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贺心渔
这房里的气氛太压抑了,他不敢再多呆,低着头涩声说了句:“爹,娘,孩儿去了,您二老早点休息。”灰溜溜出门而去。
不提步明璞屋里油灯亮了个通宵,且说步飞英,失魂落魄回到住处,有心吩咐书童去将计航请来,想想又觉着时间太晚了,何况计航明显和辛景宏才是一伙的,同自己只有一顿酒的交情,请了来也不会说实话。
他在屋里坐立不安,终于按捺不住,找出盏灯笼点上,提着出了门。
这时候已是下半夜了,夜阑人静,唯有远近的寒蛩被脚步声惊动,在草窠里时不时振翅而鸣。
步飞英心浮气躁,加上方才听辛景宏提到了宋雪卉之死,心头发虚,打了个寒颤,小跑起来。
单澄波和她的侍女一早就关了院门和房门,这会儿睡得正熟。
侍女睡在外间屋,等她迷迷糊糊听到有人敲门的时候,步飞英在外头已经“砰砰”不知敲了多久。
侍女睡意朦胧爬起来,披上衣裳问了句:“谁啊,深更半夜的。”
步飞英不耐烦地道:“快些开门!把你家小姐叫起来!”
第93章 夜半私语
第二天,辛景宏起了个大早,直奔燕韶南的山盟居,想看看昨天一晚上折腾下来,收获如何。
檀儿天不亮就回来了,见小姐睡得正香,便先去打了个盹,等燕韶南醒了,樱儿将她也叫起来,这时候主仆三人正一边喝粥,一边说着正事。
檀儿昨晚跟踪张经业去了。
“小姐,那位张老先生从步山长家里出来,哪儿也没再去,直接就回家了。不过到家以后,他没有立时休息,而是去了书房。点起灯火之后,他的影子就映在窗子上,我看得很清楚,他一动不动地坐了片刻,差不多有一刻钟吧,然后开始翻箱倒柜地找东西。”
燕韶南和辛景宏互望了一眼,两人异口同声道:“那份课业!”
燕韶南精神大振:“果然和我们估计的一样,苏子实的课业他还留着,辛兄,你这位张师叔做事瞻前顾后,拖泥带水,就不是一个有大决断的,步飞英抄袭的事本来与他无关,他没人可以商量,不敢轻举妄动。”
辛景宏有些担忧:“昨晚我老师已经知道了,他说不定真会把它找出来毁掉。”
檀儿道:“昨天夜里应该还没有,他刚开始翻东西,就有一个妇人推门自隔壁屋出来,站在书房门口问他:‘大半夜的,你找什么呢?’张老先生就停下不再找了,那妇人又问:‘山长找你什么事,这么急,就不能白天再说?’张老先生回了句:‘没事,行了,别瞎打听,睡你的觉。’他锁了书房的门,没过多久,两人就熄灯歇下了。”
辛景宏道:“那是张师叔的续弦,比他小了十几岁。”
燕韶南沉吟道:“不能大意啊,他既然有这个心,大约不会想着找出来看看再放回去,我们还是应该抓紧时间,想办法把东西拿到手。”
她叫檀儿快去休息,又打发樱儿去将计航请来:“我估计着祝大林也该回来了,去请计先生来,一起再商量一下吧。”
昨夜兵分两路,祝大林奉命跟着步飞英,才是最为关键的一步棋。
众人没想到他去了那么久,直到临近中午才回来。
祝大林进门见一屋子人,不但燕韶南、辛景宏和计航,就连檀儿樱儿也都在,连忙抱拳行礼,道:“燕小姐,诸位,久等了。”
到底是习武之人底子好,吹着冷风听了一晚上的墙根儿竟然丝毫看不出困顿,依旧是神采奕奕。
大伙一看他这架势就知道收获不小,屋里气氛登时为之一松。
“快说快说,怎的去了这么久,都做什么去了?”檀儿催他。
“昨晚步飞英回去不久就出了门,我就悄悄跟着他,那小子神不守舍的,根本不用怎么隐匿身形,我估计着只要不出手给他一拳,他便不可能发现后头有人。他径直去了单澄波的住处,敲了好一通才叫开门。”
燕韶南点了点头。
昨晚她和辛景宏商量着打草惊蛇,就是想看看步飞英听说那个诗袋重新出现会有什么反应,当时他们猜测步飞英惊慌之下,极有可能等不了天亮便找人商议,而最可能找的人就是单澄波。
见面之后二人说了什么至关紧要,大家都期待地望着祝大林。
祝大林连忙道:“他进去之后,我很快就绕到了后窗,趴在窗外偷听他们说话,倒挂金钩嘛,我从小就被师父打出来了,挂上一夜都没问题。单澄波根本没防备,只叫侍女出去守着门,我就听着步飞英跟她说:‘我爹刚才找了我去,辛景宏跟他说了苏子实那事。’”
辛景宏坐在那里,沉着脸没作声。
祝大林很兴奋,嘴里滔滔不绝,他之前虽然也受燕韶南差遣做过不少事,却都不及这次令他觉着刺激。
“那个单澄波似是吓了一跳,随即问道:‘山长什么反应?’步飞英说:‘快气疯了,几乎想要打死我。’单澄波道:‘无凭无据,捕风捉影的事,看来在山长眼中,亲生儿子还比不上学生,你师弟说什么他都信。’就听着步飞英哼了一声,问她:‘你和我一起写的那些诗,到底有多少是你自己想的,多少是苏子实所写?’
“单澄波接下来说了好长一段,我有些记不太清原话了,大意是说,苏子实找她研究探讨诗句,她也帮着提了不少意见,连苏子实自己都说大有裨益,既然他志向那么远大,以后还会有更多的新诗出来,自己将他用不上的拿来融会贯通,又算什么不得了的大事。还说步山长和辛公子太大惊小怪了。”
辛景宏气结:“她还振振有辞。”
若换一个人,大概会责怪都是单澄波带坏了步飞英,但辛景宏不屑那样做,常言道一个巴掌拍不响,步飞英在万里书院的寿筵上写《寻道赋》的时候,可没有人在旁怂恿,在那以后,他尝到了甜头,不但不改悔,反而变本加厉,终于滑落深渊,现在想想,《寻道赋》这名字是何等讽刺。
燕韶南不想听这对男女推卸责任,催道:“你继续说。”
“步飞英急着打断了她,说道,‘我来找你,可不光是因为这些,怎么辛景宏说宋师妹见到了那个诗袋,还说宋雪卉遇害与此有关,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了!’里面安静了一瞬,跟着单澄波低呼了一声:‘诗袋?糟了!’很快她就把侍女叫进房去,问那侍女:‘你记得宋雪卉是哪天来送的绣品?’侍女回说:‘记不清了,大约在她出事前七八天吧。小姐您看着那幅图很是喜欢,叫我收到箱子里好好放着。我开了箱子,宋姑娘跟过来,跟我说那幅绣品要怎么叠才不起褶皱,前后只有一小会儿的工夫。’单澄波喃喃地道:‘只一小会儿,她手脚可真够快的。’步飞英就很生气,骂她为什么把这么要命的东西放在箱子里,单澄波辩解说,箱子带锁,向来放她的贴身衣物,别处更不放心,那袋子压在箱底太长时间,她都忘记了,而且只露了一角,谁知道死丫头眼神那么好使,苏子实说那袋子是他妹子送的,按说宋雪卉应该没见过才对。
“步飞英气急败坏地说,原来她不但看到,还拿走了。人命关天,这可怎么办,若是败露了他们两个可真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单澄波到还冷静,在一旁出主意,先是说找她老师帮忙,步飞英说她老师方才已经到场劝过他爹了,要不他今晚怎么能囫囵着出来;单澄波又说,得把那诗袋找回来,宋阁主很可能知情,不行只能去求他了,但宋训看不上自己,需得步飞英出面。”
计航忍不住嘲讽道:“这女子还挺有自知之明。”
祝大林道:“我就在那听着他俩商量来商量去的,不得要领,最后天都要亮了,步飞英觉着很泄气,突然问对方:‘你说实话,宋师妹遇害真不是你干的么?她写的明明是单字的前两笔,还有那血帕,虽说你当初把绣的帕子全都剪了,可也说不定还有遗漏的。’单澄波一下子变得十分激动,骂他是不是脑子都被狗吃了,她又不是傻的,要杀人难道会特意拿了条带记号的帕子去,生怕别人找不到她头上,再说这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闹开了难看的是步家,是苍松书院,她犯得着吗?”
燕韶南听得很仔细,沉吟道:“那步飞英呢,他又怎么说?”
“他说:‘你马上要嫁我,请帖都下了,夫妻本是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本来也坚信你做不出这等事来,可现在想想,你自幼就女扮男装,性格脾气也像男儿,什么事都喜欢自作主张,胆子实在太大了。’”
燕韶南闻言挑了下眉:“哦,那他们二人不得闹起来?”
祝大林笑道:“小姐您猜得太对了。步飞英这话好似捅了马蜂窝,单澄波直接就气哭了,把他劈头盖脸好一通骂。反正最后天也亮了,两人不欢而散。小人瞧过了这场热闹,本来想着立刻回来报信,可见那单澄波把步飞英赶走之后,立刻和侍女关了门,好奇她俩说什么,就多留了一阵。”
辛景宏等人都是微微点头,赞他机灵。
“就听着那侍女问单澄波:‘小姐,您打算怎么办?’单澄波却是不哭也不骂了,停了好一阵,她问那侍女:‘我哥哥今天上午有课吗?’侍女回说有,单澄波道:‘那我洗把脸,你帮我梳个头,我们去前面课堂找他。’小人就在外头等着,直到她收拾妥了,又跟着她去了前面。谁知道那附近十分空旷,学生又多,根本没法躲起来偷听,只得作罢,这才回来。”
几人面面相觑,辛景宏突道:“我们忽略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