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金面佛
余秋怒气冲冲的跑进了绒花加工厂, 说是加工厂, 其实就是一间空置的仓库, 距离卫生院大约50多米远。
仓库大约六七十个平方,一头堆着如山的碎布头子, 十来个女病人在小山前头挑拣;一头坐着剩下的10来个病人,手上抓着挑拣好的碎布头。
江县人的绒花可没有古代贡品那么复杂, 更加不会用上孔雀翎这样的稀罕物, 也不用染色的丝绸, 而是用绒布。
绒布看着立体厚实,有种丰盈感, 做成窗帘制成衣裳, 看着就自带富贵荣华的气息。
绒布做成的头花, 扎在大姑娘小媳妇的头发尖, 老远瞧着也是勃勃生气。
廖主任发动精神病人们做绒花, 自然不会给大批的绒布。
现在用布也紧张, 没看到供销社的布头子都可以让人打破头吗。
她们能够使用的原材料, 就是窗帘厂、被单厂、手套厂、服装厂剪下来的布头。
要将这些布头加工成绒花,首先要细细的挑拣出合用的碎布料,然后就要发挥制造者的聪明才智,如何用不规整的有限的布料,制作成美丽的头花。
“主席指定的接班人”天生对于美有着过人的敏感。她在这上头栽了跟头,犯了资产阶级作风的错误,以至于最终失去了自由。但同时,她的敏锐也让她的手格外的巧。
同样是一团毛线两根针, 她就能够打出比别人更精巧的花色。
同样是一堆瞧着乱七八糟的碎布头,经过她的手一加工,头花就显出不一样的味道来。
这个活儿显然需要动脑袋瓜子,恢复情况比较好、手比较灵巧的几位女病人就跟着她制作绒花。
不多时功夫,她们旁边的箩筐里头,就多出了几朵色泽鲜艳的绒花。明明是寒冬腊月寸草不生的仓库,太阳光一照,竟然显出了姹紫嫣红的味道。
廖主任腆着肚子,在仓库里头走来走去,十分自得的模样。
看看,这才是抓革命促生产,精神病人怎么了?精神病人也要参加社会主义大生产。
他美滋滋地摸着下巴,跟刘主任吹嘘:“你们就是不能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一点儿也不关心受苦受难的妇女同胞们。
他们为什么会疯啊?就是被无耻的林飚□□集团迫害的,所以才被逼疯了。
现在,林飚的恶毒面目已经被我们揭露了,□□集团的余孽还想再迫害他们,你们怎么可以听之任之?一定要想办法解救他们啊。”
余秋听了差点儿没摔倒,阿弥陀佛。幸亏青崖子精神病院不归江县管,否则廖主任岂不是打算来一出飞越疯人院?
这个脑袋瓜子不清白的家伙!
余秋阴沉着脸,像颗炮弹似的冲到前头。
廖主任尚未意识到危险的存在,还在牛皮哄哄地跟刘主任吹嘘:“你也不想想,多好的大姑娘小媳妇,你们红星公社就没人打光棍?好好劳动,挣上了工分,那就是顶呱呱的媳妇人选。当初王胡子八千湘女上天山,你这是人家给你送上门,你都不知道好好招呼。”
余秋这回可真是出离愤怒了,她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
打着主意压榨劳动力也就算了,居然连人家的人都惦记上了!这是打算拐卖人口?
廖主任瞧见了脸挂的老长的赤脚医生,居然眼瘸地丁点儿没发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还得意地跟人家炫耀:“怎么样,瞧瞧这才是社会主义大生产。”
他可讲良心的很,当初要没这些半边天们,他老婆也没办法把他从精神病院带出来。
现在他好了,要回归工作岗位,为社会主义事业建设发光发力。
这些半边天也好了,当然不能再重新关回精神病院,同样也要为社会主义大厦添砖添瓦啊。
余秋因为太过于气愤,她对着廖主任,甚至连指责的话都不知道该从哪一句开始。有他这么报恩的吗?这些女同胞们是倒了八辈子血,救了他这么个家伙的命!
刘主任倒是比廖主任有眼力劲儿,已经瞧出来气势不对,赶紧出来打圆场:“小秋大夫啊,我看她们恢复的都不错。”
余秋真是连公社革委会主任一并恨上,好歹这儿是红星公社的地头,岂能由着廖主任这个狐假虎威的家伙放肆,充当什么钦差大臣。
余秋阴沉着脸:“你们这是还打算给她们介绍婆家了?”
“那当然。”廖主任得意的简直恨不得拿个大喇叭,宣扬自己的丰功伟绩,“这成了家养了娃,有家有口有滋有味的,日子过得才舒坦啊。”
余秋压不住火气:“那你们有没有想过她们的情况不一样?”
贸贸然想当然,到时候造成的家庭悲剧要怎么办!
“小秋。”穆教授从仓库后门进来,朝愤怒的赤脚医生招招手,示意她过去。
余秋狠狠瞪了两位领导,头一扭,大踏步地朝穆教授走过去。
实在不行就只能转移病人恢复观察地点了,反正刀已经开完了,后续观察治疗工作转移到工人医院也行。
穆教授握住了余秋的手,质疑她看正埋头苦干的女病人们:“她们的手是不是很巧啊?”
余秋点点头。
法国哲学家福柯说过,精神病不是一种自然现象,而是文明的产物。他认为人类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关于疯癫的知识都是理性的偏见。
穆教授慢条斯理道:“假如我们不知道她们既往的病史,那你能否判断出来,她们曾经被诊断为精神病?”
余秋摇摇头,言辞谨慎:“没有人能够在10分钟内诊断出精神疾病。”
穆教授笑了:“其实他们当中,起码有一半以上的人情况应该跟吴二妮差不多。既然吴二妮都已经出院回家了,那她们也可以开始正常人的生活。”
余秋忍不住焦灼:“可是她们的情况不一样啊。吴二妮有家里人照顾,万一病情有什么反复,也好及时送到医院来。她们不同。”
让恢复期的病人处于没有安全保障的情况下进行劳动,很可能存在巨大的风险。
穆教授指着人群中央的那位“主席的接班人”,笑着问余秋:“她现在是不是看上去很好?”
余秋没办法否认这件事,实际上,这些病人看上去气色都不错。
对于她们而言,也许脱离单调枯燥的医院环境,来到一个崭新的地方,就已经是一种愉悦的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