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金面佛
病人疼得厉害,做了荫道后穹窿穿刺抽出了不凝血,送尿液检查阳性,得,只能腹腔镜下探查,这一探查顺带着就把刀给开了。
这下子好了,开门红,病人就跟扎堆一样,绵延不绝。台下不停地往上送,手术室里的简直开起了交流会。
等到余秋从手术室里头出来的时候,她再看斜阳挂在山头,顿时一声哀嚎,完蛋了,她还要高考呢。
余教授结束了自己在中学的医学专科班,赶回医院来,对着这个即将去高考的女儿,也就是一句话:“你放心去吧,医院有我呢。”
姿态洒脱的,简直让天下高考生的父母都要痛哭流涕。
陈敏因为要去自己下放的白子乡公社盖章,所以昨天晚上就回去了,今天一早正好跟着同伴们一块儿坐船去县城。
于是只剩下王大夫跟侯向群在旁边安慰她:“没事的,咱们现在过去也能赶得上。”
这二位倒是不急不慢,保持着良好的心态。
侯向群临离开医院之前,还没忘记从食堂里头要几个现摊的饼,好跟两位同伴在路上吃。
要是去县里头买,还得准备粮票呢,而且味道说不定还没他们食堂大师傅好。
余秋看着他的模样忍不住狐疑:“你就不害怕吗?要是考不上怎么办啊?”
侯向群老神在在:“我紧张什么啊?院长跟我说了,考不上也没关系,他肯定留我在卫生院,让我当正式的大夫。”
说起来还真是一招鲜吃遍天。红星公社卫生院先前一直没有正儿八经的麻醉医生,侯向群被带出来了就一直坚守这个岗位没撤退过。到今天为止连癌根治术他都敢打,而且没出过纰漏,院长留下人才理所当然。
侯向群冲着余秋笑:“我还得感谢你呀,要不是你在卫生院开展手术治疗,我就是学了打麻醉也没什么用。”
“那是你自己刻苦肯钻研。”余秋摆摆手,又好奇地问王大夫,“你呢?你就不想上大学吗?”
侯向群的情况跟王大夫不同,侯向群以前是赤脚医生,现在能吃上公家饭,就可以说是实现了阶层的飞跃,但是王大夫不一样啊,王大夫之前就是公家人,完全可以凭借高考再为自己拼一拼前程。
王大夫乐观的很:“考上考不上,将来我都是回卫生院上班,那也没什么。再说了,就是考不上,我要继续学习的话,也能向余教授他们请教,多好的机会啊,上大学也差不多就这样了。”
说着,他左右看看,还冲自己的同伴压低了嗓音,“大学里头的氛围还没咱们这儿好呢。
我听我朋友说,他想好好上课,结果课上的好的老师被班上的学生抓住了话柄,说是搞资本主义那一套,吓得老师以后上课只能拿着书读,一句话都不敢多说,没意思透了。
学校的老师派系斗争也很严重,你跟这个老师亲近了,就得罪了那个老师,他觉得很无聊,天天都泡在图书馆里。”
侯向群哈哈大笑,相当促狭地眨着眼睛:“你的朋友是学文科的吧?”
王大夫惊讶的不得了,一副眼睛珠子快要掉下来的模样:“你怎么知道啊?”
“理工科的就没这些麻烦。”侯向群语气坚定,双手往下一挥,“你以为主席说大学招生主要招理工科的学生是区别对待啊,他这完全是为了保护那些还没有被打倒的老师。理工科的学生就不讨论这些问题呀,提都不提最安全,不是吗?”
余秋在旁边笑了起来,赞同地点点头:“没错,高压线不要踩,当做不存在最好,这样才没有任何风险。”
就好像2019年银幕上的国产剧,为什么基本上都是甜宠剧以及披着职场皮的恋爱剧,刑侦剧,反腐剧这些基本上难见踪影?
因为戏剧的本质是矛盾,任何涉及到现实的矛盾都充满了高风险。为了规避风险,最好的方法是这些题材都不要碰。大家一块儿变成恋爱剧是最安全的。
王大夫左边看看,右边瞧瞧,扭过脑袋去鼻孔喷气:“你们别以为进了大学就太平了。我跟你们说,大学里头关于这次高考争论的可厉害了。不少人都说这是倒退,在搞资产主义那一套。我朋友他们大学都不考试的,连小学生都比不上。”
入学的时候考过一回,其实老师是正儿八经怀揣着善意,希望能帮这些学生摸摸底子,好因材施教。
大学已经停止招生好几年了,好不容易又有了学生入学,一群园丁就盯着这么几颗小苗,想方设法地要将他们带好。
但是有些基础太差的同学,因为拿到卷子觉得面子上挂不住,就开始恶意地攻击老师,说他们搞考试,就是在培养书呆子,搞封建复辟那一套。
工农兵学员在政治上有优势,老师哪敢得罪他们。于是考试就取消了,没有了考核制度,学习效果可想而知。
单纯依靠自觉是多么可笑的事情。况且这些学生也不是凭借学习进入的大学,他们会相信学习知识有多重要才奇怪。
余秋笑着问王大夫:“那你还想不想上大学?”
其实工农兵学员还是挺受歧视的。
他们省人民也有工农兵大学生出身的医生,在后来的评职称当中,他们就非常吃亏,同年资的已经是主任医师,工农兵大学生出身的却基本上止步副高不前。
王医生不假思索:“”当然想,我总觉得自己没有经过系统的学习,基本功实在太差了,我希望有个地方能够让我好好学习。”
余秋觉得有些愧疚,其实王大夫非常好学上进,然而正是因为他好学上进,悟性高,基本功扎实,所以常常被自己抓来开刀看病人,根本就没有时间进行系统的学习,反而桎梏了他的发展。
余秋跟王大夫打包票:“你放心,不管这回你考没考上,后面我起码放你半年的时间去省工人医院好好进修。顺带着,你得把显微外科技术捎过去,工人医院也想大力推广呢。不过他们的外科教授老是出去巡诊,所以一直开展的不太好。”
王大夫高兴起来:“那行,我保证完成任务。”
侯向群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还拍拍他的肩膀:“加油,你好好努力。”
那语气沧桑的,简直就像语重心长的老父亲。
余秋一想到他跟何东胜一般大,顿时浑身一阵恶寒。
妈呀,明明是青春小白杨,干嘛非得沧桑成几度夕阳红。
船一直行到天黑透了才停在县城的渡口边上,余秋人还没下船,就见到渡口的路灯下,有个身影在来来回回地走,那姿态也沧桑的像饱经风霜。
她赶紧跳下船,一路小跑奔向自己的男友。她正要嘿嘿嘿干笑,琢磨着该怎样找个借口将这件事情糊弄过去。没办法,当外科大夫的人手痒,今天如果她不做了腹腔镜手术。接下来两天考试她都要抓耳挠腮,心痒难耐。
不想何东胜看到她就是一声叹息,然后塞了两个粽子到她手上,小声抱怨了句:“粽子都冷透了。”
余秋心里头有火花在滋滋响,她不由自主也笑成了花:“不会的,你在这里,所以一直都是热的。”
何东胜反倒有点儿不好意思了,他侧过头跟侯向群和王大夫点点头,然后招呼到:“你们跟我们一块儿住在卫校吧。”
侯向群立刻冲过来,伸出拳头捣何东胜的肩膀,呲牙咧嘴道:“嘿,你小子,什么你们我们。搞清楚了,余秋是我们卫生院的人。”
瞧瞧这语气生疏的,活像自己的身份就是余秋的同事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