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楚寒衣青
一觉天明。
但明天并不总是美好的。
随着车队的前行,在距离京师越来越遥远,干旱越来越厉害的地方,他们渐渐看到了荒废的无人的村落,这些村落里,田地干枯,房屋坍塌,连路边的树木都灰白了大半枝干,几只全身漆黑的鸟挂在树梢上,用锐利而冰冷的目光打量着远处行来的队伍,又在队伍将将靠近树木时“呱”地一声振翅离开。
他们并没有在这满目凄怆的地方停留。
但越走到后边,除了那些靠近城池的村落还有些人烟之外,其余的十户里头不存四五户,整个村落整个村落迁徙的也并非没有。
而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一部分还有点关系的都进了城市,而那些没有关系的,好像除了占山为王落草为寇外,就再没有第二个选择了。
邵劲这一行走的虽是官道,又有一百个身强力壮的士卒跟随,却也碰到过一两次的劫道。
一次是实在饿得过不下去了的老弱百姓,一次是已经发展出了些势力,百十里间十分闻名的盗匪。
前者邵劲留下了一些粮食,后者邵劲留下了好几个脑袋。
后者的结局当然不必再说,可前者的处理也并不真正叫人如何满意。
在邵劲留下粮食之后,这些老弱欣喜若狂地把东西搬回村子,但不知消息是如何走漏的,就在邵劲前行没有一两天的功夫,便有几个年少的难民赶上来,将村子被其他人攻破,粮食全被抢走、老人都被杀死的消息带过来。
这个消息在很快的时间里传遍整个车队。
在萧瑟的景象之下,本就不算多欢愉的行程这一次彻底笼上了一层虽不可见却结结实实存在的阴影。
这个时候,不说王一棍与普通士卒眉头紧锁心情低落,就是一生中经历了常人想象不到的跌宕起伏的冯德胜,眉宇间也掺入了几丝严肃之意。
摊牌的日子差不多到了。
这一天夜里,邵劲找到冯德胜,与对方双骑并行,说:“一路行来,冯公公如何看?”
冯德胜沉默片刻,问:“依邵大人所见,这火什么时候会往东边烧?”
以西北处为基点,东边正是京城的方位。
“看有没有导火索。如果有,这两三年间哪一天都有可能,如果没有,再迟也迟不过五年了。”邵劲回答。
冯德胜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心里除了对未来的茫然之外,倒并没有太多焦虑。
他奉献了一辈子的昭誉帝已入了陵寝魂归冥冥,而深宫之中,对于他们太监来说,除了权势之外,再难有多少眷恋了。
他已经六十有五了。
他本来想出来之后就找个地方安安生生的过日子……可是不甘心啊,如果甘心就这样灰溜溜从皇宫中离开,他都从大内逃了出来,一道外城门难道真能挡得住他?跟着哪一个队伍在哪一天出城不是出城,为什么非要等邵劲?
安王在那一夜里就被晋王给杀了,现在硕果仅存的辉王也是危如累卵,而辉王本身若有才干,现在又怎么轮得到晋王一手遮天?
他若真的不甘心……既然邵劲又有此想法,事情只怕还得落在邵劲身上。
承平时期武夫被人鄙视,可真到了江山倾覆之时,群雄并起,看的可不正是这掌兵打仗的雄姿?
冯德胜抬头眺望,远处的城墙在黑夜里变成了一道俯于地面的卧龙,天边的启明星光焰在夜里徐徐流转。
他思忖着开腔,声音里的尖利也似因为思考而减薄了几分:“邵大人想知道陛下过世的真相吗?”
他说的陛下,乃是已入了皇陵的明光天睿康平泰景神圣文皇帝。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善善和汪汪那边应该比较美=w=
第一五五章 到达
冯德胜仿佛陷入了沉思。
在这位掌握内廷一半秘辛的大珰的娓娓叙诉下,邵劲总算真正知道了当日昭誉帝去世的内幕。
就在邵劲得到昭誉帝指示,护送辉王出京的那一天里,晋王进入宫廷为昭誉帝献药。
昭誉帝自被囚又兼身体日益消瘦之后,笃信道术,宫中养着许多上师。
这丸丹药通体玄黑,就中又有金光点点,那最受昭誉帝信重的天光上师一看就笃定说这是那能延年益寿、保命祛病的“太御上清群星耀金丹”,正是一等一的钟天地之灵气而成的仙丹。
但虽说进献丹丸的是自己的儿子,有了宁王的前车之鉴,昭誉帝也不可能如此轻信。
实际上,在晋王拿出丹药,天光上师从旁作保之后,昭誉帝还是想要试验一下丹丸的药性再说。
而晋王与天光上师这回并不如同寻常骗子那样反复论证“丹药一体缺了就泄了其中精气”理论,而是捻须微笑说:“此等仙丹一整丸入腹,哪怕陛下是皇子龙孙天上星宿只怕也受不了,最好的法子自然还是将其分为几份,逐次吞服。”
说罢,便用银刀割下少少的一点,就着水喂了昭誉帝找来试药的太监。
那太监本是一个十一二岁体虚气弱的小火者,不想吞服了那一点点药粉之后,他竟当即就能生撕虎豹!
这前后的对比叫众人都惊呆了,昭誉帝也放下心来,按着天光上师所说,服用了三分之一的药量,结果丹丸服下去之后,昭誉帝便觉精神一振脑中清明,当即精神奕奕地在书房处理政务,不过一个上午的时间,就将那日积月累下来的许许多多事物给一一批阅完毕。
这时昭誉帝已是深信不疑如获至宝,在中午时分,又将那第二份的“太御上清金丹”给服下腹中……
“冯老这时候便觉得不对了是吗?”邵劲听到这里,插话说。冯德胜毕竟身份敏感,邵劲不好一直叫公公,便换了“冯老”这一称呼。
冯德胜微微点头:“陛下那时候已经精神得有点不对头了,就像是……”
邵劲又道:“但自宁王宫变之后,陛下已经不如何听得进人言了。”
冯德胜又苦叹道:“不错,在刘贵妃被陛下贬斥的时候我尚还有些得意,哪想得到我自己也是个蠢货!刘贵妃那样曾被陛下恩宠十数年的,说弃了也就弃了,我这个老奴才又能有几分颜面呢?”
这话里似乎还有几分未曾直言的含义,邵劲怔了怔,打量一下冯德胜直到此时似还不太好的脸色,试探地问:“当日公公已经劝过陛下了?”
冯德胜只摇头不语。
实则当日,冯德胜眼看不好,一者他的身家性命是系在昭誉帝身上的,二者服侍昭誉帝这许多年,更有之前被宁王囚禁时的共患难,冯德胜心里也是惦念着皇帝的。因此当时他头一次冒着触怒皇帝的风险,建言昭誉帝缓缓再吃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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