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阿淳
......不行。
这样说不好。
好像显得她真的很莽撞似的。
卫珩。
对不住。
我实在不晓得,这藕雕没涂漆,竟会这般容易散,因此一不小心,手脚动作稍大了些......
不行。
这样说更不好,好像反而在怪卫珩自己没处理好藕节似的。
宜臻提笔站在桌案前,对着信纸,认真地思索着自己究竟要如何措辞,才能既赔了罪,表达出心底的愧疚,又点明此事只是意外,她平时并不是这样冲动的惹事姑娘。
思考了好许久,最终她决定——
她得把此事瞒下来。
左右这只哪吒长什么样子,她都已经看到了。
而藕节这样的菜蔬,不刷漆不额外处理了,本就保存不长久,就算她今日不弄断,卫珩收到回信时,它自己也该发黑放坏了。
她不说的话,卫珩一定发现不了这糟心事儿。
何必还要把这样的悲痛告诉他,平白惹的他难过一场呢。
宜臻左思右想,真心实意地觉得,实在很不必如此。
于是小姑娘费劲儿地把藕身上的金银首饰和内衬都给扒拉了出来,好好安置好,又把那只四零八散的哪吒给埋进了院子里的梅花树底下。
还给它敬了一杯梅子酒。
她可真是个随机应变懂得取舍的聪慧的姑娘噢。
祝宜臻快活又自得地想。
况且这样阴奉阳违的“忤逆”,其实她自小到大已经做过不止一回了。
如果说,放到后世里,卫珩是个傲慢的中二少年。
宜臻就是个叛逆的问题少女。
从极小极小的时候起,问题姑娘就老是把中二少年气的无语凝噎。
那时候卫珩还未摸清小姑娘刨根问底的品性本质,给她出算题,出的都是些种柳树,卖鞋子,喂猪放水塘的老套算题。
年幼的,天真无邪的宜臻就很困惑啊。
她写了好厚一封信去问,为何越州要在街道旁种柳树,还要种那么多,为什么京城的街道旁都不种柳树。
为何王大娘要去卖鞋子,既然买鞋子每次都是亏本的,那还不如在家里种地。
为何猪吃的那般多,虽然她知晓猪确实吃得多,但一个时辰就要吃两盆,还没有养到两百斤就一定会先撑死了。
为何为何为何。
卫珩说你不用管为何,把题给我写完就了事了。
宜臻一下太生气了。
她倔强地回信道:我才不要写。
她说既然卫珩哥哥你出的题本身就是错的,为何还非要逼迫她答这种不对的题。
她不要写。
她就是不写。
......
从此以后,但凡卫珩给她出算题,都必定要把题目上的人物关系细细描清楚,要符合常理,要逻辑清晰,要贴近小姑娘对这个世间的正确认知。
总而言之,卫珩出一道题,比宜臻算一道题要费更多更多的功夫。
但是他只能面无表情地吃下这个暗亏。
不然他能如何呢?
他总不能真的用□□和冷漠去应付一只崽子对着世间的困惑和好奇吧?
做家长,不是这么做的。
既然这只崽子是他自己挑中的,他哪怕是被烦死,也只能好生养大。
譬如有一次,小崽子忽然写信来问他,穿耳针疼不疼。
卫珩没有穿过耳针,但他科学地思考了一下人的耳垂厚度和毛细血管分布,提笔回她:不疼。
没过几日,小崽子就写了一封长信来责问他了。
说卫珩哥哥骗了她,不是好人,真的太让她失望了。
令人失望的卫珩面无表情地吃下了这个暗亏。
后来越发长大,祝宜臻渐渐懂事起来,不再与小时候一样胡搅蛮缠。
但依旧坚持自我,是个固执且固执的问题少女。
最头疼的时候,卫珩觉得自己是管不了这个熊孩子了。
不如放任她茁壮自由成长。
而后犹豫着犹豫着,又花出去不少心血和精力,把她满脑子的困惑揉碎了掰开了和她讲清楚,只求她能明事理,眼界更开阔些,莫要和旁的宅院女子一样,总爱在些细枝末节里纠缠。
明明自己已经把自己困死在一座宅子的后院里了,抬眼往上望就是四四方方的天空,却还觉着自己能想出那些子整死妾室和庶子的计谋是一件多么了不得的事儿。
卫珩不想要宜臻这样。
他不想把她捧在手心宠着,嘘寒问暖,予取予求;也不想把她妥善地珍藏在金屋里,谱写一段霸道帝王与小娇妻的欢喜姻缘。
如果只是为了成就这么一段姻缘,他还不如干脆就遵照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了。
何必自己费心去给小崽子“醍醐灌顶”。
他更想牵着她和她并排着走,就算有时她撒欢儿地跑,跑到他前头去也无妨。
或者有时走不动了,拉着他的衣袖说等她一等,也无妨。
而在样的事情上,宜臻从来都做的很好。
所以,哪怕是她倔一些,不听话,有反骨,卫珩都无所谓,有所谓的也都忍了。。
倔强又聪慧的姑娘这世上有许多。
但祝宜臻只有一个。
这一点,卫珩心底里太清楚了。
......
总之,生辰礼的事儿,就这般无声无息地过去了。
宜臻没多提,卫珩也不会细问,毕竟就那么一只藕节,问也问不出口。
.
这月初,宜臻总算是收到了母亲和亭钰给她写的家信。
是他们离开京城去黎州后的第三封。
母亲说,他们如今极好,万事顺遂顺心,亭钰也请到了合适的先生,让她千万不要牵挂,只要管着自己便好,有什么委屈的地方,只管写信来。
亭钰说,五姐姐要是住的不顺心,就来黎州,他如今本事大的很,可以让她在黎州横着走。
还有大姐姐,大姐姐因为身子重,不得舟车劳顿,只能留在金陵养胎,但是这些时日,不知写了多少信给宜臻,让她放宽了心,在府里千万不要忍让,大不了等她回了京,直接把她接去侯府住。
韶光年华,在这僻静清冷的寄春居住着,正因为有了这些信件,她才觉得快活许多。
哪怕是秃秃的梅枝,都能瞧出几分料峭的春意。
但是可惜。
哪怕她已经住在了这僻静清冷的寄春居,深居简出犹如避世的尼姑。
依然有人不肯放过她。
还不止一个。
过了年,宜臻就虚岁十五了。
再有一年,便可以及笄取字,婚嫁之事也要开始提上日程。
这年的年节,对于宜臻来说,父母兄弟姊妹皆不在身边,冷清的可怕。
她照着礼节去给长辈们请了安,守岁,说吉祥话,便又成为了深居简出的带发尼姑。
亲戚们来拜年走年礼的,除非迫不得已,宜臻极少露面。
反正她如今身上已经有了婚约,未婚夫卫珩最清楚她的情况不过,还怂恿她装病装的更重些。
那便也不怕有了个病秧子的名声,日后会嫁不出去。
卫珩的人品,宜臻还是信的。
他那样走一步就算十步的人,绝不会在不确定自己要不要悔婚之前,就怂恿她做一些余患无穷的事儿。
但是,这时候的祝五姑娘,年纪尚小,心思尚纯,哪怕再聪慧,也绝不会把人往那般深重的黑暗处想去。
她也就没料准,这世上有些人,为了自己的私心和猜疑,会宁愿以八百换一千,做到那般狠绝的地步。
正月初三,天气渐暖,湖面上的冰都已经渐渐开始融化了。
京城早停了雪,但梅花正盛,从窗户望去,耀目至极。
宜臻难得来了几分兴致,吩咐丫鬟准备大氅,打算亲去梅林剪几支红梅做盆景。
只是不巧,还未行至梅林,就在半路上碰见了三姐姐祝宜嘉。
对方也是过来摘梅枝的。
到底是难得的新春佳节,祝宜嘉再与她不对付也没摆出不好的脸色,而是问她要不要一起。
宜臻想了想,点了头,弯唇道:“好。”
梅林与寄春居隔得极近,走过一个池塘便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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