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楚寒衣青
那少年的目光与徐善然对上,他明显有些局促,手里的盆子要递不递的,半天了才踟蹰着说一句:“……姑娘好。”
跟刚才小厮的称呼一模一样。
他又说:“这是我从魏真人那里请来的,并不是非要见了姑娘才给,只是听说中途给别人之后就不灵了,又听他们说姑娘是撞了脏东西才不好的,虽说现在好了,到底要防上一防,所以想着要亲手交给姑娘摆在案台上,这一路上都没交给别人过……”他渐渐的有些小声,“要不就……”也不知道‘就’些什么。
徐善然感慨万千。
她看着站在眼前的少年,恍惚间就像看见了许多年后同样站在面前饱经风霜又英姿勃发的男人。
父亲的义子,她的义兄。
在所有事情发生之后,唯一一个找到她面前的人。
她的唇角扬了一下,笑容一开始只有一丁点,渐渐的就跳上眉眼,她微笑着对面前少年说:“谢谢哥哥,不过还得烦哥哥再抱着走上几步路,我身边的丫头年纪还太小,多半抱不动这东西。”
“不麻烦不麻烦!”任成林连忙说。他的父亲为救徐佩东而死,父子两人又没有其他的亲族,徐佩东就将任成林收成义子,但并未改姓,意思也是等他长大后替任家传宗接代。
其实时下的高官武将都多有认义子的习惯,但律法在义子继承家产上规矩很严,保有自己姓氏的,非在三岁之前认养的,有同宗其他继承者的,义子统统不可继承财产,因此如果不是在主人面前很得脸的,义子也并不多被重视,在家里跟那些被看重的管事的地位相比,确实也就个差不离的地步。
所以方才欢喜能够这般轻佻,任成林也没有说上什么。
叙话过后,三人沿着小路往院中走去。中途徐善然问了些父亲路途上的风俗情况,刚说没两句,就到了院门口,守在外头的丫头看见,连忙笑着迎上来:“姑娘怎地这么快就回来了?太太还在里头和您大舅母说话呢。”
徐善然说:“我进去看看母亲和舅母。”又对竹实说,“带哥哥进我房间里,将东西放好;再带哥哥下去休息一会,等会我叫哥哥来给母亲请安。”
叫怯生生的小丫头去偷听有些难为人,但这点事倒极为寻常,竹实答应一声就带人下去了,徐善然则跟着守在门口的丫头往里走,走到游廊下,正见桂妈妈拿着香去薰丫头手中的倒挂鸟。
见到徐善然进来,桂妈妈忙放下东西说:“姑娘怎么回来了,可是外面不好玩?”
徐善然笑笑:“去见见母亲和舅母。”
太太在娘家大嫂来的时候打发徐善然出去,也是因为自家女儿自小跟外祖不太亲,怕拘着了女儿,现在眼见出去了的女儿惦记着回头看舅母,自没有不高兴的道理。桂妈妈很高兴说:“那正好,我带姑娘进去。”
说着便亲自上前打起帘子,让徐善然走进室内。
因帘子被挑起,室内坐在炕上说话的两个妇人不由都停下。
坐左首的那妇人云鬓桃心脸,一身遍布花卉四合如意云纹通袖衫,正是大舅母云氏。
那云氏眼见着徐善然从屋外走来,步伐虽慢点,但不知怎么的,一步一步甚是稳当,身上环佩相撞,又乐声清越,只叫人觉得十分的从容雅岸,不禁伸手冲徐善然道:“好孩儿,快到舅母这里来让舅母看看,你前头那一病,你母亲直如心肝都给人生生挖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迟了一点,非常抱歉><
多补上一千字的情节。
☆、第五章 布施
听见云氏的话,徐善然唇角微扬,脸上绽出笑来,却并不立刻上前,而是依着规矩先后向母亲并舅母问好之后,才坐到云氏跟前。
云氏抬手将自己跟前的女孩揽进怀中,细细观察着,又轻轻摩挲对方的脑袋:“好孩子,病好了就好,你这一病过去,看上去竟仿佛长了好几岁。”说着左右看看觉得徐善然头上只扎了两个花苞,缀上金色的小铃铛并银色的丁香,可爱固然可爱,却难免显得素净了点,不由拔下鬏髻上的两颗东珠,分别别入徐善然的发间,这才笑道:
“这样更漂亮了,没事来你娘这儿翻翻匣子,她就你一个闺女,怎的连首饰都舍不得给你多戴戴?”
何氏不由笑道:“大嫂惯会埋汰我,我就这一个女儿,东西不给她还能给谁?”说着招了徐善然过来,不知是不是因为云氏的话,她左右看看也觉得女儿穿着打扮素净了些,不由去找徐善然身旁的丫头,一眼没看见,眉头就皱了起来。
徐善然这时笑道:“是我懒得戴太多东西,总觉得重了些。因为我这点懒惰,倒叫舅母每次来都要被我骗走几件首饰,现在还好,再多几次以后,舅母肯定每次见到我都要心里埋汰这泼皮破落户又来了。”
一句话落,屋子里的人都笑了起来。
尤其云氏与何氏,都笑得有点掌不住了。何氏哎呦着说:“这孩子也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话,最近真是嘴皮子一翻,一串一串的就出来了。”
云氏也笑得不行:“我的姑奶奶,我倒也想有这么个能说会道的掌上明珠,可惜家里的混小子一个个见天的见不着,好不容易见着了要不就是猴得没边,要不就是闷得三棍子打不出一句话来,实在愁煞人了!”
毕竟不是真正的小孩子,和母亲感情再好,徐善然也不是特别习惯被人揽进怀里抱着。
她正好乘势从母亲怀抱中脱出来,坐到下首的椅子上,又招丫头拿了两个五蝠捧寿白瓷碟子来,自己则取出帕子来,用手帕包着慢慢剥了两个橘子,撕开摆好,让丫头递给上首的母亲和舅母,才收了帕子,让一旁的小丫头也给自己剥一个。
这个时候,何氏正好和云氏说起布施的事情来。
在何氏依着主持所言治好了徐善然之后,那些曾在佛祖前许过的愿望差点快成了何氏的心病,只要稍微空闲下来,就念念不忘的惦记着,深怕自己慢了一步,好不容易好起来的女儿又会出什么问题。
对于布施一事,云氏也是极为赞成的,还给何氏出了些主意,等两人商谈着要拿出多少银子的时候,徐善然忽然出声:“娘亲,我们还住在山上,这么快就开始布施吗?”
何氏不由笑道:“傻丫头,布施是我们对佛祖的心意,还管你住在哪儿?”
徐善然:“那娘亲打算从哪里开始布施?持续多久?由谁来统共管理?”她顿了顿,又说,“我之前听爹爹说过些道理,仿佛是救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若我们日日布施,会不会反害了某些人?”
这一串话下来,何氏竟有点被问住,一下子没能回答上来。
一旁的云氏听了也想到一点之前忽略的,不由暗叫一声不好:若是为了还愿,布施一两次还没有什么问题;但依着姑奶奶刚才的意思,仿佛是想长久的做下去,这哪里成的?银钱还罢了,主要是这件事多少有些犯忌讳,一个不好,便要被御史台参上一本,实在划算不来。
再则说,若是一次还好,交给心腹下人处理也就打发了,但要长久做着,难免要主母亲自督管,她这个小姑子……在家里的时候有些被宠爱过了,虽说性情真是一等一的,但在管家上面也实在有点拿不出手来……
正思忖间,房里的帘子又被打起来,桂妈妈带着薰好的倒挂鸟走了进来,刚走进就觉气氛有些沉闷,不由忙给自家太太并云氏上了一杯茶,又亲自把熏香给了云氏,笑道:“舅太太今天来得正巧,这鸟儿日日熏着也薰得差不多了,今天正好叫舅太太品鉴一下,看我家太太最近得到的香味道可好。”
云氏笑道:“看来这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说着将手中的香朝着那鸟引了一引,就见本来安安静静站在桌子上的绿鸟儿忽一展翅,绕梁而飞,顿时香生满室。
云氏微微阖目,嗅了一嗅,睁眼赞道:“仿佛有些龙楼香的味道,又不那么浓郁,十分的清爽自然,是加了些草木香进入调和吗?”
“是新品,我也满用着,大嫂觉得好待会就包一包回去,没事闲玩着。”何氏忙道。
云氏笑着点点头,话题就又回到了布施上面。
进来的桂妈妈一听,见不是起了什么龌蹉,便安安生生站在角落,只添茶倒水,听主人叙话不提。
问题既然点出来了,事情再要讨论,就免不了对着前路上的石头苦恼,徐善然并不着急,就在一旁安安静静地听着,只等两个人都有些讨论不下去的时候,才说:“佛祖跟前的布施自然不少,平日里的大户人家的施粥我们也是时时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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