫得心头一颤,她看见它趴倒在地,睁着绿色的眼睛望向草丛的方向。
一道黑影划过,那团漆黑的人奔腾而来,气势凶猛,速度快得像道闪电。
他真的是在奔,扬起前肢不断跳跃,像刚才的狼。
他扑到狼的身边,伸出舌头去舔舐,倒下的狼再也没发出任何声音,他低低地呜咽,只有短促的几声,庄鱼却听得异常清晰。
小牛围在他身边细细地哞哞,似是安慰。
一阵酸意泛上心头,她跳下去让奶牛在树下刨个坑将狼埋了,他趴在土包前垂头,眼角挂着泪无声哭泣。
于心不忍,庄鱼试探性地抬手摸了摸他的头,他没有躲开,紧贴地面的肚子传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身旁的奶牛走上来,抖着肚子开始淅淅沥沥流出洁白的奶汁。
他突然扬起身体向奶牛扑过去,张嘴要去吸允。
庄鱼心头一惊,跃上去一把按住他。
他匍匐在地,扬起四肢疯狂地刨土挣扎,像条发狂的狗。
庄鱼紧紧按住他,一手从空间里取出一桶过滤的牛奶放在他面前,瞬间奶香四溢。
她松开手,他像捕到食物的狼,扑上去,双手搭在桶边,整个头埋进桶里,伸舌快速地舔食,后背紧绷,生怕被什么突袭抢食,紧张地护着。
狼养出来的人。
庄鱼静静地看着,心头像被什么扎了一样,一种莫名的情绪蔓延浑身。
奶牛停了奶,哼哼唧唧地带着小牛走了。
他吃完,抬头看向庄鱼,粉红的舌头绕着嘴唇舔了一整圈,舔干净了挂在嘴上的奶汁。
他冲庄鱼嗷叫几声,明亮亮的眼珠里印着她沉默的脸。
她提着干净得发亮的奶桶往山下走,他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庄鱼停下脚步回头,他连忙收回抬起的左手放下,四肢着地,仰头看她。
“不要跟着我。”她现在穷得一天三餐都是喝奶,根本就养不起人。
地上的人不解地仰望她,爪子在土里按压两下扒上奶桶,哗啦一声割出刺耳的声音,那张沉默的脸皱起了眉,他歪头,举起爪子看自己尖利的指甲,指缝里满是泥垢,还夹杂着断根的杂草,他蜷蜷爪子在地上擦干净,晃晃手去拽她的衣角,黑黝黝的脸上,一双懵懵懂懂的眼睛亮得炫目。
突然,山下传来一阵马蹄声,盔甲摩擦大刀,伴随着一声高喝:“就这座山,搜!”
☆、第三章
“肯定是狼!我在塞外待过,一模一样!”
“吹!京里能有狼?从塞外跑进来的啊?狼还知道哪是京城哪是塞外啊?”
“真的!不信你问钟大人!钟大人!你等等!”
声音逐渐往山上来。
庄鱼看着那双水盈明亮的眼睛,眉头皱得更紧了。
湿润染上指尖,又软又温热的潮湿卷上指腹,酥痒瞬间袭上全身,轰地一下炸没了理智。
呆愣三秒,她捞起地上的人就往家里跑,才跑几步,陡然想起自己可以借此机会办点事,于是将奶桶扔到奶牛撒出的奶水处,快速脱下毛衣罩在他的头上,往草丛里矮了矮身,将自己整个人藏在里面。
怀里的人背脊弯曲,四肢紧绷,整个人就像一把拉圆的满弓,他跪趴着,脑袋被压在庄鱼柔软的腹部,他眨眨眼歪了歪头,被一把扣住,温热的呼吸隔着薄薄的背心打在她的肚子上,痒痒的。
草丛外,走来几个身着盔甲的士兵。
“这是什么味?又香又腥?”
一个士兵捡起地上的桶闻了闻,又摸沾在草上的奶汁舔,说:“是牛乳。”
嚷着的人瞬间闭了嘴。
牛乳是宫里娘娘爱吃的精致玩意儿,寻常百姓家几乎没有,连他们也只是在塞外饮过,但是极腥,就像羊身上的骚味似的,难闻得要命,吃起来也是一股子腥臭。
也不知道塞外的人是怎么天天吃得下去。
几人四处寻了一圈,有人不耐烦的叫道:“没有啊!是不是不是这座山啊?”
“不可能,咱们刚听见了,就是这山上传来的!”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急急道。
“早跑了吧!都这么久了!”
庄鱼看见一个服饰大不相同的人腰侧挂着块牌,灵机一动,酝酿情绪,低低地哭起来。
声音断断续续,低低沉沉。
搜查的士兵互望一眼,一齐向她走去。
瘦小的士兵用长刀拨开草丛,在看见的一刹那瞬间傻眼,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脸胀得通红。
身边有士兵想凑上去看,他快速合拢草丛遮住,支支吾吾地说:“不,不,不能看!”
“干啥啊!有什么见不得的啊!”粗狂的声音叫着,眼睛使劲往草笼里瞅,他看见一块白花花的肉,比芙蓉阁里的姑娘们还要细嫩。
小士兵推开他,急急大喊:“钟大人!钟大人!”
钟正闻声过去拨开草丛一看,两只光溜溜的纤长手臂又白又细,小姑娘低垂着眉眼细细地哭泣,声音宛如涓涓的泉流,巴掌大的小脸蛋白里透红,粉嫩得如三月树梢最嫩的桃花。
他一时看怔了去。
小姑娘顿时哭得更大声,他回过神来,大手一扬扯下身上的黑披风将她裹住。
“谢……谢谢大……大人……”她抬起噙满晶莹泪珠的双眸羞羞怯怯地望他一眼,又垂下去,圆润的肩头微微颤动。
钟正轻咳一声,身后的士兵连忙撤退远去。
“姑娘为何在此?”他尽量压低自己的嗓音以免吓坏她。
庄鱼害怕地颤抖,蠕动着粉嫩嫩的小嘴儿,犹豫半响,低声的哭诉:“是……是……有一群人……他们抢……还打翻了奶……扯衣……裳,还打弟弟……后来,有个人骑着狗……把他们……打走了。”
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敢强抢少女!
钟正听得心头怒火重烧,眼前少女又留下串串泪珠,忙压下怒火急急安慰:“别怕,本官乃右中郎将,我会保护你。”
“谢谢……谢谢大人。”
“他们往哪边跑了?”
“不知……没……没看清楚,他们……”似乎想起刚才可怕的遭遇,连声音都变了调。
钟正不敢再多问,于是转了话头:“姑娘住哪?本官送你们回去。”
庄鱼颤颤巍巍地伸手指路,那里不能称之为路,遍地杂草横生,中间一道被践踏过的痕迹形成不明显的小径,是刚才奶牛下山踩出来的。
她瞟眼疑惑的钟正,小声解释:“我……我家……就在这边山脚。”
说起这个,她就牙疼。
钟正他们上山的路是唯一一条连接山脚和山顶的路,路在山丘的正面,离官道不过五米远,而牛奶屋,好巧不巧被辣鸡系统落在山丘的背面,和山路遥遥相对,从牛奶屋去官道,得围着山丘绕大半座山。
走在官道上,根本就不会有人觉得这山的背后能有店铺……
钟正诧异,这京都城门外最近的一座村都要大半个时辰,他可从没听说城门外有人家。
他看着凌乱的杂草,显然是被刚践踏而成,把家安在山背后,是不容易被发现。
“本官送你回去。”他弯腰搀扶,却被庄鱼害怕地躲闪开。
他眉头皱得更紧,原本就严肃的脸更加严肃。
看来他还是把她吓着了。
庄鱼紧紧搂住怀里的人,小声解释:“弟弟怕生……我……我自己来……”
她想将人拦腰抱起,手穿过他曲折的腿弯,猛然想起她个弱女子要是这样抱起来铁定会引人生疑,于是只好慢慢站起来,将人半搂在怀里。
怀里的人腿因为长年弯折,打不直,背脊弓着,双手也呈曲折,整个人像轮弯月吊挂在庄鱼的手臂上,双脚离地。
庄鱼抖抖宽大的长披风遮得一丝不露,搂着他,装作被重力压了身体,踉踉跄跄地往山下走。
长长的披风拖在地上遮住了他们的脚,只见两人磕磕绊绊,似乎随时都会栽倒。
两个士兵在前面开路,钟正带着人亦步亦趋跟在后面以防庄鱼栽倒时拉一把。
黑披风无比吸热,庄鱼热得浑身冒汗。
要不是身边这群人能成为她进城的突破口,她真想甩手走人。
前几天陡然发现奶牛产的奶带有奇效,还就起卖牛奶的主意,于是兴冲冲装了许多瓶牛奶提去城门口,结果城门外排了几列长长的队伍,每个进城的人都有个类似于通行证的东西。
她没有,顶着太阳守了几天,发现士兵们检查得格外严,她不敢硬闯。
今天正巧碰见这群人,自然不能轻易放走。
然而一件事是办,两件事也是办,看着老狼留下的人又于心不忍,只得把怀里的这匹“狼”也给办了。
怀里的人倒是乖,热成这样也没哼一声。
不高的山丘愣是给庄鱼走出小半个时辰,身前身后的人急躁又不敢吭声。
当一座奇特的房子出现在众人眼里时,一干人等又是震惊又是松口气。
松气是因为他妈的终于到了!
震惊的是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房屋。
两层小楼,琉璃瓦闪烁得耀眼,没有砖头灰墙,整个房屋不知是用什么搭建,外面可以清清楚楚看见里面的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