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楚寒衣青
邵劲胡乱点了下头,他站在门里,看着徐善然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本来应该松了一口气的,但等他躺上床铺,却不知道怎么的,忽然有了些迷糊。
这样的迷糊有点熟悉,像是他半个多月前刚刚来到这里的那样,只是那时候迷糊的时间太短,而其他的事情带来的冲突又太大,他一时半会之间并没有注意并发现。
可是这个时候,当他躺上床,在迷糊了片刻之后,发现自己在一个布满着白雾的,空旷而陌生的环境的时候,他终于意识到了一些不对劲。
我这是身处哪里?
之前那半个多月的人事,是我脑海里生出的错觉,还是确实存在的世界?
他在这个布满白雾的空间里游荡着,并没有特意找什么方向,却在这没有任何标识,似乎也没有任何尽头的空间里自然而然地找到了另外一个人。
他们在见到彼此的时候冥冥之中自由感觉。
他们几乎在同一时间立刻就问:“你是——?”
他们又同时冲对方说道:“我是邵劲!”
接着还是连长短都一模一样的沉默。
然后两个人对着彼此畅快地大笑了起来!
这不同于邵劲之前在骤然之间换了一个世界里,乍然知道自己有妻有子位高权重时候所带来的尴尬和格格不入感。他在看到对方的第一时间,就能够确定性:这是我自己。
有什么人会在面对自己的时候还感觉手足无措?
邵劲只花了一秒钟就接纳了另外一个自己,他开始兴致勃勃地和对方聊天起来,他们拥有相同的来历和相似的过去,他们的想法与思考模式并无不一;但他们同时又有着绝对不同的经历,他们一个在最关键的转折中走对了方向,一路狂奔最终获得人人艳羡的生活;一个在最糟糕的时候并未碰见肯搭一把手又或者有能力搭一把手的人,所以他也一路走着,走到了最后那个谁也不愿意看见的结局。
两个邵劲很快就在互相倾诉之间得知了对方的经历。
我们暂且将和徐善然在一起的邵劲称之为第二个邵劲,原本的邵劲称为第一个邵劲。
两个邵劲说着说着已经盘腿坐了下来,他们坐在由白雾搭成的云台上,第二个邵劲说:“其实那时候你要跑也能跑吧,我的意思是说根本不必像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杀掉他们?半夜里把他们一个一个闷死在被窝里不是挺好的选择吗?我知道你能行的。”
因为第二个邵劲曾经就有这样的打算。
第一个邵劲笑起来,他的笑容有些奇异,饱含着对第二个邵劲的亲切和对他们所谈论之人的冷漠:“可是没有什么意义啊。”
“我已经不想活了。”第一个邵劲说,“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在那个四四方方的院子里呆到二十多岁的,你能够想象吗?不管是阳光再热烈空气再清晰的日子,我嗅到的,我感觉到的空气,永远都是僵冷而腐朽的。”
“那些东西令人作呕。”
第二个邵劲望着和脚底同样白茫茫的天空想了一会,他的声音突然低沉下来,他说:“你是见到了我们身体的舅舅吧!”
第一个邵劲飞快地抬了一下头,又低下去。
第二个邵劲说:“你见到了我们的舅舅,你知道了这二十年来自己的忍耐是毫无意义的。你终于下定决心让那一对薄情寡义寡廉鲜耻的男女得到应有的报应——但你还是有一点犹豫。”
“因为生命至为尊贵。”
“你不想这样粗暴地剥夺他们的生命,也不想为了两个毫无意义的人双手染上血腥。你在动手之前想过是否有一个比较……”第二个邵劲缓缓说,“比较好的方法,能够让你安然无恙地脱身,因为你不是一个人,你还要带着一个满身伤病的舅舅,还要让他能够颐养天年。”
第一个邵劲脸颊在抽动,在第二个邵劲那句“见到了我们的舅舅”之后,他的脸颊就开始扭曲,并不受控制的抽动。
“可你显然没有真正明白我们舅舅的真正心意。”第二个邵劲冷冷地说,不管过了多久,哪怕那个时候徐善然在他身旁在帮助他,他的心头也永远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我们的舅舅,他只需要邵文忠死!他只需要对方死得越惨越好!他无所谓自己的生命,也无所谓——我们的生命。”
能够伤害邵劲的,永远只有这样的来自背后,防无可防的冷箭。
它由邵劲最没有防备的人射出,在邵劲最没有防备的角度刺入心脏。
所有的努力,所有的考量,在这一刻都成为了一出再幽默不过的笑话。
给予我生命的父亲将我视为猪狗,我千方百计保护的亲人将我视为棋子。我知道这个大院之外也许还有广阔的天地,但再广阔的天地,无论如何也比拟不上未来我曾生活过的美好而平等的新世界。
或许是有一些冲动吧。
或许那个被杀死的人要的就是我这样的冲动吧。
但没有太多的关系。
这个世界对我来说,还有哪怕一丝值得眷恋的地方吗?
生命的可贵,并不止在于生存着啊……
回忆到此结束,两个邵劲都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接着第二个邵劲用中肯又略带梦幻的口吻说:“你只是没有碰见一个女神一样的妹子,等到你碰见了,你就会发现,啊,原来天那么蓝,水那么清,花儿又是那么的艳丽!”
第一个邵劲立刻想到了徐善然,然后他噗一声笑了出来。
第二个邵劲立刻说:“我都忘了,你肯定见过了吧?怎么样怎么样,我老婆漂亮吧?我儿子可爱吧?是不是跟你想象中的一模一样?”
“……还是有一些差别的吧。”第一个邵劲说,“我一直觉得我的妻子会是更活泼,或者更可爱的类型的。”
第二个邵劲严肃脸:“你这审美是什么年代残留的,得洗洗啊!”
第一个邵劲切道:“妻奴!丢人不!”
第二个邵劲:“哼哼哼,嘿嘿嘿,咱俩谁跟谁,你当我不知道你心中的羡慕嫉妒恨吗?”
第一个邵劲捂着额头,觉得头疼极了;头疼到一定程度,他心中怒气一生,掰着指关节说:“就算会消失,我也要先干掉你!”
第二个邵劲讪笑:“得了,怕谁也不怕你,混到这地步简直就是把我们两个的脸全都给丢光了!”
两个邵劲怒目而视,同时从自己所坐的地方跳起来,再同时战作一团!
两人乒里乓啷的打了一场架,再分开的时候各个鼻青脸肿,他们像小孩子一样,站在几步之外面对面地怒骂对方,第一个邵劲骂第二个邵劲妻奴软骨头简直不屑和他同走一条路!第二个邵劲骂第一个邵劲智障苦菜花才没脸和对方同站在一块地面上!
骂完彼此的两个人又哈哈大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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