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贺心渔
这叫她如何能不怕。
若是必须给王达抵命,她也希望能够换一种死法。
“别怕,被它咬死其实还不错,痛苦只有一瞬,比上吊服毒都要痛快得多。与其被他们戏弄折磨,不如这么着一了百了。你是女子,他们有一万种法子叫你生不如死,爹不放心,一会儿时间到了,你站出来,到时闭上眼睛,爹在这里望着你,咱们来生再做一家人。”
甄老大说话声音虽小,但他口齿清楚,这番话说得毫不含糊。
芊尘整个身子都在发抖。
甄老大望了望香炉里那根已经燃了一大半的香,感觉到了时间紧迫:“生死由命,咱们做成了那件大事,大约这便是报应吧。孩子,你多想想你娘,她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过的是什么日子,受那姓栾的逼迫,连娼/妓都不如。你呢,若不是爹,走的还不是她的老路?既然如此,又有什么可遗憾的,不如心一横,重新托生个好人家。”
芊尘大睁着无神的双眼,茫然望着虚空里的一点,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淌,好一会儿方才喃喃低语:“命,到底是什么是命?娘说不定还活着,姓栾的只是将她卖了,若您能活下来,一定要想办法找到她,带她享享福,过几天好日子。”
时间所剩无几,甄老大目光闪烁了一下:“好。爹发誓,爹一辈子未娶就是为了你们娘俩。”
芊尘惨然而笑,闭上了双眼。
香炉里,最后一点火星熄灭成灰。
灵堂门口有人高喊:“快,通知大仙,时间到了。”
“不用,我来了。”辛景宏粉墨登场,大步走了进来,“商量出来人选了么?”
甄老大冲着芊尘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她,她和昌公公是一伙的。”
芊尘将眼闭得死死的,没有吭声。
辛景宏见状嘲讽一笑:“行,你俩说了算。本大仙说话算话,开笼,将她喂了那条龙,至于你么,我决定给你换一种死法,来人,拖他出去。”
几个“信众”上来,拖了甄老大就走。
临出门的时候,他瞧见两个年轻人叉起瘫软如泥的芊尘,送到了笼子门口,而后打开了笼门。
“不,不要!不!”
轰隆隆,连笼子都在震颤,很快芊尘的尖叫声戛然而止。
这同冯全死的时候给甄老大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那个嚣张的,不可一世的老太监当年不过说了句话,就害得他万贯家财化为乌有,冯全死时,带给他是计谋得逞的无边快意,而这会儿,他浑身是冷汗,两条腿都是软的,就算松了绑也站不起来。
好不容易认回来的便宜女儿,好好一棵摇钱树就这么没了?
大江屯的这些人看起来还不算完,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打消对方的杀心,保住自己这条命?
不容他多想,辛景宏没有留下观看鳄鱼杀人,已自灵堂里跟了出来:“就这里吧,挖个坑。”
这是要活埋他啊。
甄老大求生的欲望空前强烈,挣扎着大叫:“大仙饶命。小人对您还有用处!求您饶了小人这条狗命!”
“嗯?什么用处,说说看!”辛景宏似笑非笑,又吩咐旁边的众人:“继续挖,别停!”
甄老大是身上有绳子捆着,否则一定上前抱住辛景宏的大腿。
“大仙,那按察副使郭涛利用老太监的死,想将天底下的方士全都一窝端,所以才下手这么狠,毁了您百年道行,他身后另有大靠山,姓郭的表面上一本正经,实际贪花好色,我有他的把柄……”
辛景宏淡淡将他打断,好似完全不感兴趣:“若只是这个,你就不必说了。”
“……”甄老大眼见院子里的大坑越挖越深,又闻到自灵堂隐约飘出来的血腥气,全副心神调动地飞转,突然福至心灵,脱口道,“大仙,我会些训练鸟兽的本事,能帮人制造祥瑞,常言道真天子百灵相助……”
他生怕辛景宏不当一回事,嚷嚷得很大声,旁边屋内袁正方连连皱眉,脸上浮现怒色。
辛景宏未置可否,停了片刻方道:“冯全被杀,若说你不曾参与,我是不信的。像你这种人,不留个把柄在我手里,我也不敢用你!”
“有把柄,小人有把柄。”
“给他松绑吧。”
“大仙,那只鳄鱼是我带上船的,小人与那老太监有破家灭门之恨,本意是想找个机会直接干掉他。不想栾道人那女徒发现了我的意图,威胁小人同她联手,杀老太监的同时栽赃给姓栾的。她还说动了那小昌子也参与进来,怎么动手,怎么相互打掩护全是她的主意,小人愿意把整个过程都写下来,交给大仙保管,日后若有二心,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他冲着辛景宏笑得谄媚。
“那你写吧。”辛景宏叫人把纸笔丢给他。
甄老大为求活命什么也顾不上了,趴在地上,奋笔疾书。他再不肖,当年亲爹号称半城,供状写得十分顺畅。
他写至中途,辛景宏问了一句:“那女子不是栾道人的徒弟?为什么要陷害师父?”
甄老大闻言嗤笑一声,不屑地回答:“什么徒弟,掩人耳目罢了,不过是姓栾的养在身边的婊/子,你看她先勾搭冯明通,后搭上郭涛,以前还不知陪多少男人睡过。这等女子活在世上,实在令生她的人蒙羞,也罢,听闻她娘也是一般的货色。”
芊尘这个便宜女儿已经死了,何妨替他做一做杀死冯全的主谋。
当年被个婊/子吸引,中了仙人跳,而今随着这句话出口,甄老大竟觉着二十年的耻辱一扫而光,隐约透着畅快。
他下笔越写越快,全未留意即将要投效的“大仙”已经半天没说话了。
辛景宏低头俯视着他,好似看向世间至毒之物,目光中带着说不出的厌恶。
灵堂里,那只鳄鱼一直未能得脱牢笼,而芊尘也还活着,她被堵上了嘴,歪倒在地,两眼瞪得大而空洞,由屋外传来亲生父亲的每一句话都让她如坠地狱,身体虽是完整的,心却被撕成了碎片。
泪早就干了,对她而言,从小就渴望的父母之爱不过是水中月,镜中花。
真相如此残酷,还不如刚才葬身在鳄鱼之口。
燕韶南还在返回安兴的路上,就接到了父亲的传书。
按照她的计划,辛景宏当着袁御史一出戏唱罢,案子干净利落地破了,她手里握着栾道人的供词竟然没有派上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