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千山茶客
肖珏没回答他的问题,继续问道:“你之后见到的禾如非,与过去有什么不同?”
“有什么不同?”燕贺皱眉:“我怎么知道?我又没一直跟着他。不过他这些年倒是长了些个子,比之前高了一些。似乎也比从前会说话讨巧了一点,我去陵郡之前,听说禾家有意为他娶妻,肖怀瑾,”他扫了一眼身侧同伴,“如果禾如非比你先娶妻……你不会连禾如非都比不过吧?”
肖珏懒得理他,驱马上前去了。
马车里的禾晏,并不知道方才肖珏与燕贺之中,有过这样一段对话。越往朔京走,她的心事越重。林双鹤也瞧了出来,坐到她对面,问:“禾妹妹,你怎么回事?从我到润都看见你时就觉得不对劲,好像有什么心事。这些天你连话都说的很少,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有难处的话尽管告诉为兄,为兄一起帮你想办法。”
禾晏苦笑一声。
她只是在想,待回到朔京以后,要如何揭发禾如非。如今她成了武安郎,身份上倒是比原先那个校尉女儿更能接近禾家与许家了,可“武安郎”这个官职,本就带着诸多限制。而能够证明真假禾如非的亲信,又被禾如非灭了口。人证方面,实在是有些难,只能从他处下手。而守着这个共同秘密的,就是许家。
如果能从许家下手,许家为了自保,扯出禾家来……他们会自乱阵脚。为利益结成的同盟,本就不会太稳固。
禾晏想的入神,冷不防被林双鹤在面前伸了伸手:“禾妹妹?”
禾晏看向他,道:“我是在想,等回京以后应该怎么办。”她掰着手指,“林兄也知道,我是从朔京城里逃出来的,又扯进了一桩官司里。街坊四邻都知道我是个女子,现在还不到大摇大摆回去的时候。恐怕见我的父兄,都只能偷偷地见。”她思索了一下,“上次陛下赐封的时候,我还留下来一些银子。是够租一处小宅子的银钱,可是我不便出面,林兄要是门路广,可否替我操办一下?钱自然会一分不差的给你。”
林双鹤听完她的话,一拍大腿,“我还以为是什么麻烦。小事一桩,此事包在为兄身上。”他一撩马车帘子,喊道:“怀瑾,怀瑾!”
肖珏一顿,放慢了步调,驾马折返到马车跟前,问他:“何事?”
林双鹤冲他绽开一个笑容,“我刚刚答应了禾兄,等回到朔京,替他在城里租一处宅子。只是你也知道,这租房一事,并非一朝一夕就租好的。在没找好宅子之前,禾兄能不能住你府上?你们肖家院子又大又宽敞,分一间给禾兄不是什么难事吧?”
禾晏万万没想到林双鹤竟然会这样说,忙道:“林兄,你刚刚可不是这么说的。都督,没关系,我在外头找个客栈就行了……”
“住客栈多费银子。”林双鹤道:“你年纪轻轻的,怎么能如此挥霍,不懂得勤俭持家的好处?听我的,就住在怀瑾家。怀瑾,你给个准话,行不行啊?”
肖珏看了一眼禾晏,禾晏身子一僵,就见他极轻的点了一下头,“可以。”
禾晏:“……”
说完这句话,肖珏就驾马往前去了,林双鹤放下马车帘子,得意的看向禾晏:“你看,现在岂不是两全其美。”
禾晏有气无力的靠在马车上,心道,这真是十足的孽缘,非但没有保持距离,反而越来越近,都住到肖珏家里去了。
虽然住在肖珏家中,也确有好处。跟在肖珏身边的各种场合,说不准见到许之恒与禾如非的机会越大,指不定就能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
她按捺下心中几乎要察觉不到的轻快,轻咳一声,在心中暗暗对自己道,一定是这样的。
……
朔京城里,京城许家,书房外小厮守着门,里头正有人说话。
小几前正坐着两人,一人青衫落落,文质彬彬,另一人亦是俊美公子,只是眉眼间多了些内敛深沉之气。他们二人正对着面前的棋局沉吟,棋盘上黑白子错落纵横,看起来,是一盘乱局。
这二人,一人便是许家大爷,眼下的翰林学士许之恒,另一人则是刚刚回京不久,在华原一战惨胜乌托人的禾如非。
“肖二公子就要回京了。”许之恒落下一子,“归德中郎将与肖二公子回京后,必然会向陛下进言,力主将乌托人赶出大魏。”
禾如非没有说话,沉默的看着棋局。
“禾兄还在想华原一事?”许之恒淡淡一笑,“知情人全都不在世上了,禾兄尽管放心,这世上不会再有人知道这个秘密。纵然有知道的,也没有证据,翻不了盘了。”
禾如非瞥他一眼,“许公子似乎太过放心了一点,别忘了,当年在贤昌馆进学时,肖怀瑾、燕南光包括林双鹤,都是见过禾如非的。”
“那又如何?”许之恒不以为然的开口,“少时的禾如非,本就与同窗不怎么亲厚。真要亲厚,也不至于同窗多载都无人发现他的身份。我看禾兄是多虑了,就算肖怀瑾与燕南光回到朔京,你与他们打交道也不会太多。”
禾如非跟着落下一子,“但愿。”
他的心里,忽然的想起昨夜的噩梦来。梦里他正在华原战场上带着兵马厮杀,忽然间身后有剑刺来,他躲闪不及被刺中心口,倒下之时,看见有人走到自己面前,蹲下了身。
那是个戴着面具、穿着铠甲的年轻人,当他慢慢的伸手摘下面具,露出一张熟悉的、秀丽英气的脸,禾晏就这样微笑的看着他,轻声道:“大哥——”
禾如非猛地惊醒,一摸额头,尽是冷汗。
明明禾晏已经死去了一年有余,这个名字已经渐渐为世人忘却,或者说,她从来没有被世人记住过。日子平静的走了这样久,却还是会在这样的关头,出现在他的梦里,令他夜不能寐。
“你的那个侍妾……”他道。
许之恒的脸色冷下来,“已经死了。”
禾晏死在了贺宛如手里,禾晏死后的一个月,他就随意寻了个由头让人将贺宛如打杀了。尸体拖到了乱葬岗,怕是早就被恶狼野狗分食,日后就算万一……万一真的查出来什么,也可以尽数推到贺宛如身上。当日参与其中的所有打手和小厮婢子,一并处理,整个许家里里外外,全都换了一遍。
禾晏身前既是将军,死后用了这么多下人一道去陪她,也算全了他们夫妻间的一段情谊了。
“很好。”禾如非冷道,“不要出任何纰漏。”
正说话时,书房外有人敲门,许之恒起身开门,一名年轻女子走了进来。这女子亦是芳华妙龄,仔细看去,眉眼间与禾晏还有三分相似,只是没了女将于沙场之中凝聚的英气坚毅,多了几丝娇美甜软,如朔京城里娇滴滴的春花,举手投足都是娇养出来的乖巧可人。
这是许之恒新娶的妻子,如今的许大奶奶禾心影,亦是禾元盛的嫡次女,禾如非的堂妹,禾晏的亲生妹妹。
“大哥,夫君,你们在里头说话,心影就让人在厨房做了些点心。”禾心影笑着将几碟酥饼放到小几上,“说累了可以垫垫肚子。”
“辛苦了。”许之恒温声开口,将她一道拉在自己身边坐下,“你也坐坐吧。”
禾心影依言在许之恒身侧坐下,看向禾如非,笑道:“大哥有些日子没来许家了,爹娘身子可还好。”
禾如非略一点头:“都好,你无需担心。”
禾心影便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与这个堂兄,其实过去算不得亲厚。禾如非少时性情便格外孤僻,还时常戴着一副面具。禾家人都知道禾如非是因为貌丑才戴着面具遮脸的。禾心影小时候瞧着每日禾家大宴,禾如非都孤零零的一个人躲在一边,还有些可怜他。可尝试着靠近他几次,禾如非便如躲瘟疫一般的躲着自己,一来二去,禾心影也就淡了这份心思。
后来,禾如非背着禾家人投军去了,竟真被他挣了份军功。连带着禾家所有未出阁的小姐都水涨船高,其中也包括了她的嫡亲姐姐,禾家二房那位出了名的病秧子。
禾晏重新回到禾家的时候,禾心影已经很大了。且那时候因为禾如非的关系,禾家为禾晏说了一门好亲。许家大爷许之恒,年纪轻轻已是翰林学士,生的亦是俊秀斯文。禾心影还曾一度妒忌过这个姐姐,明明身体那般不好,又多年未曾回京,京城贵女中压根儿都不知道有她这么一号人物。可人家一回来就能做许大奶奶,这是何等的福气。
不过这点妒忌在禾晏死后就没有了。禾心影心里为禾晏难过,纵然她与这位姐姐没甚么感情,可到底血浓于水。才刚刚得了门好姻缘,眼看着就能享福了,却这般命薄。
与之奇怪的是,禾晏死后,禾家与许家替她大办丧事,整个朔京都知道禾家看重这位早逝的二房嫡女,可只有禾心影明白,禾家里,除了自己的亲娘,所有人,包括自己的亲爹,看起来都没有旁人眼中的那般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