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金面佛
侯向群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赶紧附和着接话,假装自己饶有兴致的模样:“什么人啊?”
余秋煞有介事:“就是之前在县医院那个电击伤的叔叔。”
侯向群编不下去了,他压根就没有关于电机上的任何印象。
开玩笑,被电的几乎都当场死亡,送医院干什么?直接拖去火葬场啊,现在又不允许土葬。
余秋相当认真地点头:“可不是吗?你说那人是不是傻?居然一手抓着电线的断头,牙齿咬着另一头,要依靠自己的身体连通电路。你都忘了吗?他们家里头送去县医院的时候,人都已经僵硬了,他妈哭得跟什么一样?”
侯向群借着说话的机会往病区里头走,渐渐远离那位面容恐怖的病人家属。
他嘴里胡乱应对着:“就是说啊,也不知道那孩子哪儿想不开,非得瞎折腾这种事情。”
余秋重重地叹气:“还不是道听途说害人嘛,也不晓得谁胡说八道,说有一位人民子弟兵英雄就是这样传递领导的重要指示的,他想有样学样来着。可惜他没有遵照我们领袖的指示,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居然不知道人体根本不可能承受那么大的电流。”
侯向群干巴巴地跟着叹气:“可不是嘛,小孩子就是要好好学习。”
他说话的时候,还小心翼翼地用眼角余光觑着那个可怕的男人。
见对方没追过来,他暗自松了口气,还好,幸亏没激怒他,否则人家一顿拳头过来可怎么办?
不想,他那口气还没来得及吐出来,满脸疤的男人居然开口说话了:“大……大夫,你说人不能连接电线?”
“当然不可能。”余秋斩钉截铁,“我知道现在有一些江湖骗子搞什么电疗,说人体通电治百病,这是在挖社会主义的墙角,欺骗广大贫下中农。”
退伍军人可不由得她这般扯东扯西,只追着一点问:“真的不行吗?我听说是可以的,冒着生命危险,以大无畏的精神都可以做到。”
余秋认真地看着他,语气中带上了批评的意味:“同志,我们的党,我们的国家讲究的是唯物主义,物质决定意识,意识只能反作用于物质但无法撼动物质的决定地位。别说是直接连接电线了,就是人被插座电一下,搞不好就没命。”
说着,她狐疑地看了眼退伍军人,“同志,你到底听谁说可以这样的?该不会是潜伏在人民内部的敌特分子吧?”
她说着兴奋起来,开始满嘴跑火车,“你们想啊,这种奇怪的说法要是被广大贫下中农信以为真的话,大家伙儿都这么连接电线,岂不是就中了敌人的圈套。”
侯向群简直跟不上她的节奏了,这都是些什么鬼?他真想拂袖而去,又舍不得余秋手里头捧着的那碗油渣。
吃人嘴软,可怜小侯大夫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和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的余秋鬼扯淡:“你别说,这个真的有可能。你们想想啊,现在广大人民群众警惕性都非常高,敌特分子想投毒肯定千难万难,还有比让淳朴的贫下中农上当受骗自寻死路更好的谋害方法吗?”
两人越说越来劲,就站在产房门口批判起不知道在哪个云端飘着的敌特分子。
他们从鸡血疗法开始批判,一路说到无耻的苏修,阴险的林贼,直说得唾沫横飞。
余秋煞有介事:“林贼余毒难消,我怀疑这个所谓的人体通电就是他们的余孽造出来的。”
说了半天之后,她像是才意识到身边还有个人,赶紧意思意思地点点头,冲退伍军人微笑:“那我进去看看你爱人吧。”
退伍军人脸上表情复杂,整个人都怔愣着,像是受了什么重大的打击一样。
余秋跟他说话,他也没得反应,隔了好几秒钟才突兀地点头:“麻烦你了,大夫。”
侯向群一看没自己的事了,毫不犹豫地调头就走,临走前还不忘顺了余秋手上的油渣碗。
余秋恨得牙痒痒,这不要脸的家伙,居然还敢跟她抢食。
秀云的反应比她丈夫更激烈,一直抓着余秋的手反复询问:“大夫,人的身体真的不可能通电吗?”
“当然不行。”余秋满脸怀疑,“怎么回事?你们两口子怎么关注这个问题?该不会那个什么英雄人物就是从你们的队伍里头出来的吧?”
她一惊一乍的,还捂住了嘴巴,完全不敢相信的模样,“不会吧?你俩看着也不像是头脑不清白的样子,这么简单的谎话你们居然能上当受骗?”
说着,她一个劲儿地摇头,似乎完全不敢相信。
还是退伍军人反应迅速,到底维护了部队的尊严:“没有的事儿,我们也是以前听人说的,感觉有些不对劲,就随口问问。”
余秋连连点头:“这就对了,不然这种人在部队里头还能被评为先进,那就太可怕了。”
她回到产房,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紧紧捂住自己的胸口。
她的小心脏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简直要蹿出嗓子眼。
助产士奇怪地看她:“你真看了这样的病人?”
余秋连连摇头:“没,就是个吐血的,我给下了三腔二囊管。”
她刚说完,隔壁房间就传来了哭声。是女性的哭泣,饱含压抑的痛苦,听着让人十分不好受。
余秋在心里头叹气,戳破他人幻想的泡沫是件极为残忍的事,说不定会毁掉别人对生活的希望。
可是,无论于公于私,她都不希望那样的骗子还能继续招摇撞骗。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错误的示范可能会毁掉别人的一生。
况且,比起继续沉湎在虚妄的幻想中,她更希望这个运气不佳的产妇能够正面现实。
要么多多发掘丈夫的优点,慢慢忽略掉对方的脸。要么索性想开了,直接离婚拉倒。
搞婚外恋是最没有意思的,风险系数实在太高了。
一旦被人揭破,就她那位心上人招摇撞骗的调调,不出意外,肯定虚荣心极高。到时候,对方势必要一推三二五,直接把责任全推到女方头上。
说不定到时候秀云身上,还要再多一条勾引革命干部的罪名。
病房里头的哭泣声断断续续的,持续了整整一个下午。
等到晚上夜班,值班护士床头交班查房的时候,接班的护士都吓了一跳,因为这人两只眼睛肿得跟核桃一样。
余秋在心里头叹气,哭出来也好,总比到时候连哭都没地方哭来的强。
外头天黑了,她端着大海碗去食堂。侯向群那个不要脸的家伙居然真的一点儿油渣都没给她剩下。
要不是还指望着到时候万一有事,还要这家伙上台打麻醉,余秋真想拧下他的脑袋当皮球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