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贺心渔
单澄波脸色苍白,欲言又止。
张经业一个哆嗦清醒过来,只觉身体乏得很,困倦得好似几日几夜没合眼,想要起身阻止,辛景宏抢着他前面,道:“还请计先生拿出证据来。”
计航点点头,将手里苏子实的课业递给了他,自袖筒里取出了诗袋。
他从里面取出几张纸,展示给众人看,沉声道:“计某与那苏子实非亲非故,诸位当中,大约有不少人像张副山长一样,在责怪计某多管闲事吧,的确,步飞英是否抄了苏子实本与我没有半分关系,计某是受托前来调查宋姑娘遇害之事,可正是在查找真凶的过程中,计某发现这两件事大有关联。这个诗袋,正是宋姑娘遇害之后,在她闺房桌子上发现的。宋阁主,请您说一下!”
宋训点头:“不错,宋某发现的这个袋子,当时唯恐有损书院声誉,没有对其他人提起。”
四下里一片哗然。
单澄波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不,这不可能。”
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人能阻止案件水落石出了,燕韶南停了琴,取出帕子来,擦了擦鼻尖上渗出的细汗。
张经业猛然挣脱了羁绊,眼前的状况叫他半晌回不过神,不知如何是好,辛景宏提醒道:“师叔,还是把步师兄找来,叫他当场对质吧。”
涉及宋雪卉的死,闹成这样,张经业自忖再压不下去了,强忍着一阵阵的恶心头疼,道:“快去快去!”
其实不用专门去叫,这会儿早有人跑去给步飞英通风报信。
步明璞给儿子气得一宿白头,将自己关在房里谁都不见。
步飞英听说事发,如丧考妣,没敢惊动父母,跟着报信人直奔张经业家。
“疯了,都疯了,一群人吃饱了撑的,宋师妹的死跟我有什么关系!姓单的当真那么说?真岂有此理,枉我想都不想就出手护着他们!”
家族、个人的前程统统化作巨大的压力,步飞英早就后悔了,此时更觉眼前一阵阵发黑,恨辛景宏不念师恩非将他逼上绝路,恨单斯年急着划清界限落井下石,捎带着连单澄波都怨上了:若不是她引诱了自己,何至于到今天万劫不复?
他怒气冲冲地赶到地方,书院众人看到他神色各异,默默让出一条路来。
就听着计航的声音自院子里传出来:“宋姑娘和苏子实情同兄妹,她知道苏子实的诗和文章被人抄了去,这个袋子便是她亲手绣的,苏子实的死令她耿耿于怀,伤心不已。谁知道就是上个月,她偶然间发现了这个袋子,于是宋姑娘想方设法把它拿到手,准备要揭露这件事情。你们想知道这个袋子是在哪里被发现的么?”
众人纷纷向着步飞英望来。
步飞英怒道:“不是我!我对天发誓,从来没见过什么袋子。”
计航瞥眼向燕韶南望去,见她微微颔首,回过头来大声道:“敢问步公子,宋姑娘出事之后你第一个到场,可有篡改现场遗留证据?”
这事步飞英早已承认过了,不可能再改口,何况他这会儿对单家兄妹满腹怨言,当即回道:“我当时怀有私心,将宋师妹在地上所写的第二点抹去了。但过后我自责不已,早将这事告诉了辛景宏。”
计航步步紧逼:“步公子说清楚了,是怎样的两点,是否是单字的前两笔?”
步飞英道:“不错。”
计航又拿出那块血帕:“这是现场发现的血帕,你再说说这帕子上的图案是谁的标记?”
步飞英扭头避开单澄波的目光:“那是个‘单’字,但她就早弃而不用了。”
四下里看热闹的登时窃窃私语,这不明显在说,单澄波担心东窗事发,所以杀了宋雪卉灭口么?
单澄波目含泪水,喃喃唤道:“飞英!”
步飞英虽未说谎,可连看都不看她,这态度透着极度冷漠,从他大半夜跑来,就无一句不在责怪自己,自己处处为他着想,他怎么能这样?
步飞英不耐烦地道:“你们无需像审犯人一样审我,那个袋子原先的确是在单澄波手里,但她不可能为这个就杀宋师妹灭口。袋子也不是她偷的,她之前常和苏子实探讨诗词,苏子实拿给她,请她指教。《苍松诗稿》里用的那几句,都是单师妹告诉我的,她又没说是她和宋子实两人所作,还有那《寻道赋》也是如此,我借用一下未婚妻子的诗句,又犯了哪条王法?”
众人面面相觑,他这番话能不能将自己摘干净且不说,却把单澄波给陷进去了。
单澄波一个姑娘家,不管用什么手段从苏子实那里拿到了诗句都极不光彩,更不用说又转而用其讨好另一个男子,还唆使他走上抄袭之路。
单澄波还未说什么呢,单斯年先不干了,恨恨地道:“步飞英,你还算不算个男人,我妹妹这么做对她有什么好处,还不是你见小姑娘家涉世未深,利用她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二人撕下面皮,竟你一言我一语地吵了起来。
步飞英气极而笑:“她不可能杀宋师妹,你却未必。你生怕宋师妹揭露这事,害我和你妹妹婚事不成,名声扫地,在你眼中,任何人的性命都不及你重振单家的使命重要。”
燕韶南站起身来,叫将几样证据当着众人的面逐一放在了小几上,对张经业道:“张老先生,晚辈此来,获益匪浅,看来害死宋姑娘的真凶也找到了,人命大案,绝无私了可能,该报官就报官吧。我等来此叨扰多日,好在幸不辱命,也该就此告辞了。”
“啊?你们要走?”张经业正犯愁怎么跟步明璞说这事,慌忙站起身来。
事情急转直下,步飞英和单斯年二人已经当着众人互相攀咬起来,恨不能置对方于死地,闹得他头晕脑胀,不知如何是好。
没想到宋雪卉的死真与他俩,不,还要加上那单澄波,他三人脱不了干系,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唉,也只能照燕韶南所言,交由官府处置了。
燕韶南提议:“是啊,来时东西都收拾好了。走之前,晚辈还想到枫树林凭吊一下宋姑娘,可否请大家一起移步,过去瞧瞧。”
这等要求,苍松书院的众人如何能说不?
虽然他们也觉着有些古怪,凭吊宋雪卉怎么不去灵堂,大约是对方觉着枫树林的景色比较怡人?
张经业命人将步飞英和单氏兄妹连同他们的仆从看了起来,辛景宏道:“既是去看宋师妹的,带他们一起去吧。”
又是黄昏。
深秋已过,初冬来临,寒风吹过,不时有残留树上的叶子打着旋儿飘落,满树红叶凋落大半,在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
夕阳斜照,整个枫树林弥漫着萧索气息。
燕韶南抱着琴在众人的簇拥下走入枫林,行不多远,来到了宋雪卉出事的那棵大树底下。
她站定,抬头望望高处枝丫,还有那片橘红色的天空,良久她收回目光,扭头看向众人,入眼是一张张神情各异的面庞,或气愤或茫然无措。
步飞英和单家兄妹落在了最后,除了奉命看住他们的几个学生和杂役,其他人都躲得远远的,好像生怕沾染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步飞英阴沉着脸,看上去不知在同谁赌气,单澄波就在他身后,走得跌跌撞撞,他也不理会。
杂役们不敢招惹他二人,只好一个劲儿地催促单斯年,这可是杀害了宋姑娘的疑凶,一定得看住了,等着官府派人来带走收押。